我那忙忙碌碌、乐乐呵呵的舅公不幸倒下了,倒在了上海市政协庆元宵晚会的后台。次日收到他去世当天发自上海的新春贺卡,哭读一片亲情,不由得回忆起老人家一生追求艺术、热爱观众的许多事情。
七十年前舅公程会春出生在武昌霭吉里,自小就表现出很强的艺术天赋,六岁时无师自通地用小胡琴拉出了奶妈哼的“摇篮曲”,十岁时灌制了京剧唱片《御果园》,后在上海震旦大学(现复旦大学)经济系读一年级时瞒着家人去报考话剧团,自取艺名程之,从此走上从艺之路。 京剧界有“四大名旦”,而在电影界里有“四大坏蛋”,舅公是其中之一,这是广大观众对他成功地扮演了许多反派角色的一种幽默的赞赏。近年来他自称“改邪归正”,在《御马外传》、《名优之死》等片中饰演一号正面人物,他导演并主演改编的田汉名剧的电视剧《名优之死》上演后,不仅受到了夏衍等权威的称赞,而且在各地电视台一再播出。另外,他在《奥赛罗》、《三剑客》等译制片中的配音水准至今为很多老观众所津津乐道。在影视表演之外,舅公程之的相声创作表演已很不错,有一次侯跃文与他在后台巧遇,侯跃文真诚地对他说:“我爸爸(侯宝林)常说你真得向人家程之叔叔好好学习,瞧人家电影拍得棒,还能说相声……”至于舅公程之在京剧艺术上的造诣就更高了(其父亲,我的老外公是三十年代有着“汉口活孔明”之美誉的“四大谭票”之一的程君谋)。他的老生戏在《名优之死》一剧中发挥得淋漓尽致,但他更爱唱花脸,尤爱老裘派(裘盛戎之父裘桂仙一派)。但近年来“十净九裘”之现状已为有识之士所担忧,为了“百花齐放”,作为上海滩一大名票,舅公在公开场合又较多演唱金(少山)派等净角戏。此外,他还出色地主持了中央电视台的京剧大赛和国际票友大赛。元宵之夜他正是在唱金派名剧《天霸拜山》后倒下的,为弘扬民族文化,振兴京剧艺术,这位电影表演艺术家真可谓鞠躬尽瘁。 舅公程之的多才多艺,得益于对艺术的执着追求和热爱,得益于对艺术各门触类旁通和生活的提炼。在上海时我记得舅公曾多次向我讲起“文革”中的一件事,名净裘盛戎一高足为表示同裘“划清界限”,当众打了师父一耳光。裘盛戎病危之时,这个高足跪在病床前请求恩师饶恕,裘盛戎手一挥,头一扭,流下了伤心的泪。后来我在舅公主演的《名优之死》中看到这样一组镜头:堕落的养女(王馥荔饰)在养父临终之时回来了,饰演养父的他努力地睁开双眼,目光里充满着愤怒,继而轻蔑、继而惋惜……然后闭上双眼,侧过身去,一行老泪潸然而下。没有一句台词,整段表演一气呵成,令人折服。像这种“源于生活,高于生活”的表演创作在他的艺术生涯中举不胜举。 舅公程之把观众看得很重,在“四人帮”倒台后的那段日子里,他不计报酬四处奔波,创下了日演十一场的纪录,积劳成疾,有一次高烧三日不退,当晚有一场演出,观众点名想见到久违的他,他强咽了几口面条,由我搀扶到上海体育馆休息室候场,当场内灯光一亮,我扶着的他顿时精神一振,判若两人似地进场连说带唱二十多分钟。他这种为观众“玩命”的精神与时下某些“星”们讨价还价不成就不上场“凉”观众的态度,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舅公程之原籍湖南,他对出生地一直充满着感情,他三岁多就已离开了武汉,但让我奇怪的是这么多年来他始终能说一口流利的“汉腔”,在他创作的相声中,曾将“您家”二字甩出漂亮的包袱,以至上海很多观众都知道这一“汉味”人称助词。几年前他随电影艺术家代表团在东湖游览进餐时,几位厨房师傅在众多名流中独想看他的“板眼”,舅公二话没说,将两张餐桌一合,碗筷一收,桌布一换,即兴发挥起来:“今天上午到肉联参观自动化杀猪,一位师傅对我说,对不起您家,已经杀完了。我问今天还杀不杀,他说今天不杀了您家,明天再杀您家……” 怀着对艺术和观众的无限热爱,舅公程之已永远离开了银幕与舞台,但观众将永远怀念他。值得他欣慰的是,次子程前已在影视歌诸方面崭露头角,也算是有了个接班的。 |
原文1995年3月1日 发表于《长江日报》 浏览:146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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