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录入:雁子/ 翼王坪
近午时分,翼王一身便服,外披一件黑色西洋呢披风,翩然而至。 典东厨早把筵席摆好。书房外花厅里,四角炉火通红,中间一张八仙桌,对放了两把獭皮交椅,下首另有两张加绒垫的小凳。八仙桌上,放着十几色南京名菜,中间是“金陵大四烤”(猪、羊、鹅、兔)、旁边罗列着十多个腰子盘,乃是上元什锦鸭(鸭片、鸭丝、鸭心、鸭肫、鸭翅等十味),仿佛菊花花瓣一般。四角还有些时鲜青蔬。 桌心有一个红泥小炉,上有一只白铜火锅,汤水翻滚,香气扑鼻。东王请翼王入席,二人坐定,傅善祥、石汀兰告了罪,坐于下首相陪。覃晚妹早带了两名侍卫抬进一坛“米汁”来,乃是“金陵大曲”。当下启了泥封,那酽烈的香气,沁人心脾。覃晚妹将大曲注入小杯烫热,满斟两觞,奉与东王、翼王。东王举杯,连叫“饮盛”,两人各饮了三五杯,吃了些肴馔,翼王便推箸而起。 东王陪翼王到多宝楼一间暖阁内坐定,傅善祥、石汀兰送上香茶、果品。东王笑道:“老弟今日,心中有事。”翼王道:“四哥,我看你也心中有事呢。”东王道:“你且先说说你的心事我听”。翼王道: “北方入秋,寒风凛冽。我们在天京城里,食火锅、饮米汁,北伐的弟兄如今却不知作何形状。”东王道:“林凤祥、李开芳两位老弟沿途禀报,老弟想必都已看了。直隶妖兵防堵甚严,现已南退山东,待机北进。二哥寿辰之后,我已派丞相曾立昌率陈仕保、许宗扬二人率十五个军北援了。”翼王叹道:“且不说每军实数只有五百人左右,以七千五百人长驱数省,自保尚且不足,何况赴援?曾立昌、陈仕保等三人更非统帅之才。可惜七千五百名弟兄,尽随黄河浊浪以去!”东王惊道:“老弟从何得知?”翼王道:“援军副帅许宗扬已逃回天京,现在关于东府大牢,四哥何苦再瞒我呢!” 东王听了,默然无语。原来,他把黄玉昆关入东牢时,黄在牢房中晤见许宗扬,得悉北伐援军溃灭的秘讯。翼王回京后,东王把黄玉昆放出,原是与翼王作个人情,不料他走漏了风声,实在可恨。便泠笑道:“老弟只知道北伐弟兄受阻,援军溃灭,可知西征也不顺利么?”翼王忙问究竟。东王道:“以晃老弟从庐洲回京述职不久,清兵卷土重来,现已攻陷六安州,庐州唇亡齿寒,再难以分北伐之势。曾天养、林绍璋率军由鄂攻湘,连克岳州、常德、澧州,正要南下长沙,半路却跑出一个团练头子曾国藩,于城陵矶相遇,在旋湖港水战大胜;陆战却败下阵来,岳州已落入曾某之手。”翼王大惊道:“曾国藩有多少人马?”东王道:“水陆共二万余人。水师虽丧其大半,而陆之锋甚锐。曾天养部派人送来的文报说,此人原是清朝的侍郎”。翼王叹道:“岳州离武汉仅三百余里,岳州既失,武汉便在敌军锋镝之下。”东王道:“若是武汉有了疏失,天京没了门户!”翼王道:“谁说不是!石风魁以两万人扼守武汉,我怕他守不住几天!”东王道:“这便是我请老弟来的用意了。我知道老弟和以晃九弟的心思大都放在北伐上。但我朝既已定鼎南京,便要巩固长江上游。前番派以晃九弟与赖汉英西征,原是为了及早控制安徽、江西、湖北两岸疆土,以保天京;切断清妖和江南数省的血脉联络;然后北取河南,后援北伐。没想到赖汉英师老无功,以晃虽攻下了庐州,却已无力西进。我们的疆土大了,城池多了,顾了这里,顾不了那里,何况清妖两个大营还虎视眈眈于天京城下呢。” 翼王默然不语。他还记得建都后的第一次朝会上,他曾经激烈地反对过北伐、西征同时并举,而主张由东王或自己挂帅,以精锐之师北伐,把鞑子皇帝赶出山海关,迎天王入燕都,传檄天下,再以高屋建瓴之势,澄清宇内。但东王自己不愿挂帅亲征,也不让他去,而派了只有先锋之材的林凤祥、李开芳二将为帅;同时派胡以晃、赖汉英西征,以廓清天京上游,遥为北伐声援。胡、赖二人,又哪是大将的才俱!而自己与罗大纲,空有北伐之志、统帅之才,却只能局促于安庆、镇江两地,守土安民!如今北伐失利,西征又受挫,他却抱怨疆土、城池多!始而失去战机,继而任将非人,以致北伐困于北地寒风之中,西征军在上游又丧师受挫,天时、地利、人和都已失去,噬脐何及呵! 半晌,翼王嗟叹:“北伐军已经完了!可惜林凤祥、李开芳两员虎将,再也难回天京了!湖北、江西,势如累卵!曾天养百战老将,看来也要毁于此役!” 东王道:“我已派秦日纲由安庆率军赶赴上游了。”翼王道:“秦日纲忠勇有余,智谋不足,远非统帅之才,不可统筹全局。”东王道:“以晃九弟现在京中,他述职已毕,便由他率军援鄂如何?”翼王道:“他是鼎鼎贤臣,却非沙场良将。援鄂十万火急,他任主帅却非所宜。”东王道:“我知老弟最赏识之将才,乃是罗大纲。”翼王道:“大纲有谋有勇,能守能攻,遇事警醒,临危不惧,确是大将之才。然而,他因自己是三合中人而不见信于二兄,我便举荐他去,他又何以命众!”东王道:“昌辉起义以来,只管供应粮草铅码;宣娇在天京协助守城,又终是女流之辈。其它将佐,都在外地据守城池,朝中更有谁可任西征主帅?在老弟眼中,究竟还有谁是将才呢?” 翼王奋然道:“统率三军,驰骋万里,可以运筹帷幄,决胜疆场者,朝内除了四哥,便是小弟!四哥若不愿遄赴天京上游,请把西征印信交给达开!” 东王用鹰一般的眼睛视着翼王,站立起来,连连拍着他那宽阔的肩膀道:“老弟!你刚才说的,全是响当当的肺腑之言!你不谄我、欺我,也不虚掩自己,实话实说,见肝见胆,我们手足弟兄的情分!西征的事,便托付老弟了。明日朝会奏过天王,便授给老弟印信。”翼王便请派王胡以晃担任西征副帅,东王点头应允,一面呼道:“来人!” 傅善祥、石汀兰二人从暖阁外应声而至。东王道:“你去把半月前何震川送我的那柄古剑拿来。”石汀兰转身,片时取来。翼王见那剑长可三尺,剑把仍有铜录,剑鞘却是新配的。东王命傅善祥拔剑出鞘,见那剑身瘦削,其色纯青,上有松纹,似不锋利。东王道:“这是何震川从明瓦廊一家古玩店买来的一柄古剑,送与我辟邪,我觉此剑不同凡响,便找了打铁罗来问。他说此剑乃是两千年前器物,看那格局像是春秋时所造。又问女状元,她才说了个原原本本。女状元,你且说与五千岁听听。”傅善祥便道:“春秋时吴国剑干将,与欧治子同学艺。干将铸双剑“干将”、“莫邪”献给吴王阖闾,于是成名。欧治子技艺不在干将之下,吴王怕他技艺外传,便杀了他。但他所铸之剑,早已流传民间。“干将”之剑,史书有所记载,打铁罗师傅说此剑火候、功力与“干将”剑近似,故小妹猜度乃是欧治子所造、流传民间之剑。”东王道:“我虽说不清这些三皇五帝的事,却知这确是一把好剑。特请打铁罗配了剑鞘,赠与老弟。” 傅善祥一手持鞘,一手握着剑身,向翼王跪下一足。翼王诧异道:“女状元为何行此大礼?”傅善祥目光棱棱地望着达开,道:“五千岁!你可知“利器有忌”么?小妹恭请五千岁藏锋!”翼王领会其意,觉得有如一把火烤着胸膛,便接了宝剑,藏锋于鞘,佩在腰间,向东王一躬而别:“谢四哥厚赐!”东王道:“便烦女状元为我相送五千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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