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837号馆文选__本馆石达开文章总目和链接__诗词曲赋、小说剧本

不知道怎样来说他的故事. 　　我在荒原深处看见了一座废弃的神殿, 　　推开门,秋风和尘埃纷飞涌入,但龛上空空,----------- 　　只见一地碎片,在隔世的阳光下闪着幽暗的光. 　　你不要怪我拾荒人的手,我也知道拾起一些碎片的同时也就意味着对另一些碎片的背叛,但它们已叫我的指尖滴血,而天下哪一只手,拾得起所有的碎片? 　　*************************************************** 　　碎片一 <绝地> 　　 　　石定忠被亲兵领来了,人们的目光聚集在这个孩子身上.定忠有点不自在.他不明白今天是怎麽啦,叔叔伯伯全是那样一种眼神,直直地瞪着他,好怕人.他迈开步走到石达开马前,抬头看看父亲.父亲的神情还一如往常.刺眼的阳光从崖顶射下,也许是被周遭的气氛感染了,他的小脸也严肃起来. 　　没有人说话,只听见翼王大旗在山风里呼啦啦地飘,隐隐还有不远处大渡河滔天的浪声.但是没有人说话,这些天这些人已经听过和说过了太多生离死别的话;至悲时,无泪,亦无语.石达开跨在马上,专注地看这地上五岁的石定忠,定忠也仰头看着他.石达开注意到定忠右手里捏着一点点红的东西,那是大渡河边的山茶花? 　　沉默.翼王能对这麽小的儿子嘱托些什麽呢? 　　忽然石达开弯腰把定忠抱起来,轻轻放到马鞍前,催马便行. 　　行了几步,石达开回过头来,只见曾仕和,韦普成,石祥桢等人如泥塑木雕一般,一动不动,眼光都直了.半晌韦普成大吼一声:”翼王,你不能啊!”伏在鞍上失声痛哭,曾仕和也别过脸去,石祥桢滚下马来,抢到石达开跟前:”弟弟,你留下定忠吧.” 　　石达开眼望着大渡河的方向. 　　韦普成奔过来,拉住石达开马缰:”翼王,留下世子!卑职营下数十敢死壮士,誓死保护世子出险.翼王!留下世子,求求你了!”他扑倒马前,叩下头去. 　　石达开看了他一眼,说:”起来.” 韦普成猛地直起身,石达开仰头向天,缓缓地道:”你说几十个人能保我儿子脱险?”韦普成用力点头:”若违此誓,普成灵魂永坠地狱!”石达开瞑目道:”好,”石祥桢连忙走上前来,石达开双眼睁开,目光如炬:”你能保七千人都平安脱险麽??!!” 　　曾仕和黯然道:”翼王,清妖向来无信无耻,我们这是何苦?”石达开回过头打量着他:”达开一人之过,本无意连累他人;先生妻小父母在堂,亦无须陪石某.”曾仕和惨然一笑:”王爷,你把仕和看小了.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仕和只有一句话:事若能成,那是天意;事若不成,小儿何辜?”石达开全身一颤,定忠从来没见过父亲这样,他胆怯地往石达开怀里靠了靠,石达开紧紧搂住他,热泪盈眶,但终于断喝一声:”走!” 　　于是再也无言.在马上,在渡船上,在湍急的河水中间,离洗马姑大营一点一点近了,翼王的杏黄大旗离那面”投诚免死”的白色布幡一点一点近了.一切无言,只有幼小的石定忠听到了那颗心跳的有多麽激烈,因为父亲把他搂的那麽的紧.定忠感到有点喘不上气来了,他悄悄张开右手,那朵山茶花不知何时化作了一滩模糊的血水. 　　最后到了青石筑成的营垒前,清军刀枪林立,唐友耕全身戎装,立在营门:”石逆,汝亦有今日?!”曾仕和等人对视一眼,石达开淡然一笑,翻身下马. 　　唐友耕正要说话,石达开又回过身去,唐友耕不由抽出了腰间短枪,左手微抬,弓箭手立即扯满了弓,却见石达开伸出手:”定忠,来.” 石定忠也跳下地来,石达开俯身,把自己的脸贴在儿子脸上,亲了亲他.定忠只觉得被父亲的络腮胡子扎的好痒,格格的笑了起来. 　　唐友耕觉得自己受了侮辱.石达开推开定忠,站起身.唐友耕一挥手,早有清兵走上去,把石达开绑起,石定忠惊呆了.石达开背着双手,任由他们绑.定忠猛然感到一种巨大的恐惧穿透了他的心,他哭了,拼命地喊:”爸爸,爸爸,……”眼看着石达开被押进营去,没有回一下头. 　　 　　****************************************************** 　　碎片二 <伤逝> 　　 　　说了这一句,洪秀全面露不悦之色,李秀成也掉头不语,一时间殿内一片死寂,只听金自鸣钟兀自滴答作响. 　　忽然廊下侍卫高声传唱:”干王到-----“洪仁玕疾步而入,冲宝座叩下头去,”臣弟参见陛下.”一抬头看见李秀成,迟疑片刻,李秀成见他神色慌张,料他必有洪家阴私之事要谈,心里一阵厌恶,起身道:”干王请便,卑职告退.”抽身欲走,洪仁玕却伸手拦住,”殿下在最好,臣确有要事启奏,陛下可否另启密室?”洪秀全瞟了李秀成一眼,冷笑道:”暗室不欺,神目如电,朕有何不可告人之事,竟要如此作怪?要事无好事,玕胞,尽可直讲,莫不是九洑洲也丢了?”李秀成气得一屁股坐下. 　　洪仁玕嗫懦道:”是.不是,….是臣昨夜接江左密报,说是翼王….他..”李秀成霍地站起,厉声道:”怎样?”洪仁玕声音低下去:”翼王一月前在川西----升天了.”李秀成一时站不稳,尽管此事也在意料中,但猝然听来,不亚雷霆击顶,一别六载,虽然林启荣之死永远耿耿于心,但旧日提携之恩,关爱之切,又怎能轻易忘怀?他以手扶案,慢慢坐下,悲伤如水一样漫透了他的心.只听洪秀全道:”确乎?”洪仁玕低声道:”是实情.臣也收到了湖广消息, 湘妖那边,也是这样传.” 　　沉默片刻,洪秀全又问:”是怎样的情形?”洪仁玕就把文书上的细细说了一遍,他与石达开素未谋面,并无感情,但在香港时就从报纸上读到过他湖口大捷的事迹,到了南京后,亲眼见得此人虽去,声名犹在,军中便是陈,李这一等人都对他推崇不已.此刻说到他的结局,也不禁心下戚戚. 　　半晌他说完了,洪秀全点了点头,慢慢地道:”当年犀牛岭下六人结义,只说同心和傩,生死祸福与共,哪知…..唉,不说了,…..只剩朕和他两个,而今他竟去了,啊,想来真像一场梦啊.我和他情如兄弟,怎不叫人心碎.”话虽沉痛,语气却略无哀伤之意,李秀成看见他眼睛里跳动着一种莫名兴奋的光.两人眼光一碰,如着火烫,立即闪开,心中都对对方厌恨已极. 　　却听洪秀全口吻一变:”当初朕对此人何等爱重,言无不听,计无不从,他竟有脸背朕逃了!哼,这等无义之人,枉称翼王,朕虽怜他,天亚爷到底容不得背主叛国的逆贼!”李秀成听他满口谎言,心中不住冷笑. 　　注: 　　这一段的背景是1863年6,7月间,忠王渡江返京.听到翼王死讯. 　　********************************************************* 　　碎片三 <异梦> 　　 　　这故事发生在同光年间的成都,科甲巷6号住着一个作豆腐的男人,他有一间自己做了二十多年盘来的店面,每天四更即起,生意总是不好不坏,因为他手艺没啥出奇.他结婚很晚,他老婆凶的不得了,他有儿有女,这会子各自过活.他本人也无甚嗜好,不能再寻常的一个人啰. 　　不过此人也有两点不寻常之处.第一,他不是成都人,而且一辈子也学不会成都话,他说话总带那麽一点奇怪的广西口音.没有人说得清他从哪里来,包括他自己.第二,这个人一生中总是没完没了的做同一个梦,在梦中他总是见到同一个男子,那男子衣冠鲜明而奇异,神情忧郁而激昂,淡淡地向他望过来,那目光却如两道闪电,令他心底怦然而动,仿佛尘封多年的帷幔被劲风吹起,仿佛沉入流沙的旧物忽然浮出,他就要记起什麽了. 　　然而每当这时他就会醒来,茫然面对陋室内缓缓流荡的明月光.他只记得梦中的男子气概磊落,逼人的高贵,这和他平生所认识的一切人都绝不相同,然而冥冥中他总能感到那人极亲切,他对着自己的目光如此温柔,就如这周遭数十年不曾变幻的月光. 　　有许多次,他站在昏暗的作坊中间,看着窗棂外黎明的灰手指轻轻摘取垂灭的星星,木桶里头隔夜的黄豆圆润可爱,然而过不了多久它们就会改变.豆子是如此容易被改变的一种果实. 他有时会在想为什麽同样的豆子在他手里就不会变得那麽好吃,为什麽他的老婆很少有笑容,那种令他怦然心动的笑,这时候那个梦就从脑海深处倏地浮出来.这是一个谜语,要慢慢参透. 然后他听见磨盘吱呀作响,雪也似的豆浆在石碾的间隙流淌而下.曙色将近,市语喧哗,无梦的白昼重新降临. 　　他漫长一生中无数次梦见这个神秘的男子,有时随梦而来的还有惊天动地的涛声,每一次梦的结尾他幡然醒悟,然而醒来在黑暗中总是一样的茫然.他一度怀疑自己是有病(清朝那会还没有homosexual这个词)他去找郎中,那个庸医听完他的描述很不高兴,说按他的话那个人简直是当年长毛的扮相.他吓得赶紧逃回家,这该死的梦还是一样时时来烦他. 　　民国十二年,豆腐匠于六十六岁善终,死于床箦之上,儿孙亲戚把一切准备得风风光光,招魂幡上写着这个小人物的名讳”先府君石定忠之位”.他死前最一次做了那个梦,当梦中那男子伸出双手向他淡然一笑时,他突然知道了答案,在一瞬间泪流满面.------------------ 　　 　　这个人是他的父亲,名叫石达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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