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677号馆文选__岳魄--岳飞史料 |
(一)北伐的捷奏是否健全
岳飞绍兴十年北伐,留下的捷奏最多。《鄂国金佗稡编》卷16有《复颍昌府奏》、《陈州颍昌捷奏》、《郑州捷奏》、《漫独化捷奏》、《复西京捷奏》、《龙虎等军捷奏》、《复南城军捷奏》、《郾城县北并垣曲县等捷奏》、《小商桥捷奏》、《河北颍昌诸捷奏》(据奏捷内容,“颍昌”乃“孟州”之误)、《王贵颍昌捷奏》和《临颍捷奏》,《鄂国金佗稡编》卷19还有《鹘旋郎君捷报申省状》,共计十三份,记载了十七次战斗。这十三份捷奏却不能包括这次北伐的全部战绩。以下举几个例证,《宋史》卷29《高宗纪》载: (六月)岳飞领兵援刘锜,与金人战于蔡州,败之,复蔡州。① 复蔡州是岳飞率主力北上的第一战,却无捷奏传世。《三朝北盟会编》卷202载: (六月)二十三日丙寅,岳飞军统领孙显大破金人排蛮千户于陈、蔡州界。② 排蛮即裴满,是女真人的姓③。孙显败裴满千户之战,也无捷奏传世。此外,《三朝北盟会编》卷202、《建年以来系年要录》卷136和《宋史》卷29《高宗纪》的记事说,六月十三日丙辰,牛皋在京西败金兵。京西即京西路,具体的州县不清楚。此战也同样没有捷奏传世。 由此可见,岳飞的第四此北伐也同前三次一样,传世的捷奏决非完整无损,而是残缺不全的。有些战役的捷奏已经佚失,又有些战役,例如往后还要介绍的郾城和颍昌之战,虽有捷奏传世,而补充捷奏也已佚失。 残缺不全的资料,当然不可能得出准确无误的结论。我们只能依据现存的记载,尽可能作一番去伪存真、辗转推求的考订工作。 ①《皇宋十朝纲要》卷23也有同样的记述。《金佗续编》卷4有《复蔡州因奏贼虏之计大合上意奖谕诏》。《会编》卷205《淮西从军纪》:“(岳)飞取蔡州。”《金佗稡编》卷9《遗事》:“马羽守蔡,苏坚守西京,赵秉渊守淮宁,皆有干城牧众之功。”可知复蔡州后,由马羽驻守。 ②《要录》卷136绍兴十年六月丙寅也记录此战,但不提金将是排蛮千户。 ③参见陈述先生《金史拾补五种》第83页。 (二)岳飞孤军深入的形势 绍兴八年(公元1138年),宋金订立和约,宋朝称臣,金朝归还黄河以南的土地。可是宋高宗和秦桧命令岳飞等支大军原地驻守,河南之地却基本上不设防。绍兴十年,完颜兀术(宗弼)在“盟墨未干”、“口血犹在”的情况下,又大驱南牧之马。他改变秋季出战的常规,而在盛夏用兵。女真骑兵如疾风急雨,很快重占重镇河南之地。 当时,刘锜带领近二万人,正前往东京开封,到顺昌府后,便遭完颜兀术大军围攻。刘锜部以逸待劳,以少击众,英勇抵抗,大败金军。完颜兀术被迫由攻势转为守势,自己和龙虎大王完颜突合速①守开封,命韩昌守颍昌府,翟将军守淮宁府(陈州),完颜阿鲁补守应天府②。以这三个府为前卫,而开封府大军作后盾。 各路宋军相继进兵,都取得不同程度的胜利。东线的韩世忠,西线的吴璘、杨政和郭浩三部都是努力作战的,但对战争全局不起决定作用。与完颜兀术大军对阵的中线,则有岳飞、刘锜和张俊三军。 七月初以前,岳飞的战斗部署大致如下:第一,由李宝、孙彦、粱兴、董荣、孟邦傑等人人率游击军,深入金军后方,攻城占地,切断和骚扰其供应线。第二,命武赳率兵进据虢州,与商州的邵隆、陕州的“忠义军兵”首领吴琦协同作战,切断完颜兀术与关中完颜撒离喝(杲)的直接联系。第三,后方留守部队,自然包括全部水军,还接管了直至江东路池州的江防③。第四,亲帅主力正面推进,据蔡州,克颍昌,复淮宁,取郑州,占洛阳,以扫清开封外围。 完颜兀术部署三个开封前卫据点,被岳家军夺据两个,剩下一个位于开封东南的应天府,应是张俊军的攻击范围。 当岳飞刚出师时,宋廷曾命岳家军的前参议官李若虚奔赴军前,制止北伐。岳飞说服了李若虚,李若虚回到临安,“谓敌人不日授首矣,而所忧者他将不相为援”④。这实际上反映了岳飞对形势的估计。他出师时的“所忧”很快变成了现实。 东线和西线的宋军不能同岳飞直接配合。张俊军近乎兵不血刃,拿下宿州和亳州,却于闰六月底班师。刘锜自顺昌战胜后,颇为踌躇满志,无意于进取而立新功。他有七个军,左右两军护送家属、伤员和辎重撤回镇江府,剩下的一万多人留在顺昌,按兵不动。 到七月初,岳飞的孤军独进己成定局。宋庭却还要刘锜全军撤回镇江府,而顺昌府改命岳飞“分拨兵将,严为守备”。岳飞上奏说: 本司契勘所管兵马,已分布调发前去陕、虢、西京、陈、蔡、颍昌、汝、郑州一带,并已有差往河东、河北措置事宜。已两次申奏,乞将刘锜一军切令于顺昌府屯驻,庶几缓急可以照应去讫。⑤ 岳家军打了一系列的胜仗,占地甚广,为其他各路宋军望尘莫及。但是占地甚广造成了兵力分散,又成为很严重的军事弱点。岳家军在闰六月底已突入开封府的中牟县,夜袭金军万户漫独化的营寨。然而因孤军深入,兵力不足,完颜兀术的大军又近在咫尺,岳飞不得不中止正面推进,并采取措施,集中兵力。 在《鄂国金佗稡编》卷12《乞号令归一奏》中,岳飞要求将虢州武赳一军撤回,把原属陕西路的陕、虢两州交付川、陕宣抚司管辖。主张洛阳和河南府路的防务由李兴独立负责,蕲、光、黄三州的防守也拨还张俊的淮西宣抚司。这个奏疏反映了岳飞集中兵力的部分措施。 岳家军在开封外围逐步集结,集结地点有两个,一个是岳飞亲驻的郾城县,二是王贵增戍的颍昌府。可是完颜兀术却不待对方集结完毕,抓紧战机,抢先发动大规模反攻。 ①《金佗续编》卷11《照会四太子勾诸军马攻打楚州省札》说,绍兴十一年时,龙虎大王的职务是“监军”。据《金史》卷4《熙宗纪》,卷80《突合速传》,《大?(上白下大)传》,天眷三年(即绍兴十年)十二月,完颜突合速和大?接替完颜阿离补和完颜撤离喝任元帅左、右监军。宋方记载一般称大杲为渤海万户大挞不也,则龙虎大王应该是完颜突合速。 ②关于金军屯驻情况,据《会编》卷201,卷202,《要录》卷136绍兴十年六月乙卯,《宋朝南渡十将传》卷1《刘锜传》。宋方记载“三路都统”守应天府。“三路都统”一说是葛王完颜裒(金世宗),一说是完颜阿鲁补(《会编》卷181,卷182)。《金史》卷6《世宗纪》说金世宗封葛王尚在绍兴十年后,卷68《阿鲁补传》说完颜阿鲁补在当年守归德府(即应天府)。《阿鲁补传》还说大?守颍州(顺昌府),赤盏辉守陈州,与《金史》卷80《赤盏辉传》和《大?传》又互相矛盾。据岳飞《陈州颍昌捷奏》守陈州德应该是翟将军。顺昌府更由刘锜军守卫,金方并未攻取。 ③《石林奏议》卷11《奏措画防江八事状》:“近者又闻岳飞分兵下守池州。”这当然是指水军。 ④《要录》卷144绍兴十二年正月戊申。 ⑤《金佗稡编》卷12《乞刘锜依旧屯顺昌奏》 (三)郾城和颍昌的两次关键性大捷 郾城之战发生在七月八日。完颜兀术探得岳飞亲驻郾城,故率女真主力骑兵突袭,企图一举摧毁对方的中枢神经。今将《鄂国金佗稡编》卷16岳飞捷奏摘录于下: 今月初八日,探得有番贼酋首四太子、龙虎、盖天大王、韩将军亲领马军一万五千余骑,例各鲜明衣甲,取径路,离郾城县北二十余里。寻遣发背嵬、游奕马军,自申时后,与贼战斗。将士各持麻扎刀、提刀、大斧,与贼手拽厮劈。鏖战数十合,杀死贼兵满野,不计其数。至天色昏黑,方始贼兵退,那夺到马二百余匹,委获大捷。 “盖天大王蔡里,名完颜宗贤”⑴。据叶梦得说:“伪盖天大王等二人则在濬、滑,以主签军。”⑵他原来担任后方留守,这次在郾城上阵,说明完颜兀术自顺昌败后,已得到了增援。以下再引两份宋高宗手诏: 览卿七月五日及八日两奏,闻虏并兵东京,及贼酋率众侵犯,已获胜捷。卿以忠义之气,独当强敌,志在殄灭贼众,朕心深所倾属。⑶ 这是宋高宗看了五日一奏和郾城捷奏后的回复。第二份手诏说: 览卿奏,八日之战,虏以精骑冲坚,自谓奇计。卿遣背嵬、游奕迎破贼锋,戕其酋领,实为隽功。然大敌在近,卿以一军,独与决战,忠义所奋,神明助之,再三嘉叹,不忘于怀。⑷ 现存捷奏实战斗刚结束时立即上报的,叙事简略,因“天色昏暗”,战果也来不及统计,故后来又有补充捷奏。这份捷奏虽已佚失,但在宋高宗第二份手诏中仍有反映,其中“虏以精骑冲坚”的情况,还开列所杀“酋领”的姓名。宋高宗看到补充捷奏,对此战的评价由“已获胜捷”提高到“实为隽功”,并且发下一道奖谕诏: 自羯胡入寇,今十五年,我师临阵,何啻百战。曾未远闻以孤军,当兹巨孽,抗犬羊并集之众,于平原旷野之中,如今日之用命者也。⑸ 这是宋廷对郾城之战所作出的绝高评价。 宋廷还有一个省札说:“岳飞一军于郾城县,独与番寇全军接战,大获胜捷。”⑹完颜兀术大军十多万,光一万五千的骑兵不应成为“全军”。估计这一万五千骑兵乃是其前锋和精华,在战斗过程中,十多万人马陆续开到战场,并在岳飞的补充捷奏中有所交代。岳家军共十万兵力,至少分成十二军,游奕军的另一部分随统制姚政守颍昌⑺。这一个半军,大约不过一万几千兵力,除去守城军和火头军、辎重兵等非战斗人员外,参战兵力就更少。可见郾城之战是以少击众的硬仗和恶战。 金军擅长的战术,是以左、右翼骑兵进行迂回侧击。宋时行阵术语称左、右翼骑兵为“拐子马”。所以叶适说:“拐子马,虏之长技。”⑻女真骑兵“善于往来冲突”,“更进迭却”。他们与敌军一个回合交锋失利后,败而不乱,重整编队,再次冲锋。“虏流有言曰:不能打一百余个回合,何以谓马军!”⑼郾城捷奏说双方“鏖战数十合”,就是指女真骑兵进行数十次“更进迭却”的战斗。岳飞巧妙地指挥部属,“或角其前,或掎其侧,用能使敌人之强,不得逞志于我”⑽。这场恶战大约从下午二三点钟打到七八点钟,金军才最后败退。 郾城之战的另一特点是相当规模的骑兵会战。金军主力是骑兵,而宋军一般都以步兵为主。岳飞主要靠缴获大量马匹,才组成较大规模的骑兵。在郾城之战次年援淮西时,光背嵬马军即有八千多骑⑾。岳飞一开始就“遣发背嵬、游奕马军”出击,同敌人引以为骄傲的骑兵周旋。这是其他各支宋军做不到的。 八日之战结束后,金军不肯甘休。十日下午,又有一千多骑兵来到郾城县北五里店。岳飞亲自率军出城,命王刚带领五十多名背嵬使臣组成的军官队,前往侦察。他们同敌军相遇后,一拥而上,抢先把敌将阿李朵孛堇砍死。于是一千多金骑如鸟兽散。 完颜兀术不敢再窥伺郾城,又以大军进占郾城和颍昌之间的临颍县,企图切断岳飞及其副手王贵两军的联系。岳飞另一副手前军统制张宪当是在十日后从淮宁府赶到郾城的。十三日,他奉命指挥前军、背嵬军、游奕军等“诸军人马”,前往临颍,寻求与完颜兀术大军决战。杨再兴率三百骑巡绰到小商桥,猝然与完颜兀术大军遭遇,他和高林、王兰、罗彦、姚侑、李德等人全部英勇战死,金军也支付了更大的伤亡代价⑿。完颜兀术怯于同张宪对阵,率军转攻颍昌。张宪于十四日天明驱逐不多的金军,轻而易举地重占临颍县⒀。 在张宪重占临颍的同一天,颍昌府也发生激战。据王贵的捷奏说: 今月十四日辰时以来,有番贼四太子、镇国大王、并昭武大将军韩常及番贼万户四人,亲领番兵马军三万余骑,直抵颍昌府西门外摆列。贵遂令踏白军统制董先、选锋军副统制胡清守城。贵亲统中军、游奕军人马,并机宜岳雲将带到背嵬军出城迎战。自辰时至午时,血战数十合,当阵杀死万户一人,千户五人。贼兵横尸满野,约五千余人,重伤番贼不知数目。其夺到战马、金、鼓、旗、枪、器甲等不计其数,见行根刷,续具数目供申次。委是大获胜捷。 据此,王贵当“续具”捷奏上报,而这份补充捷奏也已佚失。但是,《鄂国金佗稡编》卷8《鄂王行实编年》的一段记事,应来源于这个补充捷奏: 杀其统军、上将军夏金吾(失其名),并千户五人,擒渤海、汉儿[都提点、千户]王松寿,女真、汉儿都提点、千户张来孙,千户阿黎不,左班祗候承制田瓘以下七十八人,小番二千余人,获马三千余匹及雪护阑马一匹,金印七枚以献。兀术狼狈遁去,副统军粘汗孛堇重创,舆至京师而死。 岳珂这段记述应有所据,而决非杜撰。例如据《金史》卷55、卷57《百官志》,金朝设有正三品的统军使和正四品的副统军。“上将军夏金吾”即是夏姓的金吾卫上将军,虚衔也是正三品。其虚衔和实职的官品完全一致。 据《鄂王行实编年》载,此战的金军兵力,除“三万余骑”外,尚有“兵十万”。宋方虽有中军、游奕军、背嵬军与踏白军、选锋军五军,除踏白军外,背嵬军、游奕军的一部分尚在郾城和临颍,选锋军的一部分当随统制李道在外地,中军的一部分也随统制苏坚屯驻洛阳等地,都不是全军。可见首先出城的三个军,兵力也不过一万几千人。颍昌之战同样也是以少击众的硬仗和恶战。 战斗打了整整一个上午,十分激烈,“人为血人,马为血马”⒁。连王贵这样的宿将也不免一度怯战。岳雲斥责王贵,坚持战斗,他本人就十多次杀入敌阵,身受百余处伤⒂。直到董先和胡清率守城的踏白和选锋两军增援,才扭转了战局。 自七月八日到十四日,自郾城之战到颍昌之战,无疑是岳家军经历严峻考验的时期。这两次关键性的大捷,使完颜兀术的大举反扑完全被粉碎了。 “撼山易,撼岳家军难”⒃,是金军中流行的一句话。在绍兴十年前,岳家军主要是同伪齐军作战,与金军尚无严重的较量。可见此语主要是绍兴十年战争中的经验之谈。 自宋金开战以来,宋军主要有和尚原、仙人关、顺昌、郾城和颍昌五次大捷,都大败完颜兀术亲率的金军主力。顺昌战后,“虏自言入中原十五年,尝一败于吴玠,以失地利而败;今败于刘锜,真以战而败”⒄,但当时有不利于金军的盛暑天气。对于前三战,宋朝史书尚肯定其地位;而岳家军进行的后两战,却因岳飞被害,秦桧父子篡改历史,而失去应有的地位。宋孝宗时定所谓“中兴以来十三处战功”,将一些不足道的小胜也算上,而单单没有这两战。其实,郾城和颍昌大战是在闰六月后的七月,又是在平原地区进行,最有利于发挥女真骑兵驰突的长技,岳家军以寡击众而取胜,就更为不易。《鄂国金佗稡编》的问世,大致可恢复这两次大捷的历史地位。至于具体战斗情节,却依然不能得其详,并且尚有一些疑案。 ⑴《靖康稗史笺证·呻吟语》。 ⑵《石林奏议》卷12《奏乞立赏格募人擒捕兀术等用事首领十三人札子》 ⑶ ⑷《金佗稡编》卷2。 ⑸《金佗续编》卷4《郾城斩贼将阿李朵孛堇大获胜捷赐奖谕仍降关子钱犒赏战士》 ⑹《金佗续编》卷10《郾城获捷支犒士卒省札》。 ⑺《金佗稡编》卷16《陈州颍昌捷奏》证明,自张宪复颍昌后,姚政一直驻守此城。 ⑻《水心别集》卷16《后总》。关于拐子马即左、右翼骑兵,邓广铭先生已有考证,参见《岳飞传》(增订本)第414页附录二。 ⑼关于女真骑兵的战术特点,可参《会编》卷195吴玠墓志,卷244《金虏图经》,《历代名臣奏议》卷90吕颐浩奏。 ⑽《紫薇集》卷12《梁吉等为乌珠(兀术)接战获捷各转一官制》。 ⑾《金佗稡编》卷22《淮西辨。》 ⑿杨再兴以下战死者名单见《紫薇集》卷19杨再兴等追赠五官和七官的两份制词。 ⒀关于张宪的兵力和重占临颍的日期,据《金佗稡编》卷16《小商桥捷奏》。 ⒁《金佗续编》卷27黄元振编岳飞事迹。 ⒂《金佗稡编》卷8《鄂王行实编年》,卷9《诸子遗事》。 ⒃《金佗续编》卷30王自中《郢州忠烈行祠记》。 ⒄《会编》卷202,《宋朝南渡十将传》卷1《刘锜传》。 (四)关于岳飞军事情势不利的记载 关于岳飞绍兴十年北伐的班师,历来不外二说:一是军事情势不利说,二是奉诏班师说。这里就前一说的记载进行介绍和分析。 《紫薇集》卷25《为张俊乞赏缴奏》说: 今年夏敌人攻顺昌之时,陛下屡降宸翰,使俊援刘锜,俊但奏起发,初无引道之意。朝廷于是遣雷仲、王德援顺昌,俊苛留不遣。逮敌人既退,然后徐徐渡江,全军而出,仅能取已降之宿、毫,又不能经理。复不俟命而擅退师,使岳飞军孤,敌人复振,此俊之罪也。 《紫薇集》同卷《为王德田师中除正任承宣使缴奏状》也说: 前者王德从大军至宿、毫之日,正岳飞与敌人鏖兵于京西之时也。成师以出,仅能收复两郡,乃擅退军,遂使岳飞军孤,敌势猖獗。议者莫不归咎,至今国言未已。 《宋史》卷445《张嵲传》也有类似记载。张俊仗没怎么打,邀赏却漫天讨价:第一,要求部将王德和田师中升任仅次于节度使的正任承宣使。第二,全军八万人中,居然有四万多人立“功”,要求论“功”行赏。张嵲身为中书舍人,拒绝写制词,并上奏劾责张俊等人。其实,说“擅退师”也是冤枉,宋高宗给岳飞的手诏说:“已令张俊措置毫州,韩世忠措置宿州、淮阳军,卿可乘机进取陈、蔡,就闰六月终,一切了毕。”①可见张俊的撤兵乃是宋高宗的战略部署。劾责张俊退师,使“岳飞军孤,敌势猖獗”,在原则上是不错的。然而张俊退兵是在闰六月底,岳家军克洛阳和粉碎金军猖狂反扑是七月,可见“军孤”不见得必然导致班师。 第二类是有关刘锜的记载。《三朝北盟会编》卷205《淮西从军记》说: 飞方至陈州,而俊已定宿、毫,遂还寿春,引兵南渡而归。金人探知,于是并力以御,飞兵不能支,几败,告急于锜。锜为出兵牵制,抵太康,金人乃退,飞军得还。 《宋朝南渡十将传》卷1《刘锜传》说: 自闰六月至七月,世忠取海州,俊取毫州、宿州,飞取蔡州、陈州,京东、西响应。岳飞军屯颍昌,别军屯郾城,兵断不得合。遣骁将杨再兴击贼,不利,再兴战殁。飞以急告锜,或言:“当言于朝,而后发兵。”锜曰:“皆王事也,待报则无及矣。”遂往助之,即遣别将雷仲、柳倪直趋太康县。诸将曰:“贼在沙河,而诣太康,非路也。”锜曰:“第如言,我军至太康,彼必退矣。”其夜,军至太康,虏果解去。 这两条记载都有明显错误,如岳飞屯颍昌之类。但更重要的,还是因夸张刘锜战绩而失实。杨再兴战死的次日,岳家军并未得到刘锜一兵一卒的支援,在临颍和颍昌同时获胜,兀术退遁开封。依岳飞使者南下和刘锜大约几千步兵北上的日程估计,雷仲和柳倪抵太康,未遇一个金兵,恰好是享受了岳家军的胜果。 章颖写《岳飞传》,大体照抄《鄂王行实编年》,又与本人所写的《刘锜传》自相矛盾。故元人修《宋史》卷366《刘锜传》,应大致照抄宋《中兴四朝国史》,就斧削了这段记事。 第三类是赵甡之《中兴遗史》,此书虽已佚亡,《三朝北盟会编》卷204保存了其记事: 十四日乙卯,岳飞统制王贵、姚政败兀术于颍昌府。杨再兴、王兰、高林殁于阵。杨再兴、王兰以五百骑直入虏阵,杀数千人,再兴与兰皆阵殁,高林亦死,闻者惜之。获再兴之尸,焚之,得箭头二升。天大雨,溪涧皆满溢,虏骑不得进,官军乃得还。 李心传的《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137载: (乙卯)湖北、京西宣抚司都统制王贵、统制官姚政及金人战于颍昌府,败之。初,岳飞以重兵驻颍昌,欲为久驻之计。会张俊自毫州南归,金人谍知飞军孤无援,于是并兵以御飞。飞不能支吾,告急于淮北宣抚判官刘锜。锜遣统制官雷仲出兵牵制,抵太康县。是役也,飞将官杨再兴、王兰、高林皆战死。获再兴之尸,焚之,得箭镞二升。会天大雨,溪涧皆溢,敌骑不得前,官军乃还。(此以赵甡之《遗史》、《岳侯传》、《淮西从军记》参修。) 《要录》以秦熺《高宗日历》为底本,再参据其他记述。李心传在注中说明取材来源,无非因《高宗日历》无从查考②。他取材于《三朝北盟会编》卷207《岳侯传》的,是“以重兵驻颍昌,欲为久驻之计”一句,而弃其杨再兴战死临颍之说;取《淮西从军记》岳飞“不能支”,求援刘锜,刘锜出兵太康的记事,又删去岳家军“几败”,刘锜出兵后,“金人乃退,飞军得还”之说;取《中兴遗史》杨再兴战死颍昌之说,又删去“五百骑”“杀数千人”的记事。依李心传的估计,颍昌之战其实不算胜仗,但又写上“败之”二字。 今存颍昌捷奏表明,此战并无“天大雨,溪涧皆满溢,虏骑不得进,官军乃得还”的狼狈景象,而是“自辰时至午时,血战数十合”,“贼兵横尸满野”,“大获全胜”。杨再兴战死地点也显然不在颍昌。 综上所述,前引的记载不能提供准确可靠的证据,用以说明岳家军在敌人猛烈反击下,折将损兵,几陷失败,以致不班师就得丧师。 ①《金佗稡编》卷2。 ②《宋史全文续资治通鉴》卷20,《皇宋中兴两朝圣政》卷26 绍兴十年七月乙卯:“湖北、京西宣抚司都统制王贵、统制官姚政及金兵战于颍川(昌)府,败之。”除“兵”字外,文字与《要录》第一句同,可能即是《高宗日历》的原文、从颍昌捷奏看,王贵并未任都统制,他作为岳飞第一副手的头衔是“提举一行事务”。 (五)朱仙镇之战考辨 关于朱仙镇之战,或认为是岳珂捏造此次战役,或认为此战应发生在六月,七月金军大举反扑后,即无可能。这里先引《鄂国金佗稡编》卷8《鄂王行实编年》的记事: 先臣独以其军进至朱仙镇,距京师才四十五里。兀术复聚兵,且悉京师兵十万来敌,对垒而陈。先臣按兵不动,遣骁将以背嵬骑五百奋击,大破之。兀术奔还京师。 照抄这段记述的有章颖的《岳飞传》和刘光祖的《襄阳石刻事迹》。《襄阳石刻事迹》固然辑于《鄂国金佗稡编》正式刊印之前,但其内容和文字,无疑是抄录早已问世的《鄂王行实编年》。记载朱仙镇一战的还有《皇宋十朝纲要》卷23,《续宋中兴编年资治通鉴》卷5,《中兴大事记》,《大金国志》卷11,《文献通考》卷315等,且以《中兴大事记》为例: 岳飞捷于郾城,乘胜逐北,兵至朱仙镇,距东京四十五里。① 其战兀术也,于颍昌则以背嵬八百,于朱仙镇则以背嵬五百,皆破其众十余万。② 吕中此书写于“南渡百年”③时,已属南宋晚期,显然也是抄录《鄂王行实编年》无疑。这些晚出的史籍采用岳珂朱仙镇之战的记事,当然不能成为确有此战的证据。现存比《鄂王行实编年》早出或大致同时的史书、文集、笔记之类,都无朱仙镇一战的记述④。 人们否定朱仙镇一战的理由是一无捷奏传世,二无其他史书过硬的旁证,这是有道理的。然而我们也须考虑宋高宗和秦桧大兴文字狱,篡改历史造成的严重后果。岳飞绍兴十年传世的捷奏既已残缺不全,而号称良史的《三朝北盟会编》和《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对岳飞主要事迹的记载又是如此残缺错讹。可见这两条理由并不能成为很充分的理由。 岳珂《鄂王行实编年》的原稿,是其父岳霖委托国子博士顾杞所撰,编写时还“考于闻见,访于遗卒”⑤。此外,岳珂还参据过《野史》的记述⑥。现在顾杞原稿和《野史》既已失传,我们就不能断言,在《鄂王行实编年》问世前,这两部书也没有朱仙镇之战的记载。《鄂国金佗续编》卷14岳霖、岳震、岳霭、岳甫上《赐谥谢表》说:“鼓行将入于京都。”似可表明,在顾杞原稿中已有朱仙镇之战的记录。 岳珂写朱仙镇之战实有含糊和离奇之处,例如连“骁将”的姓名也不交待。然而在秦桧深文罗织之余,似不足深责。前面叙述二次北伐时引赵鼎日记:“遣偏将收复商州。”单凭这句话,又岂知“偏将”是何许人也。《鄂王行实编年》载朱仙镇一战,可能即是“考于闻见,访于遗卒”的产物,因年深月久,而战况又不能得其详。 宋高宗和金朝订立屈辱和约,并划分地界时,郑刚中与金使争论,有如下一段谈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