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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云亭林枫纪念馆

雏鹰展翅

林枫

  雏鹰展翅
   ——忆西北孩子抗战剧团
  
   一九三八年五月初,在我十九岁的时候,党把我派到西安,提任西北孩子剧团团长。从此,在党的关怀下,在西北青救会的领导下,开始了新的战斗生活。
   我们这个孩子剧团一共二十四人,其中女六人,男十八人。后派来音乐顾问一人。年龄在十四岁以下的团员占全团总人数的80%。团长十九岁,指导员十八岁。团员一律着淡色短袖上衣,阴单士林蓝色布裤,草帽,网球鞋。
  我们打着淡绿色方形绸旗,上有红色火炬,中间排缀“西北孩子抗战剧团”八个大红字的团旗,奔赴关中一带进行抗日宣传活动。
  全团的全部财产是随身携带的几箱自制的服装道具。每个人的行李十分简单,除了身上的衣服和小铺盖卷外,几乎一无所有。当时组织上没有发过津贴零用钱。说也奇怪,二十多个孩子在那样艰苦的条件下团结很好,互相之间没有闹过意见,更不必说吵闹打架了。演出时个个认真,暇时一块学习游戏,谁也离不开集体。
   我本来是很幼稚的青年学生,比起其它成员来仅仅是经过了安吴青训练班几个月的革命启蒙教育;另外在前几年,只经过几次学生运动的锻炼,那时完全象小孩学步一样,踉踉跄跄地走路,学着干革命工作。
  为了应付国民党活动方便,组织上决定让剧团以灰色面目出现。编了这么一段话:若问我剧团的来历,就说我在河南开封火车站遇到一群无家可归的孩子,他们都是在日寇的刺刀与炸弹下失去了亲人。他们四处逃难,乞讨谋生。我可怜这些孩子们,把他们召到一块儿,求好心人教点戏剧、歌舞节目。在演出中,向观众述说我们的不幸遭遇,控诉日寇残虐的暴行,这样募集到一些钱,来维持孩子们的生活。爱国之士看了孩子们的演出,就慷慨解囊相助,除了维持全团的清贫生活,还解决了添制必需的服装与道具。当时我们的募捐册上这样写着:我们是一群流浪的孩子,日本鬼子炸毁了我们的家园,我们的父母惨遭杀害…… …… ……
  为了生存,为了抗日,我们组成了西北孩子抗战剧团,恳切希望社会贤达,爱国志士资助。…… ……
  西北孩子抗战剧团
  年月日
  存根
  今收到 先生捐助我团大洋元
  西北孩子抗战剧团
  年月日
   按照党组织的安排,我带着王凯英、白定洲、李美心三个小同志先到杨虎城将军公馆募捐,说明来意后,受到热情接待,一次捐款一百元。我们打响了第一炮,个个无比兴奋激动。
   接着到赵寿山公馆募捐,得到捐款五十元。
  除了向知名人士募捐外,为扩大宣传,我们还到社会上在广大知识界去宣传募捐。在西安、临潼、渭南等地,我们都进行了这一活动。
  到中小学校召开教师座谈会时,我先介绍剧团的来历,又讲当时抗日斗争形势及必胜信心。要求大家有钱出钱,有力出力,支援抗战“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我国知识分子具有光荣的爱国传统,因此我们对教育界人士抱以更高的期望。随后,按着预定的准备,由李小英小朋友站起来控诉日寇暴行:“我叫李小英,今年八岁啦!我住在安徽省安庆市,日本鬼子丢炸弹,炸毁了我的家乡,炸死了我的爹娘,我的老师领着我,我夹着小包袱就走,几次回过头来,看看死去的爹妈,喊着我的妈妈呀!我的爸爸呀!我的妈妈呀!我的爸爸呀……”“日本鬼子真可恨!汉奸真可恶!打倒日本帝国主义!……”
  这字字血、声声泪的控诉,使得全场顿时寂然,悲愤的怒火在人们心中燃烧,不少人凄然泪下。在场的人一个接一个踊跃地发言,相互激励,发出共同的心声:誓死抗战到底。
   每次召开这样的座谈会,李小英的控诉都深深地拨动了人们爱国的心弦。
  这样,孩子剧团的名声就传出去了,人们都知道这是个流亡的孩子剧团。这样我们剧团首先在政治上博得了人民的同情;演出的节目大都是揭露日寇暴行,讲明民族当前的灾难,以唤醒广大群众起来共同抗战。经济上的收入也逐渐好转。
  一九三八年五月初在西安,我团和丁玲的战地服务团联合演出。记得那是在一个大庙的戏台上,先由我俩各自代表本团讲话。原先我准备讲两点内容,上台后看到台下人山人海,心慌了,结果只讲完一点就讲不出来了。晚上,大家开战斗总结会,小战友们纷纷向我提意见:“团长,你该讲清楚我们为什么要演出,但你没讲完就下来了。下次你一定要从头讲起,讲明白。”
   多么可爱的小朋友呀!这些小战士们虽然脸上充满稚气,可是他们牢记党的指示,随时随地宣传抗战,确实令人钦佩。我诚恳地接受批评。从那时起,每日清晨我都独自到校园里,操场上,对着没人的角落,以草木、运动器械为听众,大声练习讲演。经过不长时间,我的胆子大起来了,在人多的场合讲起话来也比较自然了。
  剧团在西安一个多月,正好是党的第十七个生日来临了。没有想到我们团被邀请去七贤庄八路军办事处参加会议。决定我们赴临潼、渭南一带演出。
  组织上告诉我,临潼县的县长张锋伯要热情接待我们,并且很支持我们的工作。到达临潼后安排我们在临潼小学食宿和在县里演出,并免费让剧团成员去温泉华清池洗澡。
  一次接着一次的演出任务开始了,而是多个孩子,能演出二、三拾个节目,场场取得很好的效果。多数的节目是由原工农红军剧社及陕北抗战剧团的节目改编而成。其中大多是富于儿童年龄性格特征的歌舞、活报剧、快板及救亡歌曲……等。由于形式新颖,小演员活泼可爱,加之这些节目经过长期锤炼,紧密结合抗战斗争形势,战斗性强,艺术性也不错,很能吸引观众。比如,《九一八小调》、《打回老家去》、《救亡曲》、《毕业歌》、《大刀进行曲》、《卖报歌》等。又如,《叮呤舞》、《乌克兰舞》、《海陆空军总动员舞》和《统一战线活报》,还有大生产的快板等等,都是最受欢迎的节目,博得观众一次又一次热烈掌声。
  每次演出的当天下午或晚上,孩子们总要召开“战斗总结会”,总结评论个人工作的优缺点,例如,谁演的认真,谁出场慢了,相互配合如何,并研究下一次演出改进的办法。
  为了增强演出效果,在西安出发前,组织上专门派来一名音乐顾问李季达同志到剧团来。他是四川人,二十五岁,是从大后方参加革命的大学生,一把精制的小提琴不离他的身。每次演出时为我们伴奏,当时他是少有的琴师、艺术家。他在生活方面不太注意小节,蓬头垢面,服装离奇,但他有一颗抗日的火热的心,因此孩子们和我都很尊敬他,喜欢听他拉琴。有他伴奏,台上孩子们表演得格外起劲,台下的观众也为他动听的演奏热烈地鼓掌。
  每到一处演出,首先制订演出计划,包括节目次序的编排,各项工作分工等都分配给孩子们自己去做,演出前由较大的孩子将服装道具抬上舞台。彼此互相化装,画眉、抹红,演出后全体动手,争先恐后抢着干活,清理道具,整理服装,收拾布景,卸幕入箱。这做法既培养了孩子们热爱劳动的习惯,也增加了同志间的友谊和关心集体的精神。这些,在群众中特别是给学校师生留下了极好的印象。
   演出宣传任务十分繁重,生活条件低下,加之孩子们长期艰苦生活,营养不良,体质本来就不太好,特别是有几个八、九岁的孩子由于过度疲劳,夜间倒下就醒不了,有时尿炕。李小英是经常尿炕尿裤的一个。所以对他“特别照顾”,发给两条裤子。被子尿湿后总留下一片片黄色垢圈,大家开玩笑地说他是绘制地图的“小专家”。他自己也没有办法取消这个绰号。当时我想,若有一个大人夜里值班就好了,每天夜里可以把孩子们叫醒撒尿。可是哪里有这样的条件呢?我虽然是成年人,也是倒下去就睡到大天亮的。如果不解决这个问题,孩子的被库尿湿,白天有时还要赶路,又没有功夫晒。看着孩子们背着湿铺盖卷,晚上钻进湿被窝里,又冷又潮,天长日久会损害孩子们的健康。我很着急,后来终于想起一个办法。我在每天晚上临睡前,多加次宵饮——多喝两、三碗开水,夜间我就能起来了。这个法子果然很灵。以后夜夜如此,我每夜都能起来查两次铺,叫醒熟睡的孩子,撒尿或给盖不好被子的孩子压被子,小孩子尿炕受凉的问题都解决了。
  二十四个小伙伴,天天在愉快地工作和学习。为了取得好的演出效果,经常要拔音、练声带,苦练舞步,有时演出前还要排练一次。工作中也会出现一些小小的矛盾,争论一些问题,孩子之间也会睹气生气。一次我查铺时,看到孩子们都睡熟了,唯独有一个女孩子在悄悄地呜咽。我就把她拉进我的被窝,问她为了什么事,再安慰两句,孩子得到了温暖便入睡了。第二天一切正常了。在孩子的心灵里是从不记仇的。
   我是团内最年长者,也是文化程度最高者。孩子们把我当成亲人,又把我当成大姐姐和老师。孩子们爱看书读报,遇到不懂的地方,就来找我。孩子们的求知欲很强烈,常常向我提出各种各样的问题,比如,天上为什么会打雷闪电?为什么会下雨?为什么上山费劲下山省劲?温泉的水为什么是热的?等自然常识问题,稍大一点的孩子还提出“人和动物有什么不同?穷人为什么会穷?富人为什么会富?什么叫阶级?什么叫压迫剥削?什么叫革命?”等等社会科学方面的问题。有时把我都问倒了。要准确地回答,我还需要翻一翻参考书,先学一步,才能满足孩子们的要求。
  在临潼工作约有一个多月的时间,除在县城演出外,我们还常到镇店地方宣传抗日主张,为农民演出。受到乡亲们的好评。我们常住在小学校里,教小学生唱救亡歌曲。
   在临潼比较顺利地完成演出的任务。根据组织的安排,我团向渭南开拨。
  在陌生的渭南,我们远离党的领导。一群孩子在这险恶的环境中闯来闯去,确实令人担心。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我们遇到了驻守在同一个小学的国民党军队。他们同是国民党军队,但机械化部队的官兵和胡宗南陆一军一师的官兵不同,修械所的长官和技师多是知识分子。其中还有天津南开大学的大学生,在校时也参加过学生动,而且还是积极分子,有的还参加过“民先”。因此,头一次接触,彼此就有相当多的共同语言。我和他们交谈中各自谈论学校中学生运动的情况,因为同是爱国青年自然谈得很投机。双方成为互相信赖的朋友。剧团的孩子们看到汽车、坦克很好奇,闲时便找到他们,到汽车坦克里玩耍。他们也特别喜欢这群孩子,让我们学开汽车,告诉左拐弯、右拐弯、加油门、刹车停车的动作。每逢他们的假日,就看我们写字读报,同孩子们说说笑笑。因为彼此熟了,他们有些心里话也时常流露出来,他们常向我们讲:国民党陆军第一军第一师,以第一自居,歧视他们,刁难他们,限制他们。看来,他们之间的矛盾是深的。我们也告诉他们陆军一师还刁难我们,演出不让穿红衣服红绸,扮演工人不让拿斧头,农民不让拿镰刀,活报剧台词中“我们是抗日的陆军”、“抗日的空军”、“抗日的海军”。要改成“中国的陆军”、“中国的空军”、“中国的海军”,否则不准演。孩子们憋着一肚子气,都不愿意给他们演了。为什么大敌当前,连“抗日”两个字都不让说。
  彼此之间越说越激动。他们表示,你们有什么困难,我们可以帮忙。并邀请我们到大营连里去演出,说:我们喜欢听喜欢看,你们可以尽情地演。他们还主动提出和我们举行了一次联欢会。国民党的机械化部队的官兵和孩子们之间更加亲密了,互相同情的心凝聚在一起。
  机械化部队的热情使全团十分感动。每逢我们外出演出,大家站在汽车上高举着团旗迎风飘扬,觉得自己很神气、有气魄,机械化部队的驾驶员开车路过胡宗南一师师部营房时,特意加大油门,一穿而过,表示出对胡匪的蔑视。我们觉得,他们是真诚同情抗日的,是真心帮助我们的,有这样的朋友地支援,使我们信心倍增。
  通过和他们来往交谈,使孩子们更进一步认识到对国民党的军队也不能一律看待。有的是真心抗战的,有的是坚持反共的,有的进步,有的反动。
  到达渭南时间不太长,国民党陆军第一军第一师对我们要下毒手了。他们假借收编强迫我们就范扣留我们。
  这出戏是从国民党陆军第一师政训处处长开始登台表演的。他派人找我去谈话,我带上自己的小随员——九岁的山西娃李灵心,这孩子聪明机灵,十分懂事,守纪律。我每逢出门办外交,都要带他同去。路近时,我俩携手步行。路远或不认路时,就同乘一辆人力车。我坐在车上,他就蹲在我的膝下。路人看来我就是大姐姐,他就是小弟弟。事先我俩就商定好当我谈判遇到困难时,他就装着哭,嘴里嚷着肚子疼,要装得逼真才行。
  我和小灵心到政训处长的办公室,他盘问剧团的来历。开始时语调平和,问着、问着,声调就变高了,嗓门变粗了,而且面带厉色,杀气腾腾,想利用恐吓手段诈出真情。但是不管他怎样,我仍然从头到尾讲了一遍我们团的经历,一计不行,又施一计。政训处长又找我第二次谈话。我和小灵心又走进了他的办公室。他先让我们坐下,然后指着桌上的厚厚两大本像册,说:“今天请你来看看这两本像册,像册里面的照片可不寻常啊,它记载着国民革命第一军第一师多年来剿共的伟大胜利,请你见识见识,一定好好看看。”他的用意是想试探我,此刻我心中怒火万丈,想狠狠地回击他。但是,我想到这是一场严肃的斗争,看看坐在身旁的小灵心,立刻冷静沉着清醒,自己的得失虽不算什么,万一暴露身份,二十多个孩子怎么办呢?组织的话立刻在我耳边回响。“一定要保持灰色面目,不能暴露政治色彩,如此才能生存,也才能在国统区活动。”我冷静下来了,毫无表情地打开像册,对上面的照片视而不见,漫不经心地一会儿揭完了册子。
  他问:“怎么样啊?”
  我说:“我看完了,但我哪里懂得。我年幼无知,孩子们没爹没娘,只懂得快点打走日本,我们还要回家上学呢?”
  “可是,你们剧团里面有共产党啊!”
  “我们都是流浪儿,哪里会有什么共产党呢?”我镇静地回答。
  “有,那个满口四川话的人会拉小提琴,蓬头垢面,西服领带,穿着破皮鞋,……踢流答拉吊儿郎当的,他就是共产党!”这位处长大人目光紧逼我站起来厉声地说。
  我假装大吃一惊,说:“我们半路上碰见他,他会拉琴,就请他伴奏,我们要演出,不能没有配乐,我可没问他是共产党,还是国民党。不错,他是四川人,是流亡的大学生,不愿作亡国奴,就答应当我们的剧团的顾问。”
  “不错,他就是共产党。你们团里要是还留他,别怪我不客气,我就不允许你们活动!”他气势汹汹地说。
  当时,这个突如其来的新问题,是无法向党请示回答的了。怎么办呢?我只好对小助手灵心说:“灵心呀,咱们可不知道李季达顾问是什么样的人,要不,咱们回去就让他走吧!”
  小灵心会意点点头,说:“姐姐,快回家吧,我们问问他是不是共产党?”
  盛夏天气,我心急如火,赶忙拉着灵心赶回住地。
   我和蒲云昭同志分析后,认为这明明是国民党顽固派找岔子。我们为了继续在国统区里工作,只好让李季达同志暂时离开,看反动派还施展什么花招。主意已定,我们找李季达同志谈话,我对他说:“你的工作很努力,很好,对团的工作支持很大。我们演出不能没有你,但是为了革命的利益,为了应付国民党,为了向”西青救“领导上汇报工作,你应该暂时离开这儿。”蒲云昭同志说:“季达同志,你现在虽然还不是党员,但组织信任你,可以完成这次汇报的任务。”他就秘密地、坚定地、又是难舍难分地离开了我们。
   送走了季达同志,十六岁的刘炽单独承担起演出伴奏的任务。他能出色地吹奏口琴。有的节目,他扮演角色。怎么办呢?几个孩子主动要求替他出场。因此,所有演出的节目都没有受到影响。这时大家还不知道,更加严重的迫害还在后面。事实上剧团已经面临被扼杀的命运,孩子们和党支部将经受严峻的考验。蒲云昭同志鼓动大家说:“我们坚持宣传抗战,舞台就是我们的战场,多演出一场就多争取一些群众抗日。”
  在此期间,我们的三八党支部成为剧团的决策指挥部。每出现情况,就要研究对策。说真的,我们党员太少,当时多么需要增加新的力量,看看哪个孩子更坚强些,支部就决定先介绍一位十四岁的“小鬼”汪大水入党。
  这几天,国民党机械化部队的修械所李主任、关所长、高技师等朋友们非常关切地询问我们的情况,似乎很理解我们的处境。他们也看出来陆军一师政训处的用心何其险恶。
   已安排的演出仍照常进行。政训处长又差人来,叫我们去一趟。照例又是我与小灵心同志,这次一反常态很客气,约请我吃饭。我说:“谢谢了,全体团员知道你们审查节目不准讲‘抗日’,大家思想不通,闹情绪,我吃不下去这个饭。”
   处长大人说:“那好!就请诸位,全体团员吃一顿吧。”
  几番推辞都推不了。不知他们又要玩什么鬼把戏呢?我于是答应了,但说定,饭后为你们官兵演出一场节目,以对长官的好心表示感谢。我们果真赴宴吃了一顿美餐,也向官兵演出了一场。当唱到《军民合作》歌中“我们军民要合作,嗨嗬嗨,赶不走那日本鬼子心不甘啦嗬嗨,赶不走那鬼子心不甘哪嗬嗨”这一段时,孩子们不约而同地放开嗓门,使尽全力唱出我们胸中的义愤,同时又向广大官兵做了宣传工作。
   又过了几天,刚下过一场大雨,天气转冷。政训处送纸条来又请我去一趟。我与灵心照例前往。几句寒暄过后,那处长大发慈悲地说:“夏天过去就是秋天,秋天一过就是寒冬。你们这个剧团,一群娃娃,没爹没娘,无依无靠,多可怜哪!我们一军一师大大地有钱,就是还缺个象样的剧团,你们编过来随军好不好?”又说:“那时你们属我管辖,随军演出,有吃有穿,汽车接送,不比你们现在好的多吗?生活上也就阔气啦,要发棉大衣,毯子,还有新军装。每月官饷不少大银洋,多好哇!”这位处长大人满以为很有吸引力啦,但见我态度冷漠,于是立刻露出狰狞的面目。
  “嗯!不愿意!看来你们是有背景的!”
  “背景是什么?”我假装听不懂,“我们恨日本鬼子,我们向官兵宣传抗日,还要向更多的民众宣传抗日,军民合作,团结打日本力量大,只要打败了日本你们高兴,我们也高兴。全国多少老百姓忍饥挨饿,吃苦受难,谁来打救他们,我们吃点苦算不了什么,人们募捐给我们能过得去就行啦!”
  “什么?你们不归顺!”突然他拍桌吼叫起来,“这说明你就是有背景,告诉你,我叫你方圆百里寸步难行!”
  这时,小灵心哇地一声哭了,嚷着:“姐姐,姐姐!我肚子疼,咱们快回家吧!”
  我一边哄着小灵心,一边没事似的对那位尊严的长官说:“我这个团长也是孩子们推选的,这件事由不得我一个人做主,得回去同大家商量。”
  “那什么时候向我回话呀?”政训处长官缓慢地拉长口气说。
  “明天有演出,后天也有演出不行,起码要五天。再说二十几个孩子都懂事了,各人都有自己的打算,时间短了怕统一不了。”
  “那我给你一个礼拜的期限,到期一定要给我回话。”
  暮色苍茫中,我们朝住地走去。灵心小声对我说:“姐姐,咱们可不能跟他们走,他们是大坏蛋。”
  到达住地后,想起了修械所的李主任、高技师这两位“民先”同志,赶快找到了他们。把刚才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我接着说:“要是能回到西安就好了,在西安由西北青年救国会,还有西安八路军办事处,那是我们的娘家。”他们听后完全明白了。怎么办呢?这里一师的戒备是很严的,要是半路被他们查出来,就麻烦了。经过反复考虑研究,李主任最后说:“就在今天夜里,我用汽车把你们送上西去的列车,估计现在他们还没有准备,如果拖延几天,就不好办了。”
  我说:“那太感谢了,可是你们今后会不会遇到麻烦呢?”
  “别说这些了,为了抗日的胜利,我们一定尽全力帮助你们,我们有办法对付,他们不敢动我们一根毫毛。”一股暖流紧紧地联接起我们的双手。
  “李主任,我代表全体团员向你们致敬!”
  我急忙回到自己的屋子里,找到蒲云昭同志,立即召开党支部会议,在会上谈了上午发生的使人气愤和修械所热情相助的事。支部当机立断,做出决定:马上行动,准备连夜逃出虎口。
  天已经黑了,时间紧迫,我们不点灯,开了全体团员紧急会议,小声简要地向大家传达了当前的紧急情况。要求每一个人都要做好战斗准备,打好背包行李,不动声色,不泄露秘密,不准离开集体,不准单独行动。即便去厕所也要结伴。
  行装很快准备停当,就放在各自的草铺上,不点灯,不脱衣服,休息待命。此刻我一点儿也睡不着,静听着外面的动静。过了很长的时间,大概是后半夜了,户外有咳嗽的暗号声,我立刻起身,告诉小蒲同志:“行动开始了。”然后分别向一个个孩子小声传话“走!马上走!”
  孩子们一个一个手提着自己的鞋子赤着脚,迅速带着背包出了屋门,因为在学校附近的一座楼房里,住着国民党的特务们。在李主任、高技师的帮助下,先把服装道具箱搬上了大卡车。预先告诉每一个孩子,上车要快而轻,前面的一人把后面一人向上拉,再后面一人推着前面的人上车。这样,孩子们有次序地一个一个爬上了车。要求遵守纪律在车上不允许说话,不许咳嗽,不许打喷嚏,孩子们也都办到了。过去孩子们在陕甘宁边区,曾受过夜间军事演习的训练。蒲云昭同志在政治课中也常讲起进军作战的故事,夜攻阳明堡的故事以及守纪律的故事,这次是一次总测验,结果证明,孩子们的夜间行动完全合乎要求。
  车是李主任和高技师亲自开的。外边漆黑一片,雷鸣电闪,一场暴风雨将要来临。卡车篷里,二十多个小伙伴,个个坐在背包上,你挨着我,我靠着他,生死与共,紧紧地挤在一起。每个人手里拿着一条手帕,必要时可以掩住口鼻,防止打喷嚏、咳嗽发出声音。
  车篷盖得严丝合缝,一阵闪电雷鸣后,狂风大作。只有一丝闪电光线射进来。一会儿,汽车开到了渭南城门的岗亭,把守城门的哨兵发问口令。车停下来,然后检查通行证件。哨兵问:“车上装的什么?”
  “军械,炮弹!”李主任沉着、自然有度地回答。
  哨兵打开城门放行,卡车顺利通过检查。车里的孩子们也都松了口气。这时雷雨交加,下起了瓢泼大雨。李主任、高技师给汽车轮上早已套上防滑的铁链,一路平稳地到了火车站。真巧,雨下得小了,我命令孩子们带好自己的东西顺序下车,然后排成一字队形迅速进站。李主任把早已买好的车票交给了我。我紧紧地再一次握着二位“民先”同志的手告别。二十四名小战士上了火车,火车大吼一声,徐徐地开动,从车窗口还能隐隐约约看见站台上两个身影。是这两位尊敬的朋友,热情支持我们的工作,又冒着危险护送我们脱离了虎口。
  
原文1996年7月 发表于中共天津市委组织部、老干部局联合出版《踏遍青山人未老》  浏览:57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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