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8年
读爸爸这一年的日记颇令人高兴,他的状态开始好转,写了大量的作品,并在全国各地发表。下半年,恢复后的吉林省文联派人来,调他回去工作,到民研当编辑。 哥哥也在这一年从海龙师范毕业,在爸爸的来回奔忙和大家的帮助下,分配至省城教书。我一人滞留县城。 年底,爸爸第三次结婚。 但是,他仍旧被生活琐事和失眠所困扰,这两样东西几乎陪伴了他的一生。 1月1日 祖国的又一个清晨。 对于我,也是一个新的开始。 廿年来常常希望着:有一天再恢复青春朝气,勇于生活,勇于工作。去年年底以来,似乎逐渐感到了类似的心情。 一早就带着稿子去机关值班,在零下五度的办公室里,哈着手,整理四篇短文:《巨大的心》,《种子》、《华主席到密云》、《晨歌》,并为一组:《北京晨歌》。 晚上和孩子们谈心。 1月4日 办公室冷得伸不出手,只能翻看报刊,无法集中心力工作。 下午勉力写几句,毫无趣味。晚上拿到家里改,也觉无味而罢。 有好多东西想写,可是琐事一多,毫无情绪。 1月5日 改写《海上》,并《天气预报》、《从南方到北方》为一组,寄给刘文玉(1)。给他写四页信,感谢他鼓励之盛情。 读莫泊桑的中篇《人生》。 两个炉子昨晚都被敦敦弄灭,晚上回来赶紧重新生火。父女俩吃了一顿半生不熟的煮面,坐下来续写《月》,得卅行左右。 逐渐上路。劳动是令人愉快的。 1月7日 昨晚读完《人生》。 今天读报刊和揭发四人帮的第三批材料。 想一点,各种琐事干扰,未能写成。晚上金宝忱(2)来,一起谈谈,亦未能提笔。 给春雨写信。 冬日天冷,取暖事、炊事甚繁,欲坚持写作颇难。但总须坚持地写下去,否则毫无出息。 ▲注 (1)沈阳市《芒种》杂志社编辑。(2)金宝忱,梅河口红梅镇人,由于爱写诗与爸爸相识,经常帮助我们家。后调来省文联民研会工作。已病故多年。 1月8日 星期天。仍是六点左右即醒,又躺一个多钟头,转一些写作的念头。 早饭吃完已近九点。坐下来续写《月》,成十数行。 又接着写下去,至两点多写完。二百行左右。 本为文化革命前所写的一首三百多行抒情诗,因原稿不存,而今重写。恢复已很困难,只好用一位阿妈妮的命运将全诗串起。 1月13日 看书,校对,改稿。――《月》,断断续续地改着,没有大的进展:没有集中的时间,更没有足够的情绪。 晚上同孩子们一起看书。看了一本泰国女作家克开·达云的中篇小说《黑暗的生活》。1958年出的,但过去并未看过。写得单纯动人。比起古往今来的许多名作,它在情节上并无新奇之处,但作者是满怀激情来写的,因此是感人的。 1月15日 星期天。孩子们自己料理早饭,我得以睡一点懒觉。 起来后拣拾土豆,收拾婷婷的书架等等,九点多才吃点东西。 之后读刚刚复刊的《世界文学》――巴尔扎克的为马克思称道过的讽刺小说,非洲人的诗,苏联的中篇等等。 打点婷婷午饭,之后睡一个钟头。 起来一边弄晚饭一边改稿――在一段短短的蜡烛下。近二百行,较前稍有改进。 1月16日 《月》抄改后寄严辰(3)。 昨晚先吃麻黄素二片、苯海拉明一片,之后吃派毕嗪八片,睡不成,连续吃两次安眠酮,直到夜半二时仍辗转难眠。今天一天晕眩。 夜里想了一些有关写作的念头,无力继续琢磨。 今早又吃派毕嗪八片,下午已见效。 1月18日 华主席为人民文学题词,人民文学召开座谈会。文艺界形势大好,随着经济情况之好转将愈来愈好。 应努力学习,勇于实践,急起直追。 读报刊杂志。好几位老诗人如魏巍、阮章竞晚年都在写长篇小说,是为毕其功于一得也。 1月19日 上午去车站接铁雄。 下午去印刷厂取小报,回来卷发。 文化大革命十多年来第一次用本名发表东西,虽然是在一张不公开发行的小报上,总还是高兴的。给相熟的同志、师长们都寄一份看看。 晚上本想改稿,来了好几起客人,什么也未干成。 九点多钟后客人走了,又坐下来,勉力改了一点。 ▲(3)诗人,时任《诗刊》社主编。 1月20日 一天忙活着寄发刊物。 昨夜读《人民文学》上选载的魏巍的小说《山雨》,语言醇美、生活气息浓厚,扎扎实实。直读到下夜一点半,之后又久久难睡。 晚上回来现剁菜弄馅,爷儿三个包菜篓子,吃罢已七点多。 又冷又累,无力做事。 1月21日 一天屋子里闹哄哄,做不成事、看不成书,时间十分可惜! 上午敦敦推车买煤。 晚上婷婷跟汽车下乡取大米。回到家已十点多,又招待司机等吃饭,客去已近下夜一点。 孩子们都中用了,越来越多地分担了我的担子。 孩子走后,改写《雪》,未成,他们已归;人走后又继续,改完,一千五百字的短文,尚可一看。 1月23日 在班上抄改《白桦歌》,下午弄完。婷婷看看,认为还好,乃寄出投稿。《雪》也寄省报一试。 下午看电影《勐龙沙》。 为买春节副食,几次跑商店,拥挤不堪。已潜心于工作,觉得不值得为此多伤脑筋,故撤回。 1月27日 翻看前些年写的一些笔记――关于抗联和木帮生活的。 读《世界文学》上的一些作品。赫尔岑的《往事与沉思》是和柯洛连科的《同时代人的故事》同类的作品,很引人。可惜选登甚少。 连续几天半夜醒来,久久难于再睡。早晨起不来,没有精神。 1月28日 翻看笔记,并作一些琐事:印材料,发信等等。 得春雨、长远、有源信,皆多所鼓励。 《吉林文艺》发三篇散文,三月号。 晚上回来,无电,无水,现生炉子,好半天暖不过来。 敦回来,家里还高兴些。 1月29日 昨夜在凉炕上睡,不到三点即冰醒。再睡不成,爬起来干活,但无水,很晚不能做饭,丫头空肚上班。 孩子们出门,我即动手做工:改写《酒》,很顺利;但十点十分即来客人,第一起呆两个钟头,有坐有卧,扯着我的稿子乱翻,我坐无坐处立无立处;第二起又坐两个钟头;躺下想睡,又来第三起――又是两个钟头!实在疲惫人也! 直到晚饭后,不管客人又来,奋力继续,终改成,160行。 1月31日 一天整理旧稿。 把《月》、《白桦歌》、《酒》的草稿都加以清理、修补,便于别人看清,便于征求意见。 昨夜躺下后半夜难睡,想着《酒》,今天把结尾又改了改。 晚上回家的路上,想着老齐的意见,饭后又给《白桦歌》补写一两节。 勉力写下去,写出初稿又须勉力修改,才能稍稍成形。 2月1日 上午把改过的《白桦歌》尾巴抄出,补寄《人民文学》。 《酒》又删掉两节,附信寄刘文玉。 得迅韬(4)信,谓给他们的一组小文将用。写信给他。 下午整理期刊,给一些作者发信。 2月5日 得《诗刊》信,谓《月》将用,命加压缩。 下午回来稍早,想早早吃饭,动手改稿。但家务事无穷,几个钟头仍无头绪。 饭后全家去夏家串门。 回来后放上炕桌,工作两个多小时。稿改完,又给《吉林日报》文艺组写一信。 2月6日 旧历除夕。 很晚起床,起床后就发了一阵脾气。 近来常觉得家务太重,并且一点琐事就搞得情绪不佳。 下了一整天雪。晚上婷婷值班去了,敦敦忙他的事,出去串一家门子。在雪地上连滚带爬。 回来又是忙着弄吃的,洗衣服。最后坐在炕上收拾收拾抽屉――也是除旧迎新之意。 ▲(4)孙迅韬,时任《北京文艺》杂志社编辑。 2月10日 一个上午陪人谈话。中午稍歇。 婷婷昨夜值勤,今早归来,未吃成饭,中午也是对付一口便走。晚上大家稍稍吃得象样一点。 下午三点多动手写《袄带歌》,边写边做饭,断断续续,只写了第一节廿多行。 晚上又坐下提笔,给井文写一信,并给曲有源写两页,将《白桦歌》寄给他。 2月15日 上午翻看书报。下午冷甚,难于坚持,早早归来。 晚上来了几位客人。客人走后已七点半后,婷婷上夜班去也,屋里十分清静,我们父子分头伏案用功。 从头改写《袄带歌》,已成八十行,还算顺利。 十点左右住笔,躺下看书。 熄灯后仍然辗转反侧,又开灯记下些片断的字句。 2月21日 元宵节。早晨吃罢元宵上班,编几篇庆祝五届人大诗稿。写几行。 中午在老李家吃酒。 两点多钟,婷婷来接,谓又和哥哥闹了纠纷。回到家,睡一个多钟头,起来继续写稿,大致有点眉目后,同婷婷包饺子。 饭后把稿子抄出,名曰《犁》,四十多行,为此期间所写诗中最短者。 夜半春雨来。 2月28日 上午在班上,在人们进进出出的紊乱之中,抄改《山泉里的星星》,大体完成,六十多行。似应再精炼一点。 得曲有源信,谓《白桦歌》将于下半年用。 给老宋写一信。 下午早早回来,进屋就忙于钉门、弄灰、合煤、弄馅,和孩子一起做饭,五点多才吃上。 3月1日 昨晚躺下后读了两个中篇:越南武雄的《象倌和战象》,西班牙亚拉尔孔的《三角帽》。写得都很生动有趣。 仍是两点多才能睡。 今天上午重划版样,改两篇稿加进特刊。后机关来煤,向院内倒腾。 下午抄改《星光》。 三点多看电影《烈火中永生》。悲不自胜。江姐的长相、动作、神情和死去的人那么相象,令人想起她生命后期的情形:她是在强大的压力下、在无法摆脱的桎梏中窒息的…… 3月7日 敦敦今晨替我值宿归来,谓馆长命我今日休息,乃得在被窝多躺些时。 七时前起来,内外收拾,并弄饭,九点多吃罢。丫头十时方回,匆忙睡下。 我也躺躺,想睡,被人敲门敲醒,起来洗衣,并草写小诗。 两点后丫头起床,于是她弄鱼,我做饭,三点吃上。饭后她去看电影,我坐炕头改诗,停电,又续以蜡头,计改成:《祖国》(读闻一多诗)两首、《时间》、《松针》、《蜡烛》,总共五十行左右。 3月13日 继续学习。 上午看记录片《春天》。电影手法开始解放,亦文艺解放之象征也。 得《诗刊》信,给《袄带歌》提些意见。 颂五届人大的一首短诗11日《吉林日报》登于报尾。此文化大革命以来公开发表之第一篇作品,可以志念。 3月16日 上午在家把《袄带歌》抄改完毕。此次修改主要是增补抒情部分,又写入五、六十行,已近三百行。折腾了好几个夜晚,不知稍有长进否。 下午参加支部扩大会。买粮。 想写几封信,未得时间。晚上给达明抄小诗三首。 早早躺下看书。 3月29日 上午一直伏案工作,改成《春雷》、《给探索者》、《松针》(其二),并此前写科学工作者的三首小诗为一组(六首),拟寄广东。 下午去馆里看看报刊,并拿一些报纸回来看。 读记述植棉模范吴吉昌的通讯,热泪横流。真想为这位老人家写一首诗,就叫:《周总理和老棉农》,或就叫《棉花歌》。 晚上抄一点稿,已无力再写。 3月31日 折腾一天,成绩甚少。 厨房里许多东西都发霉、腐烂,搬腾出去晒,又打扫了拿进来,占用许多工夫。 昨晚为吴吉昌诗睡不好,今天中午也不能睡,头脑疲乏不灵,写不出好句子。上午下午和晚上,几次坐下写,昏昏然,写不进。 早早躺下读李贺诗。 4月1日 进了四月。《老棉农》终未能在三月里写成。 又奋斗一整天,原觉得已稍有眉目,写着写着又觉得笨拙而冗长,近似快板书,乃住手。 晚上儿子回来,全家听一个外国音乐晚会。 向往一种文明而向上的生活,有诗意、有写诗的欲念。 得宋长远信,立复。 4月6日 见三月号《吉林文艺》。 几篇短文见著期刊,亦为开端。 看一点稿,写下意见。 下午归来,有客人留连不去,乃伏案整理《晨歌》等三篇短文;晚将继续,又来客人,直至其走后才得提笔,重写《鲁迅墓前》。 4月7日 上午去单位求小宋割玻璃,回来上门。之后弄饭,一个上午白白过去。 得达明信、张德裕信(5)。――二十二年未通信的老友老同学,得信后思绪万千。中午睡不实,爬起来写信给他。 下午坐下潜心写作,写成《捣米歌》,74行,尚可。 晚上有客人来,时间全部报销。客人走后躺下看杂志。 4月8日 昨晚睡得少,今早又醒得早,孩子上班后昏昏沉沉,想歇歇;但仍逼着自己坐下,写《严寒》,上午初稿成,180行。 下午动手抄改。中间去看一场电影《龙须沟》,唤起许多感触。 归来时孩子已上夜班,边弄饭边抄稿。 读一本苏联小说《一束红玫瑰花》。读后又对《严寒》作一点小修。已夜半。 4月9日 早晨写悼诗一首。三十多行。 之后躺躺想休息,星期天左邻右舍极其喧闹,无法入睡,起来翻书。 抄改《严寒》。 接着就来客人,久坐不去。 做晚饭时又来一位,我无暇照顾,乃去。 饭后稍歇。晚上想写人参,孩子们各干各的,无法潜心工作,只好看书。 夜半,翻出陶怡的遗诗,只是延边的就二十首之多,大部分是优秀之作。得给她整理起来。 4月11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