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革命了,不拜祖宗
咚!又是一个“二踢脚”穿上了天。砰!在空中又是一声炸响。我捂着耳朵仰着头往上看,红色的纸屑随着漫天飞雪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来。 爸爸参加革命已经两年了,在我的印象中,他的“革命”就是不分日夜脚打后脑勺子的忙,难得有空和我这么开心的玩。他扔掉手里的烟头,回头问我:“响不响?” “响。”我大声叫着:“爸爸还放,爸爸还放!” “晚上接神的时候再放。来,和爸爸一起堆雪人吧。” 过年了,再有二个月我就满三岁了。 那一年腊月三十,雪下个不停。刚刚扫过的院子又铺了一层厚厚的雪。我在雪地上蹦蹦跳跳的踩雪印。爸爸拿起扫帚哗、哗地追着我的两串小脚印扫起雪来,我在前面跑,爸爸就在后面扫,我绕着弯跑,爸爸就抡着扫……我叫着、跳着,爸爸逗着、笑着,不大的庭院成了父子俩的欢乐场。扫着院子里的雪,爸爸领着我就势堆了个雪包。从另一个雪堆上,用铁锹挖了一个圆形的雪块放在雪包上,雪人的身子和脑袋都有了。 “雪人,雪人。”我一边跳,一边拍手叫。 “儿子,别着急。看爸爸怎么给它长上眼睛、鼻子和嘴巴……” 我瞪着眼睛看爸爸从挂在山墙上的辣椒串上揪下了一只红辣椒,又从仓房里拿出两小块木炭走了回来。 他把两块木炭镶在雪人脑袋上,问我:“这是什么呀?”“眼睛。” 他又把那只红辣椒插了上去,“这个呢?”还不等爸爸问话落音,我就抢着说:“鼻子。” “爸爸,它没有嘴。” “我儿子真聪明,”爸爸夸了我一句,“爸爸现在就给他安个嘴。” 缸窑这个地方,家家户户都是用破损或次品大缸在庭院周围堆砌“缸杖子”,把自家的院落和外界隔离开来,久而久之,形成了缸窑特有的景观。 爸爸在缸杖子下面捡起一片“缸碴子”,问我:“让小雪人笑还是让小雪人哭呢?” 我说:“让它笑。” “那好,”爸爸把缸碴子的弯朝上插在雪人的脸上。我一看,缸碴子真的变成了小雪人的嘴。而且,两边嘴角向上翘着,笑得真开心。 “这叫胜利的微笑。”爸爸觉得还不够,拿着一块木片在雪人周围用这刮刮、那刨刨。小雪人更精神了。 “景福,快带孩子进屋,别把他冻着了”。是奶奶打开房门向爸爸打着招呼。 “知道了”。爸爸顺手把扫帚倒插在小雪人的身上,看上去,好像是一个穿白袍的古代小卫兵,拿着武器威风凛凛地站在院子里。不管我愿不愿意,爸爸把我抱起来跑回了屋子里。 …… 晚上全家吃年夜饭,东西两个屋子里的炕上放了两个大桌子,上面摆满了好“嚼咕”。满屋子都热腾腾、香喷喷,害得人口水一个劲往肚子里咽,恨不得立马上桌“餬搂”个痛快。 可是,急不得。再饿、再馋,不接神,不拜完老祖宗是不能动筷的。 拜祭祖先,是年夜的重头戏。 下午,早早在堂屋挂上了家谱。在我的印象中,好像是一张很大的画,画中有4、5个古代书生穿戴的男人迎面走来。上面好像还有些文字,大概是列祖列宗的名字吧。家谱前面的供桌上摆放着猪头、鶏、鱼、点心、水果等各式各样的供品。香炉中插着几根香,香烟缭绕,满屋都能闻到只有年节才能闻到的香味。供桌上,对称放置着四柱蜡台,上面插着四杆红色的大蜡烛,跳动的烛光格外明亮,整个厅堂四壁生辉。 “都来吧,拜老祖宗。”太爷和太奶从东屋出来,乐呵呵地招呼着一大家子孙男弟女。妈妈把我从里屋领出来到外屋准备磕头。回头又跑到西屋叫爸爸:“快穿鞋下地,爷爷奶奶都出来了。马上磕头了。” “哦,知道了”。爸爸应了一声,“让他们先磕吧”。 “那怎么能行?老的都出来了,你还不动弹……”。 “咳,磕头、下跪那都是旧社会封建残余,共产党不兴那个了。我大小也是个头,做这种事不合适呀。” “不论什么党,总不能连老祖宗都忘了吧?” “革命者要听党的话,要听毛主席的话。”看着妈妈一脸愕然的样子,爸爸来了劲,“磕头,磕头,还能磕出新社会?” 妈妈一看说不动,嘟囔着返身出去了。 外屋,太爷太奶规规矩矩,必恭必敬地跪在家谱前面,嘴里说:“过年了,列祖列宗都回来团圆吧。我第七代玄孙薛凤盛这里叩头,望祖宗保佑子孙平安。”接着,连着磕了三个头。太爷太奶被大家扶着站起身来,立在一旁看孙男弟女挨着磕头。 老爷爷、老奶奶带着三姑、小叔叔跪了下去,也磕了三个头。 轮到爸爸和我们一家了。奶奶回头问妈妈:“景福呢?怎么没出来?” “在屋里‘革命’呢……他不出来……他说不兴那个了……” 奶奶立即走进西屋招呼爸爸“快出来磕头,都等着你呢。” “我过一会再磕还不行嘛。” “年年都磕,怎么今年就不磕,还不让你爷爷生气……” “行,我这就去――”爸爸不情愿地答应了,奶奶走了出去。 奶奶一出来,先叫我:“小东子,来磕头。”我就顺从地按着奶奶的指点站在家谱前,奶奶让我跪下去,又用手轻轻按着我的脑袋,给老祖宗磕了三个头。 “来,给太爷、太奶也磕个头,”我也不起身,顺势爬到太爷、太奶跟前,又磕了三个头。太爷、太奶高兴的哈哈直笑,太奶从口袋里拿出个红包:“拿着吧,这是给你的……还是我重孙子好……”。“谢谢太爷、太奶!”我一手接过红包,一手还趴在地上。 还未爬起来,奶奶又说,“给老奶奶也磕头,”我索性把身子就地一挪,也不抬头,只看着地上那双花布鞋就开磕,因为只有老奶奶穿这样一双鞋。“哎哟哟,别磕了……磕一个行了……”。老奶俯下身,把红包塞到我手里。那一年,老爷爷参加抗美援朝,没在家。 “东子,别忘了给奶奶磕头,”这是妈妈的声音,我干脆掉过屁股,又朝着奶奶磕头…… 我明白了,只要磕头,就能拿到红包。这么多红包,可以买鞭炮,可以买糖葫芦,可以买好吃的果子,可以……。我干脆不起来了,听着奶奶和妈妈的指令,在地上一溜爬,一溜磕,一溜接红包……伴随着满屋子的笑声,我一只手抓满了红包,只用另一只手撑在地上爬,后来实在支撑不住了,“狜嗤”来了个狗吃屎。“哈哈哈哈……”在大家哄笑中,我被妈妈拉起来,自己用袖子擦着额头上的汗水,低头看着妈妈扑打着腿上的灰尘。这时候,屋里被我闹得乐作一团,有谁还能记得爸爸没给老祖宗磕头的事儿? 趁着热闹劲儿,爸爸从屋里走出来,手里拿着几个二踢脚和一挂鞭,自己打着圆场说:“我去接神啦……”。边说边打开房门走了出去。不一会儿,外面噼噼啪啪响了起来。砰!乓!二踢脚也接二连三窜上了天。屋里,以奶奶为首的女人家都开始忙着热酒、上菜,大姑、老姑也都打下手帮着长辈里里外外忙乎不停。 爸爸回到屋里的时候,全家老小都上了桌,人人都耍开了旋风筷子,开始对大鱼大肉风卷残云,哪里还有人问他拜没拜老祖宗的事? 那时,爸爸参加革命已经5个年头,他已经是缸窑中心小学的一校之长。党的教育,使他把党的形象看得比祖宗还重要。即使在家里过年,他仍然按党的要求,“为人师表”,向他所认为的“封建礼教”进行挑战。用他的“机智”逃避了给祖宗磕头的仪式。 |
原文2006年11月20日 发表于大连开发区 浏览:165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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