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小学四年级时，教语文老兼班主任的王远洲老师，给全班学生布置一项任务：帮助别人做一件好事，把这件事写成一篇三、四百字的作文… …不得弄虚作假、欺骗瞒哄。作文要附上被帮助人的意见才能算数。 　　 　　　　做什么好事王老师没说，自己看着办。大家都觉得有难度，但老师言出法随，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这王老师腿脚特别勤快，三天两头家访，翻山越岭，十八里全不在话下。 　　 　　　　学校在乡场上，除了上课，偶尔组织一两次“追踪”活动，歌咏比赛什么的。农村孩子放学回家不是割草挑水就是拾柴放羊，不像城里孩子有少年宫、电影院可去。 　　 　　　　做什么好事呢？我左思右想，坐卧不宁，两个礼拜后要交作文呀！妈妈见我闷闷不乐，一为我病了，再三盘问，笑着说：“这有啥难的，又不是上刀山、下火海，帮人家挑两趟水，拾一筐柴… …文章不就写出来了么？真笨！” 　　 　　　　妈妈的建议可以采纳，但是这么简单的事恐怕写不了三、四百字的文章。我抓耳挠腮，选定一项比较艰巨的任务：帮何二娘掏地蚕。 　　 　　　　何二娘是我家的邻居，她的儿子抗美援朝牺牲在上甘岭，何二爸身体又不好，地理的活何二娘起早贪黑忙不过来。他家种的一亩多包米，被地蚕放倒了不少。 　　 　　　　地蚕的样子跟家蚕差不多，它躲在包米根下，专咬那种铅笔粗细、半尺高的包米苗。农家除了打“六六六”药粉，最有效的办法是清晨起来，用小刀子将地蚕剜出来，就地正法。孩子眼尖、手快，蹲着又不腰疼，很适宜干这种活。 　　 　　　　我的想法妈妈举手赞成，何家是烈属，应该帮他们，可是，父亲却不以为然：“帮何家掏地蚕，自家的地蚕谁掏？ 胳膊肘往外扭，村里会照顾他的，你充什么能耐？” 　　 　　　　“毛主席小时候… …下雨时先帮别人收稻子，凡是都要替别人着想。还有罗盛教、邱少云、黄继光… …”我把老师讲课的故事搬出来与父亲对垒。父亲无言以对，也许罗盛教等等他不知道，但是毛主席他不得不五体投地，没有毛主席咱家能分到田地、能过上好日子么？ 　　 　　　　“行了，依你，依你还不行吗？ 读了几年书，嘴巴操练出来了，说不过你了”父亲不再反对我帮助别人。 　　 　　　　自从领了老师的任务，不敢睡懒觉了，用不着大人招呼，天刚粉粉亮就爬起来了，握了小刀，直奔何家的包米地。妈妈则进了我家的包米地，替我完成任务。 　　 　　　　我仔细地寻找我该死的地蚕，一早晨消灭了五六十条，战国辉煌。除灭了蚕，还扯铁线草、香附子草、马蹄草。第二天，父亲扛着锄头来铲草，我有些吃惊，不等我发问，父亲说：“一把一把的扯，得扯到啥时候？瞅我干啥？” 　　 　　　　掏地蚕的事本来瞒着何家，可是和二娘还是知道了，来到我家说了好多感谢话。妈妈说：“亲为亲、邻为邻… …孩子大人帮你干点活算什么呢？你家兴华连命都献了出去，姑娘又嫁得远… …别这么客气。” 　　 　　　　被地蚕咬断的包米秧子难以复生，重新点种又不能同时成熟，唯一的办法是移栽。上哪儿移呢？当然是我家。父母二话没说，连泥带土，移来一百多株好苗，补了空缺。 　　 　　　　移的秧必须每天浇水，十天半月定住了根须才能罢手。那两个礼拜，我天天都去何家的包米地，地蚕被我全歼，包米成活率百分之百，父亲又帮着施了一次肥，那一片包米张得绿油油的，人见人爱，人见人夸。 　　 　　　　何二娘逢人便说，亏了王家帮忙，不然，恐怕连种子都收不回来哩，尤其是王家三娃，那娃娃心眼好，又聪明，将来肯定有出息。 　　 　　　　父亲嘿嘿地笑，闷头抽烟，而我心里蜜一样甜。我写了四百来字的《我为烈属掏地蚕》，生动、具体，写完念给何二娘听，“好，写得好。” 只是二娘不识字，何二爸也是文盲，这意见怎么写呢？我有点发愁。 　　 　　　　二娘笑眯眯地说：“这好办，我写不了难道说不出来吗？我陪你去见你老师，不就行了吗？”二娘真就赔我到学校来见王老师，说三娃（我乳名）写得文章我听了，句句是实，我可以证明，要不要摁个手印？王老师也笑了：“既有人证明，手印就免了吧。” 　　 　　　　转年何家的包米依然长得很茂盛，灭地蚕的事我承包了，用不着老师再布置任务。我家与何家的关系比亲戚还近乎。 　　 　　　　过了几年，我小学毕业考取了县城中学，学杂费、伙食费十分为难。二娘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她家的荒坡上有不少树桩子，主动让我们去砍，劈成柴可以卖钱。又告诉我家，她有个亲戚是县城药材收购站的人，地理的“半夏”、“香附”、“益母草”、“大黄”什么的，晒干了可以卖给他。 　　 　　　　在何二娘的引荐下，我挖取中药赚了几十元钱，解了燃眉之急。这回该轮到我们感谢二娘了。“咳，谁家没个为难着窄的时候，乡里乡亲，能帮就帮两下子吧。”二娘浅浅的笑。 　　 　　　　再后来，碰上了，“自然灾害”，我的父母先后于1960、1961年因患浮肿病双双去世，当时我才十四岁，身后有弟弟、妹妹，日子很难熬，真不想念书了。二娘劝我：“娃儿，多苦多累，也要咬牙挺过去，该念书还得念，你弟弟妹妹左邻右舍搭个眼照顾一下，坎就迈过去了… …，人这一辈子没有受不了的罪… …书念出来，日子就会好起来，千万别半途而废呀！” 　　 　　　　二娘苦口婆心、语重心长，她像一盏灯照亮了我的心，驱散了乌云迷雾，我振作起来。像嘉陵江上的纤夫，咬牙匍匐，逆流而上，历经千辛万苦，读完高中，考取了大学。 　　 　　　　光阴荏苒，几十年眨眼过去了。启蒙老师、何二娘早已作古，但是她们谆谆教诲，我积德行善、坚忍不拔、努力进取的种种情景历历在目，没齿难忘，我能成为教授、政府津贴专家、作家、有些须成果，与当年受的教育分不开。 　　 　　　　有句名言：“人的命运决定于周围的人。”仔细想来，这话很有道理，周围的人可以给你一生带来深远的影响。当然，周围一定得是些正直、善良、真诚、友好的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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