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弥留之际,说话已经含糊不清的王教授,吃力地、断断续续地对医生说:“谢谢……你……们。”医生奇怪地问:“他是不是有什么事要我们做啊?”妻子含着泪说:“他在说谢谢你们,他就是这样一个人……”
“感谢所有帮助过我的人!”在王教授的心里有一种驱不散的感恩情结。 他感谢共产党,因为党把他由一个孤儿抚养成人,送入知名学府,培养成为教授、作家;他感谢一位老大爷,因为他在乡下教书时,老人一直给他做饭;他感谢早已作古的葛校长,因为读中学时老校长给过他很多帮助。和妻子在辽宁教书时,由于工作忙,请了一位老太太看孩子。30多年过去,儿子已长大成人,他们离开东北也20年了,王教授却依然记得每年给老太太寄钱。 作为教授、作家,他的生活却非常节俭。邻居都熟知,他总是下午4点以后去买菜,因为那个时间段的菜便宜。学生都奇怪,他夏天为什么穿那件短袖衬衫…… 一件米色加咖啡色竖条的开襟毛衣,是妻子1985年花12块钱买的。他一穿就是20年,家人多次劝他换新的,他总以穿习惯了为由婉拒。他生命的最后时刻,就是穿着这件毛衣渡过的。因为穿得太简朴,他曾被新生误作烧锅炉的。一次去人民大会堂领奖,被保安拦住,当他和气地出示了获奖通知时,保安才知道,这个戴着狗皮帽的中年人竟然是本次大奖的得主。 王教授过着苦行僧一样的生活,但对家人,对朋友甚至对非亲非故的人却非常慷慨。老家弟弟的孩子,每年上万的学费,是他供着。学生进了王教授的家门如同回到自己家中,满满一盆包子不到傍晚就见了底…… 儿子是王教授一生最得意的杰作。在传统的中国家庭中,父子之间总有“代沟 ”,而这对父子就像朋友。高考前,妻子不让儿子看电视,她趁妻子回天津照顾母亲,偷偷带儿子去看电影。后来有人“告密”,他憨笑着对妻子说:“弦崩得太紧,会断的。”在大学里,儿子认识了儿媳,回家告诉爸爸自己有了女朋友,王教授没吭声,回屋后偷着告诉妻子,然后小声耳语:“我可不敢说什么,谁让咱们有先例呢。”暑假,儿媳给儿子来信,王教授拿到信后,会夸张地大叫:“儿子,你相好的来信了!” 散文集《被洪水卷走的情书》是他留给妻子最后的礼物。“谢谢你”是他留给妻子的遗言。 从1965年在南开大学做同窗,到恋人,到夫妻。王教授和妻子已经走过了整整40年的岁月,这么多年,他们永远是你眼中只有我,我眼中只有你。 由于文革受到冲击,毕业后,王教授被分配到辽宁朝阳地区一个偏远的山村,妻子则迫于工宣队的压力留在了天津郊区保邸。一年半后,妻子顶着来自组织和家庭的阻力来到恋人的身边。从此,相濡以沫再没有分开。 在分别的日子里,王教授和妻子每周都会给对方写两封信,日子久了,那记载了无数思念的两地书,装满了一纸箱。但是一场洪水,卷走了王教授所有的书籍,包括那箱情书。 此后的一个月里,王教授眼神总是愣愣的。夕阳西下时,他一个人蹲在自家院里的花墙上,两眼发直地看着远处那条卷走书籍和情书的大河。爱情在王教授的一生中占有重要的位置,他的作品中常常出现妻子的影子,那个坚韧、善良、勤劳、智慧的美好形象给他的生命注入了活力,也带给读者无限的感动和感悟。 “他是被累死的。”很多人都这样说。王教授一生用心做着两件事:教书育人和笔耕不辍。他的学生大多能写一手好文章和一手漂亮的字,如今不少人加入了省作协,成为政届、教育文化战线上的佼佼者。他给自己定过一个目标,此生至少要发表1000万字。到他去世时,已经发表了900多万字。他写出来的文字倒底有多少,已无法统计。他的绝活就是一气呵成,稿件大都只写一遍,发到编辑部十有八、九命中。 妻子说,已经记不清,有多少次他半夜来了灵感,立即披衣下床,提笔就写。别人买菜,很快就回来了,但他得好久,因为每次他都要跟小贩聊天,积累写作素材。跟自己的妻子,他说得最多的也是怎么写文章,两人经常在一起构思人物情节,连做饭的时候都不例外,很多时候,情节想好了,菜却焦了。 在辽宁的那个县城里,至今还流传着“洪水淹到脖子,王教授还在写书”的故事。洪水袭来,这个写书成痴的人却依然端坐在桌前,写着文章。后来水漫进家里,没过脚脖子,王教授还是舍不得动。他觉得水最多能淹到腰,过一会也就退了。等文章写完,打扫打扫就行了。后来还是帮他看孩子的老太太,让自己的儿子把他“拽”了出来,拣回一条命。不过他“洪水淹到脖子还写书”的故事,也在那个县里流传开来。 在王教授最后的日子里,还惦记着写书的事。临终前,他对妻子说要写更好的文字给她读。他总说,上班时,写书的时间太少;退休后,就可以静下心来写长篇了……在那个令他心醉的天地里,有着他任意驰骋的疆场。如今,三尺书桌边静静躺着的一堆笔和一摞稿纸,见证着主人永恒的追求。我们为远在天国的王教授虔诚祈祷,他那些美好、深邃、幽默、精辟的文字又回到了我们的眼前…… |
原文2005年11月22日 发表于北京《新京报》 浏览:125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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