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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绝对服从组织毕业分配的年代。没有合影,没有聚餐……念完去向名单便扫地出门各散八方。迄今想来很不是滋味儿。 翌日便告别留足五载的南开园,只剩下半天时间,千言万语要向她倾诉,却又临阵情怯。我耳闻高年级和本班三个男生都瞄准了林黛玉似的她,而我肯定不是对手。但对她那份莫名其妙的不甘心失败的爱慕怂恿我应该有所表示。即使名花旁落,多个追逐者可以提高她身价。 左思右想决定留封信给她。白纸黑字比当面交谈更有欣赏、保留价值。中文系的人是不怕汉字排列组合的。斗室8人,连屁股都转不开,况且又都忙着捆行李。庆幸的是我拥有一个绝对宁静的上铺,将被子折叠起来,横硬纸夹一方,盘腿而坐,笔走龙蛇…… 我们这个班38人,我是最早进校的。从四川乡下到天津,好几千里路,惟恐延误而被取消学籍,一个县城中学的人能考取南开大学,是非常艰难的,不能稍有差错。而她是最后一个来报名的,她家离南开大学不过3站地。 一个最早一个最晚,或许是缘分吧?学校三令五申:三年级以下不许谈恋爱,四五年级呢没说可以也没说不可以,模糊处理。同窗五载,我与她谁也没敢说“我爱你”三个字,凭直觉双方不厌烦,不疏远。 写什么呢?描写她的形象、她的气质、她的为人……写她留给我的深刻的印象,写她对我的评价与议论?有点像鉴定又像总结,说是读后感亦无不可。她是一本神秘的书,读了五年没读透彻,只能写点粗浅感想。 我没有手表,估计写了两三个钟头吧。那天下午细雨霏霏,仿佛离人泪。总共写了十来页,16开白纸密密麻麻,可能有七八千字。这是我有生以来写得最长的一封信。没怎么挖空心思就写这么长,我自己也吓了一跳。认认真真瞅了两遍,没有失当与错漏。 我的心始终热烘烘的,似乎还可以写几页,却打住了笔。有人说恋人是疯子是诗人,比任何时候都激动而灵感四射,界定是夸张而准确的。 我找了一个信封将那十页纸和一颗真诚炽热的心一起装起来,郑重其事地留给她。至于是什么结果由不得我,听天由命而已。 我去了一年刮两次风,一次刮半年,十年九旱的国家级贫困地区———辽西凌源县离县城百公里的“戴帽中学”(小学挂初中班),她去了河北宝坻县黄庄公社劳动锻炼,一年后再分配。人居两地,万千思念,相见何难! 我说不清她对我有没有那么点意思。此时此刻一位农学院的女士对我射出丘比特神箭,我却无动于衷。“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我苦苦等待她的反馈。读了我的长信,出于礼节也该发几句议论吧? 她终于来信了。我在灯下耐心研读,寻找某种契机。她用了几百字评论我那封信,说是读一遍流一次泪,心弦震颤……上帝呀,你太厚待我了!连夜写信,不畏乡邮员家那只张牙舞爪嗡嗡狂吠的大黑狗,拜托了师傅! 除了给三十几个初中生上课,余下的精力就是盼她的信。听见乡邮员的自行车铃响,魂都没了。那送信的师傅姓孙,厚道而幽默:“信越写越薄,说明感情越来越深了。喝喜酒时可别忘了我呀……”有时候信没来,孙师傅说:“别着急,正在路上走哩,明天就到!” 信就是我们的精神支柱,信是两颗心灵碰撞的火花,信就是我们生命的组成部分……一年后她放弃了在宝坻县城做秘书以及入仕的绝好机会,来到辽西。我从山沟调到县城一所中等师范,在那里我们成了家。 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一个缘字如何了得,缘分成全了天下多少人呢?她带来了那封长信以及后来我写给她的全部信件,而我也保存着她写给我的所有信件,“两地书”汇合,足有半纸箱子,成了我们宝贵的财富。 我们常常在灯下请出那些信来,有滋有味地读,像牛反刍那样品尝恋爱的甜蜜。她说:“如果不是你那封七八千字的信,我肯定不会嫁给你……信写得太漂亮太动人了,我无法抗拒你的吸引,这信是上乘文学作品。” 情书的魅力恐怕是所有文学作品都赶不上的,它没有矫揉造作,没有虚构想象,字里行间浸透着宝石般灼灼的纯净光彩。我俩珍视那些永远属于我们两个人的精神财富。 那些书信一直保管到1984年,可惜一场洪水袭来,室内1.5米深的泥水,妻子和独生子去天津度暑假,我手忙脚乱,仅仅拎出半袋粮食,抱出两床被子,其他东西随水而去。 妻子没有过多地埋怨我,我没被洪水卷走已是万幸。偶尔想起那些失落的信件,尤其是那封七八千字的情书,不无遗憾:“可惜,太可惜了,恐怕你再也写不出那么好的信了……” 我承认再也找不回当初的感觉。别看我发表了700多万字的文学作品,真正让妻子刻骨铭心的还是那封题为《难忘的友谊永恒的记忆》的情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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