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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秋家国梦
9837号馆文选__清代,近代史及边缘文化文章目录

《中国的国教》第四章 商周时代的国教信仰

张荣明

  国家信仰既是国家建设的理想模型,也是国家现实状况的反照。商周时期的国家组织乃建立于部族组织基础之上,因而,部族时代的信仰内容(如图腾信仰和祖先信仰)不可避免地会延存下来,构成当时信仰的基础;与此同时,新的国家又需要新的观念体系,这一观念体系以上帝信仰为核心,并由此衍生出具有泛神主义特征的“天”观念。总的说来,商周时代的国教信仰是一元多神的,我称之为部族至上神信仰体系:既包含原始的氏族信仰,又包含至上神信仰。虽然王朝的更迭和政治风云的变幻使人们对政治的认识有所进步,但政治思想始终未能彻底超越宗教思想的藩篱,前者不过是后者的完善和补充。
  
  一、上帝: 终极的政治权威
  
  在商周时代,国家信仰虽然保留了原始时代氏族信仰的某些特征,但又与原始的氏族信仰有着原则的区别,这就是在氏族信仰之上,又出现了超越部族的上帝信仰。上帝信仰是商周国家信仰的主要标志。
  
  1.自然信仰
  
  自然信仰,是指人们对自然界中天然存在的物体和自然现象的迷信。自然信仰的起源很早,大概在氏族时代初期即已产生。到了商周时代,自然崇拜在国家信仰中仍占一定比重,人们信仰的对象涉及大自然的许多方面,包括地神信仰、山神信仰、河神信仰、日月星辰诸神信仰等等。
  
  地神信仰。人们崇拜土地神,是因为人们认为土地直接受着神灵的控制,这个神灵就是土地神。在当时的人们看来,土地神并不是一个,而是有很多,一个地方有一个地方的土地神。小的地方有小神,大的地方有大神。在农业社会当中,人们认为农业生产丰收受土地神的影响和控制①,要得到农业丰收,就要祈求土地神赐福。在早期文献中,土地神被称为“土”,而在稍晚的时候,土地神被称为“社”②。在殷墟卜辞中,我们经常能够看到商族人向“某土”求年的情形,人们经常卜问是否“东土受年”、“西土受年”等等。这个“土”不是我们今天理解的作为自然物的土地,而是指土地神。周代的情形同样如此。周人声称他们自己虔诚地信奉土地神,对土地神依时而祭,“祈年孔夙,方、社不莫”(《诗·云汉》)。人们还把自己的国家与土地神联系起来,把土地神当作国家的保护神。当人们在一个地方建立城池和国家的时候,同时要为土地神立社。卜辞表明,商族人有多处作为国社的“亳土”。周人迁居到岐山脚下的时候,“乃立冢土”(《诗·绵》),建立国家。《书·召诰》叙述周成王建设东都时“乃社于新邑”,在洛邑立土地庙。人们建立土地庙供奉和祭祀土地神是为了国家得到安宁,这在当时是一种信念和制度。周人的诗歌中描述“以我齐明,与我牺羊,以社以方”(《诗·甫田》),展现的就是周人向土地神祭祀的情形。在商周时代的国家信仰中,社神具有较为重要的地位③。
  
  山神信仰。大山既是人们生产和生活赖以存在的重要自然环境条件,也是一个神秘莫测的域界。人们信赖它,又敬畏它,相信它是活生生的灵在,由此而产生出迷信和信仰。在商代,山神被称为“岳”,卜辞中常见国王向“岳”求年:
  
  “于岳■年,此雨?”(《合集》28258)
  
  “■年于岳,兹有大雨。”(《南明》426)
  
  “癸酉卜,其取岳,雨?”(《合集》34214)
  
  “取岳,雨?”(《合集》14462)
  
  人们祈求祭祀“岳”具有十分明确的功利性目的,是为了得雨保丰收①。周代的情形相同,《诗·周颂》中的《时迈》和《般》两篇诗歌中有具体反映。
  
  河神信仰。河神信仰在商周时代也相当流行。人们信仰河神,是因为人们相信河神控制着水,影响着人们的生产和生活以至生命。商王占卜祭河相当频繁:
  
  “贞,翌甲戌,河其令雨?”
  
  “贞,翌[甲戌],河不[其]令雨?”(《合集》14638)
  
  “贞,勿舞河,亡其雨?”(《合集》14197正)
  
  “癸亥卜,争贞,翌辛未王其■河,不雨?”(《合集》14951)
  
  “……子其■年于河,雨?”(《合集》22346)
  
  周王的祭河活动也不少。《诗·时迈》:“怀柔百神,及河乔岳。”《诗·般》:“於皇时周,陟其高山,堕山乔岳,允犹翕河。普天之下,裒时之对,时周之命。”这里不但提到祭河,而且说到祭山。
  
  日月星辰诸神信仰。日和月与人们的生产和生活密切相关,商周时期的人们对之十分崇拜。殷墟卜辞中保留了一些商王祭祀日神的记录:
  
  “癸未贞,其卯出入日,岁三牛,兹用?”
  
  “出入日,岁卯……不用?”(《屯南》890)
  
  “……出入日,岁三牛?”(《合集》32119)
  
  “辛未卜,又于出日?”(《粹编》597)
  
  “乙酉卜,又出日入日?”(《怀》1569)
  
  参照传世文献的记载,大概在某些特定的时间商王从事迎日、送日的宗教活动。殷卜辞中屡记“宾日”:
  
  “乙巳卜,王宾日?弗宾日?”(《合集》32181)
  
  “庚申卜,■贞,王宾大庚日?”(《合集》27166)
  
  《尚书·尧典》中记载:“寅宾出日,平秩东作”“寅饯纳日,平秩西成。”人们不但向东“宾日”,还向西“纳日”。周代的情形大致相似。《礼记·郊特牲》:“郊之祭也,迎长日之至也,大报天而主日。”《礼记·祭义》:“祭日于东。”《大戴礼·保傅》:“三代之礼,天子春朝朝日。”《国语·鲁语》:“天子大采朝日,与三公九卿……”与此同时,人们又祭月神。殷墟卜辞中有两位女神,被称为“东母”和“西母”。丁山认为,她们是月母和常羲,都是月神②。有卜辞云:
  
  “贞,燎于东母三牛?”(《合集》14338)
  
  “己酉卜,■贞,燎于东母九牛?”(《合集》14337正)
  
  “壬申卜,贞,侑于东母、西母,若?”(《合集》14335)
  
  前引周代历史文献中,在述及祭日的同时,大都提到祭月神,只是月神处于配角的地位,反映出周代不像商代那样逐个地祭祀神灵。此外,还祭星神。据历史文献记载,殷人崇祀的星辰中有“大火”。《左传》襄公九年:“陶唐氏之火正阏伯,居商丘,祀大火,而火纪时焉。相土因之,故商主大火。商人阅其祸败之衅,必始于火。”昭公元年:“昔高辛氏有二子,伯曰阏伯,季曰实沉,居于旷林。不相能也,日寻干戈以相征讨。后帝不臧,迁阏伯于商丘,主辰。商人是因,故辰为商星。”“辰”,就是“大火”(《公羊传》昭公十七年)。周人不但崇拜箕星,而且崇拜毕星。《书·洪范》:“星有好风,星有好雨。”伪孔传云:“箕星好风,毕星好雨。”《周礼·大宗伯》有祭“风师”、“雨师”之事,郑玄注:“风师,箕也;雨师,毕也。”贾公彦疏:“《春秋纬》云:‘月离于箕风扬沙。’故知风师箕也。云雨师毕也者,《诗》云:‘月离于毕俾滂沱矣。’是雨师毕也。”可见,周人把箕星作为风神,把毕星作为雨神。
  
  云风信仰。从卜辞看,殷人迷信云:
  
  “贞,兹云其雨?”(《合集》13387)
  
  “贞,兹云其……降?其雨?”(《合集》13391乙正)
  
  “庚寅,贞,兹云其雨?”(《合集》13386)
  
  殷人也信仰风:
  
  “甲戌贞,其宁风,三羊、三犬、三豕。”(《合集》34137)
  
  此种祭风之俗,延于后世而有“磔狗”止风者。《尔雅·释天》:“祭风曰磔。”郭注:“今俗,当大道中磔狗,云以止风。”《淮南子·万毕术》:“黑犬皮毛烧灰扬之,以止风。”这表明,自商代以后,祭风之俗是绵延不绝的。
  
  2.图腾信仰和祖先信仰
  
  随着人类理性的增长,人们开始思考自身的来源,图腾信仰和祖先信仰就与这种思考有关。图腾(totem)一词来源于印第安语,意为“他的亲族”。人们相信,自己的氏族与某种动物、植物或无生物有着亲属或其他特殊关系,并以之作为氏族的标志,予以保护和崇拜,这种情形就是图腾崇拜。图腾崇拜自母系氏族公社初期产生。商周时期由于宗族组织的存在,故图腾崇拜犹在。殷人的图腾是“玄鸟”。商族人的史诗《诗·玄鸟》说:“天命玄鸟,降而生商。”把自己作为鸟的后代,这在现代人看来很荒唐,而在商代则是十分严肃的事情。商族人以鸟为图腾,在后世文献中也有反映。《楚辞·天问》:“简狄在台喾何宜?玄鸟致贻女何喜?”《楚辞·思美人》:“高辛之灵盛兮,遭玄鸟而致贻。”《史记·殷本纪》亦有记述。殷人以鸟为图腾还可以从甲骨文、金文中找到证据。据胡厚宣先生研究,涉及鸟图腾的甲骨有8片,计卜辞10条。其中商族人远祖王亥的亥字,上有鸟和手,这与《山海经·大荒东经》记载的“有人曰王亥,两手操鸟”的传说正相一致。商晚期铜器玄鸟妇壶,“壶名即为玄鸟妇三字之合文,它的含义,是作壶者系以玄鸟为图腾的妇人。”①因此,商族人以鸟为图腾是没有疑义的。 周人图腾信仰的情形复杂些。周人的史诗《诗·生民》说:“厥初生民,时维姜嫄 ……履帝武敏歆,攸介攸止,载震载夙,载生载育,时维后稷。”由于周人的女祖先姜嫄踩了“帝武”而生出了周人的男始祖后稷,那么,“帝武”是什么?这十分重要。司马迁作《史记·周本纪》,他的解释是:“周后稷名弃,其母有邰氏女,曰姜原……姜原出野,见巨人迹,心忻然说(悦),欲践之。践之而身动如孕者,居期而生子。”把“帝武”说成是“巨人迹”,这进了一步,但“巨人迹”是什么?仍不清楚。但可以肯定的是,周人有图腾信仰。
  
  祖先信仰自氏族社会即已存在,它是继图腾信仰之后出现的人类对自身来源的进一步思索。人们信仰祖先,不仅因为祖先繁衍了后人,而且因为人们相信已故祖先的亡灵能保佑后人,惩罚邪恶。血族祖先崇拜的基础是血族组织。商周时期族组织依然广泛存在,祖先崇拜也就仍然占有十分突出的地位。
  
  商王国时期的祖先信仰非常强烈。《礼记·表记》说殷人尊神,郑玄解释说:“谓内宗庙,外朝廷也。”根据学者的研究,商代的祖先信仰具有如下六个特点。第一,祖先神是殷人祈祷的主要对象;第二,殷人祭祖尽量追溯传说中的早期祖先;第三,殷人对女祖先的崇拜虽逊于男祖先,但仍很显著,在整个商王国时期,女祖先一直受到重视,这反映出殷人原始思想仍很浓重;第四,殷人祭祖用牲数量多,祀典特别隆重;第五,殷人先祖多被分为若干祭祀组,如“大示”、“小示”等,分组的目的是为了遍祀祖先,避免遗漏。后来,又发展出周祭制度。殷人虽然对父、祖辈更为重视,但始终没有忘记对全体祖先的祭祀;第六,殷人不但尊崇王室的祖先,而且敬仰非王室的祖先①。
  
  到了西周时代,祖先信仰虽由来已久却行之不衰。依据历史文献的记载,周人在立国之初就建立宫庙祭祀祖先了。《诗·绵》记古公亶父率领周族人在岐山之南营筑城廓时,“乃召司空,乃召司徒,俾立家室,其绳则直。缩版以载,作庙翼翼”。周原甲骨H11:117有一例刻辞云:“祠,自蒿于周。”卜辞的大意是说,周王自镐京前往岐周祭祀祖先②。令方彝铭文说:
  
  “甲申,明公用牲于京宫”。
  
  “京宫”,京都宫中之庙也。周王国建立后,周王的拜祖活动逐渐制度化。据齐思和《中国史探研》统计,郭沫若《两周金文辞大系》收录铭文323篇,其中西周162篇。在这些西周铭文中,有55条记周王举行册命仪式,除个别情形外,一般都在宫庙中进行。此种情形从一个方面反映了周人的拜祖之风。
  
  3.上帝信仰
  
  虽然商周时代仍存在着多神信仰,但是,此时的宗教信仰体系与原始宗教信仰已有本质的不同,这突出表现在对上帝的信仰方面。
  
  从一个侧面说,作为意识形态的国家信仰是国家现实状况的投影。中国进入文明时代之后,形成了大规模的部落联盟,这种部落联盟是若干部落的联合体——王国。在王国中,其中的一个部族成为统治族,这个族的酋领随之上升为王。这个王不但统治他自己的部族,而且获得了统治王国内其他方国的权力,这种情形投射到意识形态领域,天界诸神中也就出现了权力和地位至尊的“帝”③。从殷墟发现的甲骨刻辞可知,在商代,人间的“王”与思想中的“上帝”是并存的。从主流看,殷人把现实世界的统治者称为“王”,把理想世界的主宰称为“帝”。人间的“王”拥有统辖各方国的权力,神界的“帝”也就具有了统辖各种自然神灵和社会神灵的神力。殷卜辞中有大量这方面的资料。根据学术界已经取得的研究成果,可知上帝的权能几乎遍及大自然和社会生活的各个方面:帝控制着风云雷雨,控制着作物的成长和年成的丰歉,控制着城邑的建设和存毁,主宰着人间君主的行动甚至命运,主宰着人类的社会生活①。
  
  西周的情形与商代大致相同。依据考古发现的周原甲骨卜辞②, 周人在摧垮商王国前后是有上帝观念的。陕西凤雏H11所出第122片有“上帝”一辞,这是没有争议的;第82片契有“王其■(邵)帝”字样。传世文献的记录更加丰富生动。《尚书·周书》中的部分篇章是反映周代思想的可靠资料,它生动地展现了周人对上帝唯唯诺诺的情形。周武王伐纣,他声称商纣的最大罪过就是“昏弃厥肆祀弗答”(《尚书·牧誓》)。“肆祀”应该包括祭祀上帝。周初“武庚之乱”,周公旦对部下说:“予惟小子,不敢替(废弃)上帝命。”(《尚书·大诰》) 通观《诗》和铜器铭文可知,在整个西周时期,上帝信仰是始终存在的。
  
  “帝”是彼岸世界的最高主宰,是神上之神。商周时期虽然是多神崇拜,但这些神灵并非群龙无首。与人间的“王”统治各方国类似,“帝”高踞于众神之上。陈梦家认为,“上帝或帝不但施令于人间,并且他自有朝廷,有使、臣之类供奔走者”③。殷卜辞中有“帝史凤”④,郭沫若说:“古人盖以凤为风神……为天帝之使而祀之。”⑤殷卜辞中还有“帝臣”(《合集》217;《合集》14223)、“帝五臣”(《合集》30391)、“帝五丰臣”(《合集》34148;《屯南》930),“帝臣”就是上帝的大臣,“帝五臣”、“帝五丰臣”就是上帝的五位大臣。《左传》昭公十七年记郯子曰:“我高祖少皞挚之立也,凤鸟适至,故纪于鸟,为鸟师而鸟名……五雉为五工正。”少皞氏与殷人是否有关,目前尚不得而知,但“五工正”之说可作为卜辞“五丰臣”的参照。陈梦家将“丰”隶定为“工”,他推测说:“五工正相当于卜辞的‘帝五工臣’。帝五工臣当指帝廷的诸执司。”⑥国王的已故祖先也是上帝的廷臣。殷卜辞记商代先王“宾于帝”,如“咸宾于帝”(《合集》1402正)、“下乙不宾于帝”(《合集》1402正)等等,“宾于帝”就是在上帝周围恭候承命;周人讲“陟”、“配天”,如“文王陟降,在帝左右”(《诗·文王》),“三后(太王、王季、文王)在天”(《诗·下武》),“思文后稷,克配彼天”(《诗·思文》),“殷礼,陟配天”(《尚书·君奭》),“亦越成汤陟,丕禧上帝之耿命”(《尚书·立政》),“惟新陟王毕协赏罚,戡定厥功,用敷遗后人休”(《尚书·康王之诰》),也是说祖先神在上天神界听从上帝的遣使。古、今本《竹书纪年》记上古帝王去世,不言“崩”、“薨”,皆曰“陟”。沈约注“黄帝纪年”云:“帝王之崩皆曰陟。”徐文靖《竹书纪年统笺》进一步解释说:“陟,升也,谓升天也。”于此可见,上古时代的“陟”与后世的“崩”、“薨”观念不完全相同,正反映了上古时代国家信仰的特点。综合商周的有关资料,可知商周是一元多神的信仰体系⑦。
  
  二、“天”的信仰
  
  中国上古时代,大概在上帝信仰产生的同时,还产生了“天”的信仰。早已有学者提出,商代思想中已有“天”观念①。但由于卜辞资料的不足,而传世文献中的相关资料有待进一步印证,所以,我们将主要对周代的情况作些分析。
  
  1.“天”本为诸神之居
  
  在中国古代文字中,“天”是会意字,其意所在乃人头顶上方的苍穹空间②。天只是天体星辰存在的空间,人们能观察到的是日月星辰。所以,古人往往把某些天象作为天的象征。远古时代,人类对自然物的理解以对自身的理解为基础。人们认为,人不仅是一种物质的存在,而且也是一种精神的存在。由人及物,人们便把日、月、星辰诸天象看作有意志、有灵性的神秘存在。“种种自然现象,都可以归因于一些激发行动的精神在动物、植物、各种事物以及自然力量中的存在,这些精神现象正像人们意识到自己所拥有的那种精神一样。”③随着文明时代的来临,在各部落之上产生了权力极大的“王”,天际世界随之出现了地位至尊的“帝”。这个“帝”是居住在空际的。《逸周书·商誓》:“予其往追囗纣,遂n集于上帝天王。 ”这正说明上帝居天界,是众神之主,似人间之王,故称为“天王”。《诗·皇矣》也说“皇矣上帝,临下有赫”。居高方能临下,这高处也是天上。我们已知,周人某些祖先神也是居于天界的。《诗》中既有“三后在天”,也有“文王陟降,在帝左右”的诗句。至上神在天,祖先神在天,日月星辰诸神也在天,这“天”当然是一种空间,是诸神的居处了④。
  
  2.“天”引申为泛化之神
  
  在周代,人们不可能把“天”视为自然世界或纯粹的物质世界,万物有灵观念在当时普遍存在,当时没有明晰的时空观念。“天”既是神鬼的居处,自然是一个混混沌沌的神秘世界。人们举头望天,望到的虽然是物质的日月星辰,然而却把这些日月星辰视为神灵,还会想到那高高在上的“帝”和祖先神。在我们今天看来,《诗》中的“天”既是客观的空间存在,如“三星在天”(《诗·绸缪》)、“莺飞戾天”(《诗·旱麓》);又是主观的神秘存在,如“受天之佑”(《诗·信南山》)、“天监有周”(《诗·烝民》)。这种矛盾的心理状态在今人看来似乎不可思议,自我矛盾,但这种“混沌”状态正反映了周代思想的特点:“天”是客观认识和主观认识混一的产物。
  
  自汉代以来,学者们通常把周代的“天”诠释为至上神。但周代思想中已然有了作为至上神的上帝,一个王国中不应该有两个至上神并存,于是他们便说“天”为上帝的“别称”①。现在我们就看一看把“天”当作上帝别称的证据,从而判断其能否成立。
  
  人们把“天”当作“上帝”的重要证据之一,是《诗》中有“昊天上帝”,即天与上帝并称。其实,《诗》中还有“文王在上,於昭于天”(《诗·文王》)。不但上帝“昊”于天,文王也“昭”于天,银河、织女、牵牛、启明、长庚、毕、箕、北斗也都“光”于天(《诗·大东》)。《诗·下武》说:“三后在天,王配于京。”据毛传和郑笺,“三后”是指太伯、王季、文王。《诗·皇矣》叙述“三后”受命的时候说:“帝迁明德,串夷载路。天立厥配,受命既固”,“帝作邦作对,自大伯、王季”,“维此王季,帝度其心”,“帝谓文王,无然畔援”。所以,“天”应该被理解为神灵存在的世界,并由此引申出一种相对抽象的理念。《墨子·天志》追述说:“昔三代圣王禹、汤、文、武……莫不……洁为粢盛酒醴,以祭祀上帝鬼神,而求祈福于天。”这里,把“天”作为上帝鬼神的“集合体”,清楚地揭示了“天”与诸神的内在联系,正符合周代思想的状况。
  
  人们把“天”当作至上神的证据之二,是“天命”。从文献反映的情况看,“天”也是正义和道德的化身,具有“全能神”的品格。然而,并不能因此说“天”是至上神。根据我们的分析,“天”既然是神灵世界的统称,是神灵观念的“集合体”,它当然具有天界全部神灵的功能。上帝是“全能”的至上神,也当然具有全部神灵的神能。因此,从“功能”特征看,“天”与“帝”是相通的。但是,相同的功能并不等于相同的功能体,也不等于相同的概念。不同“概念”的存在,本身就表明它们是不同的“功能体”。“天命”是一种空泛的神统观,它的真实内涵是“帝命”。这在史料中表述得比较清楚。《诗·文王》:“有周丕显,帝命不时”,“假哉天命,有商孙子……上帝既命,侯于周服。侯服于周,天命靡常。”《诗·大明》:“有命自天,命此文王”,“上帝临女(汝),无贰尔心。”《诗·皇矣》:“帝迁明德,串夷载路;天立厥配,受命既固。”在这里,上帝是具体而生动的,而天是抽象的。在《尚书》中,情形也大体如此。《尚书·大诰》:“予惟小子,不敢替上帝命。天休于宁王,兴我小邦周。”《尚书·康诰》:“惟是怙冒,闻于上帝,帝休。天乃大命文王殪戎殷。”《尚书·召诰》:“皇天上帝改厥元子兹大国殷之命。”不难看出,凡是涉及至上神的具体行为的场合,都涉及到上帝;凡是抽象地泛论绝对意志的时候,一般都涉及到“天”。可以说,周代思想中没有“帝命”便没有“天命”,“天命”是“帝命”的泛化,是“帝命”的衍生物。这一衍生过程具有一定的理性意义和哲学意义,是一种升华和一定程度上的抽象。
  
  人们把“天”当作至上神的证据之三,是周代有“天子”观念,似乎“天”也能生“子”。“天”是如何生子的,我们不得而知。周代文献中只有“帝”生“子”的记载。《诗·生民》:“上帝不宁,不康禋祀,居然生子。”这个“子”就是周人传说的始祖“弃”(后稷)。从《诗·长发》看,殷人也有“天子”观念:“昔在中叶,有震且业。允也天子,降予卿士。”这个“天子”是如何产生的呢?同诗说道:“有娀方将,帝立子生商。”原来,殷人思想中的“天子”也是“上帝”的儿子。殷人与周人的“天子”观念是类似的,带有普遍性。可以想见,“天子”观念不过是上帝造人说的折变。总之,“昊天上帝”、“天命”、“天子”诸说并不能作为“天”是至上神的证据。
  
  “天”作为一种泛泛的抽象的神权,并不是周代独有的现象,在世界各民族中是较为普遍存在的。一般说来,天神观念的发展经过了两个阶段。在原始时代,它泛指天界诸神。在非洲土著民族班图语系的西北语支系诸族中,“天神”有“恩雅姆比”、“雅姆贝”、“恩佳姆比”、“恩扎姆贝”、“扎姆贝”等;在澳洲土著部落中,达令河流域各部落信仰“拜雅梅”,新南威尔士滨海地区各部落信仰“达拉木伦”,纳林耶里人信仰“努伦德雷”,库伦人信仰“本吉尔”①。中国云南白族勒墨人既信天鬼“害之特”,又信天神“黑吉”②。随着早期国家的出现,天神成为彼岸世界的通称。在非洲东班图集团诸族中,出现了十分含糊的概念——“穆伦古”,它“既是司雨泽的天神之名,又是祖灵的称谓,亦用作彼岸世界之通称”③。中国西南纳西族人信奉东巴教。东巴教每年都有一次隆重的祭天大典。在祭天的时候,人们要向“蒙神”(天父)、“达神”(地神)、“许神”(天舅)献祭。“天父”、“天舅”并存,也表明“天神”是一个概称,不是指某一具体神灵④。所以,宗教学者詹姆斯(E. James)认为,史前人类普遍有天神(sky-god)信仰,其原因正在于把天看作超自然力量的居所⑤。顾立雅(H. G. Creel)也认为, “天的意义是指一些大鬼神居住的地方,并且是他们伟大权威的泛泛象征。一般说来……容易将这些泛泛的统治权看作是某一神的。这样,那些大鬼神便演变成一个大神的观念,那就是天。天好像是一位没有什么人格的权能神”⑥。准确地说,“天”不是什么“权能神”,而是一种泛宗教信念。
  
  三、祖、帝、天信仰之比较
  
  毫无疑问,“天”是一种宗教信仰,但它与“帝”、“祖”等具体的神灵观念又不完全相同,“帝”、“祖”是人格化的神灵,而“天”具有抽象的性质⑦,不是人格神。下面我们对商周时代“祖”、“帝”、“天”这三个观念各自的特点作出归纳和比较。
  
  1. 商代的情形
  
  我们知道,情感与理性是互相对立的两种心理因素。情感突出的是人们的主观情绪和感受,受血缘因素影响较大;理性突出的是人们冷静客观的思考,受利益因素影响较大。一般说来,强调理性必然导致削弱情感;反之亦然。
  
  祖观念具有强烈的情感色彩。从资料反映的情况看,殷人不断地赞颂祖先,歌唱祖先的丰功伟绩。如:
  
  “昔有成汤,自彼氐羌,莫敢不来享,莫敢不来王,曰商是常。”(《诗·殷武》)
  
  “嗟嗟 烈祖,有秩斯祜;申锡无疆,及尔斯所。”(《诗·烈祖》)
  
  “奏鼓简简,衎我烈祖;汤孙奏假,绥我思成。”(《诗·那》)
  
  人们颂扬祖先,是因为祖先为其部族创造了丰功伟业,而且还随时随地保佑着自己的后人,“降福无疆”,给后人带来福祉。就这一点看,殷人观念中其与祖先神的情感色彩重于理性色彩。为了维护部族的利益,人们要依照先祖的成规办事,以图利族利民。殷人强调:
  
  “先王有服。”(《尚书·盘庚》)
  
  “绍服先王之大业。”(同上)
  
  祖先神与其部族的人们有着紧密的血缘纽带,受到后代频繁而隆重的祭祀。这一点,其他神灵是望尘莫及的:
  
  “兹予大享于先王。”(《尚书·盘庚》)
  
  “来假来飨,降福无疆。”(《诗·烈祖》)
  
  从目前发现的殷墟卜辞看,殷人祭祖最为频繁,形成了一套祭祀制度,定期地几乎没有遗漏地祭祀祖先神。而殷人祭祀上帝的情形,目前所知却较少①, 二者形成了鲜明的反照。当然,为了部族的长远利益,祖先神有时也惩罚其后代,如“高后丕乃崇降罪疾”、“高后丕乃崇降弗祥”(《尚书·盘庚》),但这种惩罚与上帝的惩罚和天命的转移绝然不同:祖先神惩罚的是部族内的个别人,而决不想毁灭整个部族。因此,从根本上说,这种惩罚是为了佑护自己的部族。祖是部族的保护神。
  
  上帝的特点,重在维护部族间的公正与道德,没有上帝便没有部族间的秩序。这一点,过去学界注意不多,应予强调。谁顺从了上帝的旨意,上帝就让谁主宰王国。在殷人看来,他们之所以能够统治天下,是因为商汤顺从了上帝的旨意:
  
  “古帝命武汤,正域彼四方。”(《诗·玄鸟》)
  
  “帝命不违,至于汤齐……上帝是祇,帝命式于九围。”(《诗·长发》)
  
  结果,上帝命令商汤统治了世间王国。卜辞所记“帝令雨足年”、“帝其令风”等,反映了人们观念中上帝对人世间生活的直接干预。盘庚认为,只要殷人继续依照商汤的业绩行事,就能够再创辉煌:“肆上帝将复我高祖之德。”(《尚书·盘庚》)
  
  “天”缺少感情色彩,较为抽象,主要体现为一种绝对意志。殷人把这种绝对意志称之为“断命”(《尚书·盘庚》),人们不得不无条件地顺从:
  
  “恪谨天命。”
  
  “天其永我命于兹新邑。”
  
  “予迓续乃命于天。”(以上均见《尚书·盘庚》)
  
  “天命降监,下民有严(俨);不僭不滥,不敢怠遑。”(《诗·殷武》)
  
  仅从上述内容还难以看出天命的全部内涵。不过,到了西周时代,情况就明朗多了。
  
  2. 西周的情形
  
  先看祖。周人认为,在神灵世界中,唯有祖先神可以信赖,上天是靠不住的:
  
  “天不可信。我道惟宁(文)王德延。”(《尚书·无逸》)
  
  人们信赖祖先,是因为祖先为自己的部族建立了丰功伟业,使周族处于王国的中心位置:
  
  “天休于宁王,兴我小邦周。”(《尚书·大诰》)
  
  “乃穆考文王肇国在西土。”(《尚书·酒诰》)
  
  “於皇武王,无竞维烈;允文文王,克开厥后。”(《诗·武》)
  
  为了维护部族的利益,先王曾经不厌其烦地教诲后人应该如何做,并为后人树立了楷模:
  
  “文王诰教小子有正有事无彝酒。”(《尚书·酒诰》)
  
  “宁王惟卜用,克绥受兹命。”(《尚书·大诰》)
  
  “予不敢不极卒宁王图事。”(《尚书·大诰》)
  
  诚然,祖先神也惩罚自己的后人,但其动机是维护部族利益,并不因此而改变祖先神作为部族保护神的性质:
  
  “乃丕显考文王克明德慎罚。”
  
  “乃速由文王作罚,刑兹无赦。”
  
  “古先哲王,用康保民。”
  
  “殷先哲王,用保乂民。”(以上均见《尚书·康诰》)
  
  所以,部族内的人们才虔诚而热烈地讴歌先公,祭祀先王:
  
  “为酒为醴,烝畀祖妣,以洽百礼。”(《诗·丰年》,又见《载芟》)
  
  “百礼”,是指各种各样的祭神活动。这里把“祖妣”单独放在前面予以赞颂,足见祖先神在人们心目中的感情地位。
  
  上帝是宇宙世界的最高主宰,周人对上帝怀有深深的敬畏,诚惶诚恐:
  
  “皇矣上帝,临下有赫。”(《诗·皇矣》)
  
  “荡荡上帝,下民之辟;疾威上帝,其命多辟。”(《诗·荡》)
  
  周人惧怕上帝,是因为上帝代表着正义和道德,代表着王国的秩序。他惩罚邪恶的部族,不给任何人留情面:
  
  “有夏不适逸,则惟帝降格,向于时夏。(夏)弗克庸帝,大淫佚有辞。惟时天罔念闻,厥惟废元命,降致罚。”
  
  “殷王亦罔敢失帝,罔不配天其泽。在今后嗣王……诞淫厥佚,罔顾于天显民祗。惟时上帝不保,降若兹大丧。”(以上见《尚书·多士》)
  
  “予惟小子,不敢替上帝命。”(《尚书·大诰》)
  
  可以看出,上帝与祖先神不同,他不干预每一个部族内部的事情,只处理部族间的关系,而且与每一个部族的心理距离都是相等的,绝无褊袒。因而,同祖先神相比,上帝显得铁面无情。
  
  天,在周人看来是抽象的、难以猜透的鬼神世界。与上帝相似,天代表着正义和道德,但天的意志大多不是显现在某一具体事件中,而是体现为一种永恒不变的理性,这就是“天命”:
  
  “(天)命哲、命吉凶、命历年。”
  
  “王其德之用,祈天永命。”(以上见《尚书·召诰》)
  
  “绥万邦,娄万年,天命匪解。”(《诗·桓》)
  
  在周人的思想中,我们看不到“天”有多少情感色彩,看到的大多是冷酷和无情:
  
  “天之方难,天然宪宪;
  
  天之方蹶,天然泄泄;
  
  天之方虐,无言谑谑 ;
  
  敬天之怒,无敢戏豫。”(《诗·板》)
  
  “我其夙夜,畏天之威。”(《诗·我将》)
  
  与上帝相似,天对人世间的惩罚也是集体性、部族性的:
  
  “天乃大命文王殪戎殷。”(《尚书·康诰》)
  
  “天既遐终大邦殷之命。”(《尚书·召诰》)
  
  “惟尔多方探天之威,我则致天之罚。”(《尚书·多方》)
  
  值得我们注意的是,一方面周人试图赋予“天”以伦理色彩,并有意在“天”与周人之间建立某种血缘联系,如说“昊天其子之,实右(佑)序有周”(《诗·时迈》);另一方面,周人又把上天远远抛开,抱怨上天的心思难以揣测,缺少温情:
  
  “明明在下,赫赫在上,天难忱斯。”(《诗·大明》)
  
  “越天棐忱。”(《尚书·大诰》)
  
  这种矛盾的心态正好表明,在周人的思想中,同祖先和上帝相比,“天”虽然更具有理性因素,但归根结蒂“天”是一个彼岸的宗教观念,有令人费解的一面。“天”比祖、帝具有更多的宗教理性①。
  
  四、商周政治理性的成长
  
  研究表明,商周时期各个历史阶段“天”观念在人们思想中所占的比重是不同的,这种差异从一个侧面反映了在特定阶段人们思想的理性化程度。因此,考察各个阶段“天”观念在思想体系中所占的权重,对认识和把握商周各个历史阶段人们思想的理性化程度具有参考价值。这里,我们主要就祖、帝、天三个概念作些比较分析。
  
  在《尚书·盘庚》中,据笔者统计,(1)祖(包括先王和较有影响的已故大臣)19见,如“先王有服”、“古我先王”、“高后丕乃崇降罪疾”;(2)“天”5见, 如“恪谨天命”、“罔知天之断命”、“天其永我命于兹新邑”;(3)“上帝”1见:“肆上帝将复我高祖之德”。总结上述数据,按百分比计算,祖观念占76,天观念占20,上帝观念占4②。
  
  西周时期的情形,依据传世文献,可分为三个阶段:早期、中期、晚期。
  
  西周早期的资料,依照学术界的普遍意见,周诰11篇是较为可靠的文献。在这11篇诰命中,(1)作为有意志的“天”117见,如“天降割于我家”、“予不敢闭于天降威”、“天休于宁王”等;(2)祖83见,如“不可不成乃宁考”、“乃丕显考文王”、“扬文、武烈”等;(3)上帝27见,如“帝休”、“不敢替上帝命”、“王来绍上帝”等。总结上述统计数字,天观念占52,祖观念占36,帝观念占12。
  
  西周中期的思想状况,可以《尚书·吕刑》为依据③。在此篇文献中,(1)“天”10见,如“惟克天德”、“惟作天牧”、“天齐于民”等;(2)祖3见,如“群后之逮在下”、“乃命三后恤功于民”;(3)上帝3见,如“上帝监民”、“皇帝哀矜庶戮之不辜”。按百分比计算,“天”占62,祖占19,帝占19。
  
  西周晚期的思想状况,以“变雅”为主要依据④。在这71篇诗文中,(1)“天”71见,如“天之方难”、“乱匪降自天”、“不畏于天”等;(2)祖先 33见,如“先祖于摧”、“无忝皇祖”、“先祖非人”等;(3)上帝11见, 如“上帝板板”、“荡荡上帝”、“上帝甚蹈”等。各占比例是,“天”占62, 祖先占29,上帝占9。
  
  总结上数统计资料,从商晚期至周各时期宗教思想状况有如下表所示(表4—1,表中数字为百分比):
  
  表 4-1
  
    商晚期
   周早期
   周中期
   周晚期
  
  天
   20
   52
   62
   62
  
  祖
   76
   36
   19
   29
  
  帝
   4
   12
   19
   9
  
  
  从该表可以看出:第一,商周之际“天”观念急剧发展,几乎可以说是一个飞跃。为什么会有这种飞跃,值得进一步研究。第二,同商代祖先观念居主导地位不同,西周时代是“天”居主导地位。第三,从西周早期到中期,“天”观念呈继续增长趋势,而从中期到晚期,“天”观念的比重基本维持不变。从总的趋势看,“天”观念处于发展状态之中①。
  
  “天”观念的成长还表现在其构成要素的变化上。前已说明,“天”是神灵世界的泛称,众神灵是其构成要素。在这些神灵中,最主要的是“帝”与“祖”。“祖”与后代有直接的血缘关系和共同的利益,只有族组织长存,“祖”才能得以“血食”。因此,人们与“祖”之间感情因素很重,“祖”是其族人的保护神。“帝”则不同。它与每一个部族的血缘关系都是等距的,因而缺乏情感因素,使人们感到冷酷无情。“帝”是正义、道德的化身,更具理性因素。因此,从每一个历史阶段人们思想中“祖”和“帝”各占的比重,也能看出该阶段人们思想的理性化程度。从表4—1可以看出,各阶段“祖”与“帝”之比例如下表所示(表4—3):
  
  表 4—3
  
    商晚期
   周早期
   周中期
   周晚期
  
  祖
   19
   3
   1
   3.2
  
  帝
   1
   1
   1
   1
  
  
  这一结果显示, 商周之际理性因素急剧成长,西周各时期基本稳定不变。此一结论与“天”观念本身的发展情况相一致。
  
  “天”观念的成长具有重要的意义。与祖先神和至上神不同,“天”虽有神性,但又不是某一个具体的神灵,而是综合了神灵的集体神格特征。它在一定程度上具有祖先神成份,命令和佑护人们;它又在一定程度上具有至上神成份,像至上神那样冷酷,体现为正义、道德和绝对意志,使人们感到恐惧。天观念犹如一层帷幔,把现实的人与宗教领域的神遮隔开来,使之疏远。“天”是抽象的,在宗教思想中它是一种理性因素,可以称之为“宗教理性”。天观念的发展轨迹,正是商周政治理性因素成长的直接反映。商王国的崩溃并没有导致殷人“怨祖”(当时祖观念居主导地位),而西周晚期的社会危机则诱发了“怨天”思潮。应当说,这是理性因素发挥作用的结果。这种宗教理性的积淀发展,在一定的物质条件之下,就将使旧的宗教思想体系彻底焚为灰烬。
  
  五、周公旦的政治信仰:一个案例之分析
  
  周公姓姬名旦,文王之子,武王之弟。灭商两年后,武王去世,其子年幼,周公辅政(一说摄政称王)。在中国经学史上,周公被描述成“吐哺”、“捉髪”、制礼作乐的圣人;作为圣人崇拜的现代翻版,许多现代学人把周公说解成中国古代人文主义的奠基人。在许多思想史、哲学史论著中,学者们充分发掘了周公旦的人文主义政治精神,基本的调子是,在周公思想中人文主义已经占了主导地位。依我看,情况不是这样。
  
  周公认为,上天是国家的绝对主宰,上天“命哲”、“命吉凶”、“命历年”(《尚书·召诰》)。“哲”是政治理性,是社会道德和正义①,但它却不由人来认定,相反却反映为上天的意志。“哲”有较为稳定的内涵,历久而不变,按照“哲”的精神去做,国家就能繁荣昌盛,长治久安。所以,“哲”是政治活动的宗旨和原则,“爽邦由哲”。能够“秉哲”的帝王被称为“哲王”,商朝的国王自成汤到帝乙都是这样的“哲王”。商朝之所以垮台,正由于帝辛不按照上帝的意志办事,上帝不佑,天命转移了。西周初年发生了武庚之乱,周公马上从周人的政治本身找原因,认为这是由于成王年幼,未能很好地秉承上天的“哲”,未能把人们导入康居的生活。“哲”深藏在上帝心窝中,它与国家的祚命紧密相关。从周公的政治实践看,“哲”有偶然意志和必然意志两重属性。出于偶然性的考虑,在具体的政务实践中,人们遇事而难以决策者,必占卜以“决嫌疑”,由上天的偶然意志裁定政治行为。这是一项重要的政治原则,武庚之乱发生时周公旦正是这样做的。另一方面,天意又并非完全喜怒无常。在长期的政治实践中,人们逐渐领悟到一些不变的道理,这些不变的道理构成了政治理性和宗教理性。理性本来是实践的认识成果,但周公却把它归之于“天”和“上帝”,反映了当时认识和思维的局限性。“吉凶”是对事情属性的宗教价值判断。周公以为,人们行为的后果不是由行为者本人决定,而是由上天宰制的,上天赐福就吉,上天降祸则凶。那么,当遇到了一件事情的时候,到底该做还是不该做呢?要由神意来决定,手段是占卜。在现代人看来,占卜荒唐无稽,但在周公看来决非可有可无。当周初的社会动乱发生的时候,周公旦急于做的第一要务是取出藏于秘府的“大宝龟”,以便“绍天明”(《尚书·大诰》),看看上天是什么意思。周公旦后来在封授周族子弟的时候,反复教诲他们,说文王行德政,故上天授命统治天下。既然受天有成命,为何还要匆匆忙忙地占卜呢?因为是上天命吉凶。世界是属于神的,人是神的奴隶,君主不过是神的高级奴隶,至少从表面上看是如此。“历年”是指一个朝代统治的年限或历数。授命与夺命是困惑商周时期人们的一个难题。周人在诗歌中就吟唱说:“天难忱斯,不易维王。天位殷適(嫡),使不挟四方。”(《诗·大明》)在这一问题上,周公提出了他的真知灼见。他首先提出“唯命不于常”,上天赐命给某一个部族并非恒久不变。上天依据什么决定一个王朝统治的历数?看其现实政治活动的好坏。上天不再保佑殷人,是因为殷人胡作非为,奢靡无度,酒气熏天。上天抛弃殷纣王,并非是上天暴虐,而是商纣罪有应得。周公总结历史经验说,上天厌恶人世间的奢靡和荒淫。当初夏族人克勤克俭,于是上帝心归夏族,授命于夏。但后来,夏王国腐化了,最后竟至不可救药,万般无奈上天降下惩罚,终止了夏王国的历数。商汤努力行德政,天下人心归服,上天赐命,殷人统治了天下。但到商纣的时候,不顾民众的生活,奢侈无度,饮酒纵欲,被上帝抛弃,历数也就终止了。由此引出了一个具有人文主义倾向的命题:“天畏棐忱,民情大可见。”(《尚书·康诰》)上天的意志会在民情上反映出来,要想知天命,可以看人事,这便是周公政治观极放光彩之处。从天命无常发展到注重民情,反映了商周之际人们主体精神开始觉醒和朦胧的政治启蒙。
  
  政治的任务是治理国家,这被周公说成是“保民”。“保”作为统治者与被统治者之间的政治关系,显然是一种主奴关系,它显示出来的是施令与服从,臣民犹如君主的财产一般,由主人拥有或保护。当然,周初的“保民”已经比商朝的“畜民”前进了一步,因为在“畜”这种字眼下,民众大概连做人的资格都没有。周公借鉴了商代的政治经验,进一步看到民在政治活动中的重要性,所以提出保民、乂民。不但保周族之民,还要保商族遗民和其他部族的人民。具体说,君主应该了解人民稼穑的艰难,妥善安置鳏寡孤独的生活。周公举例说,周文王为了保民,不但要处理繁忙的政务,甚至不辞劳苦亲自参加农田的耕耘和作物的收获。就其大要而言,保民可具体展现为两种政治原则:一是“明德”,二是“慎罚”。
  
  统治者是实施政治的主体,政治搞得好与不好,直接同施政者的品行有关。这一点,商周时期的政治家们已经注意到了。殷卜辞中有“若德”、“元德”、“不德”、“改德”种种提法;《尚书·盘庚》中“德”也具有道德评判意义,好的政治行为被称为“施德”、“积德”、“用德”、“敷德”,不好的政治行为被称为“荒德”、“含德”、“非德”、“爽德”。到了周初,周公旦更注重“德”,讲到“德”的场合很多,有“酒德”、“先王之德”、“宁王之德”、“古人之德”、“民德”、“凶德”、“桀德”等,“德”多与具体的行为相关。当然,“德”具有了道德化倾向,如“王其德之用”、“经德秉哲”、“王惟德用”之类的提法。“德”与“哲”并提,使德具有了明确的宗教道德涵义。“明德”是周公发布一系列诰命的思想主旨。他用“德”说明上天的意向,天唯德是亲,德是政治兴替的依据,有德者得天下,无德者失天下。概言之,德主要包括如下内容:敬天,敬祖,照先王遗训办事,怜小民,尽心治民,不贪图享乐,行教化,慎刑罚。德是一个很宽泛的概念,既包含敬天,也包含保民。这情形,同敬天观念中包含注重人事是类似的。
  
  在专制政治下,民众是政治的对象,治理民众有必要用罚,这是政治必不可少的一个方面。但如何掌握罚的尺度,却是早期文明的一大课题。殷人残酷而重罚,这是周人声讨殷人的一大罪状。周公旦提出的政治策略是“慎罚”,他主张“义刑义杀”(《尚书·康诰》)。这个“义”,不是仁义,而是把握分寸,原情定罪。知过而改,则要从轻处罚;执迷不悟,严惩不贷。
  
  从敬天到保民,从明德到慎罚,周公旦一只脚站在天上,一只脚站在人间,其施政重心不断从天上移向人间。但是,这一步周公始终没有走出来。这意味着,周公的政治观在本质上是以神为本,而不是以人为本。
  
  ① 《释名·释地》云:“地,底也,言其底下载万物也。”“土,吐也,吐生万物也。”
  
  ② 许慎《说文解字》:“社,地主也。”《周礼·大司乐》:“土示,五土之总神也,即谓社。”
  
  ③ 参见李修松:《立社与分封》,《安徽大学学报》1992年第2期。
  
  ① 参见陈志东:《殷代的自然灾害与殷人的山川崇拜》,《世界宗教研究》1985年第2期。
  
  ② 参见丁山著:《中国古代宗教神话考》,上海文艺出版社,1988年。
  
  ① 胡厚宣:《甲骨文所见商族鸟图腾的新证据》,《文物》1977年第2期。
  
  ① 参见晁福林:《论殷代神权》,《中国社会科学》1990年第1期。
  
  ② 徐中舒:《周原甲骨初论》,《古文字研究论文集》, 四川大学学报增刊,1982年5月; 陈全方:《陕西岐山凤雏村西周甲骨文概论》,《古文字研究论文集》;陕西周原考古队:《岐山凤雏村两次发现周初甲骨文》,《考古与文物》1982年第3期;徐锡台:《周原出土卜辞选释》,《考古与文物》1982第3期。
  
  ③ 商周时期的上帝信仰是“部族至上神”信仰,这是我在几年前提出的。部族至上神是指,当时既保留着每个部族各自崇拜的神灵,与此同时在众神灵之上又矗立着一个最高的神,它被认为是宇宙的创造者和神灵世界的主宰,是凌驾于各个部族之上的神。近年有学者提出在原始思想中就已经有了“至上神”,“它被视为世界、宇宙、人类和万物的创造者和主宰者”,但这个主宰者并不统驭与其并存的其他神灵(蔡家麟:《论原始至上神》,《世界宗教研究》1995年第2期)。显然,这种原始至上神信仰与商周的部族至上神信仰不同。
  
  ① 参见:a. 陈梦家:《殷虚卜辞综述》第十七章第一节,科学出版社,1956年;b. 胡厚宣:《殷卜辞中的上帝与王帝》,《历史研究》1959年第9~10期。
  
  ② 关于周原甲骨的归属,学术界还有不同意见。 有学者认为周原甲骨是殷人的,有学者认为是周人自己的。这个问题十分重要,涉及到对商周时期方国间关系的判断。我们倾向于后一种意见。
  
  ③ 陈梦家:《殷虚卜辞综述》,第572页。
  
  ④ 郭沫若:《卜辞通纂》398。
  
  ⑤ 郭沫若:《卜辞通纂》398释文。
  
  ⑥ 陈梦家:《殷虚卜辞综述》,第572页。
  
  ⑦ 关于商周信仰的总体特征,学术界有不同见解。郭沫若认为,商代的“帝”既是至上神,也是祖宗神(《先秦天道观之进展》,载《青铜时代》,科学出版社,1962年);侯外庐说商代是祖宗一元神,周代是天神与祖宗神并存的“二元崇拜”(《中国思想通史》,人民出版社,1980年,第63页,第78页);范文澜认为祖先崇拜在周人意识形态中占有“唯一重要的位置”(《中国通史简编》,人民出版社,1964年修订本,第38页);任继愈、王友三认为商周时代是“天神与祖宗神分离的二元神崇拜”(《中国哲学发展史·先秦卷》,人民出版社,1983年,第83页;《中国宗教史》,齐鲁书社,1991年,第186页)。 我们认为,多神崇拜不等于多元崇拜,“元”是系统、体系的中心,商周宗教信仰是体系化、结构化的,上帝是中心,诸神围着上帝转。“一元多神”正是这样的意思。
  
  ① 夏渌:《卜辞中的天、神、命》,《武汉大学学报》1980年第2期。
  
  ② 许慎《说文解字》:“天,颠也,至高无上。”《释名》:“天,显也,在上高显也。”
  
  ③ 麦克林南著:《古代史研究》,转引自埃里克·夏普:《比较宗教学史》,上海人民出版社,1988年中译本,第99页。
  
  ④ 周代思想中的鬼神世界分为三大系统,即天神系统、地示系统、人鬼系统。反映在宗教活动中是郊祀、社祀、祖祭。所以,《周礼·大宗伯》说:“大宗伯之职,掌建邦之天神、人鬼、地示之礼,以佐王建保邦国。”这三大系统的鬼神之间的关系,上帝居天界统辖天界诸神,自不待言;部分祖先神也居天界,服从上帝指挥;地界神是否能“上天”,是否听从上帝指挥,目前尚未见到相关的资料。从逻辑上推测,神灵世界应该有秩序,应该是上帝的“一统天下”。
  
  ① 《诗·黍离》毛传:“苍天,以体言之。尊而君之,则称皇天;元气广大,则称昊天;仁覆闵下,则称旻天;自上降鉴,则称上天;据远视之苍苍然,则称苍天。”宋儒继承了汉儒的说法,程颐说:“天者,理也。”(《二程遗书》卷一一)“以形体言之谓之天,以主宰言之谓之帝……以性情言之谓之乾。”(《二程遗书》卷二二)。《宋史·礼志》记载说:“元气广大,则称昊天;据远视之苍然,则称苍天。人之所尊,莫过于帝,托之于天,故称上帝。”其实,汉宋学者的帝、天观,主旨并非在于解释周代思想,而是要阐明他们自己的思想,即把汉宋时代的天观念与经典中的帝观念打通,摆脱经典与汉宋观念不协的困境。他们在无意中给我们透露了这样的信息:天与理一样,是抽象的。
  
  ① 谢·亚·托卡列夫:《世界各民族历史上的宗教》,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5年中译本,第60~61页。
  
  ② 刘龙初、修世华:《白族的祭天仪式》,《云南社会科学》1985年第2期。
  
  ③ 《世界各民族历史上的宗教》,第171页。
  
  ④ 李近春:《纳西族祭天初探》,《民族学研究》第三辑,民族出版社,1982年。
  
  ⑤ E. O. James, Prehistoric Religion, New York, 1957, PP. 256 ~260.
  
  ⑥ H. G. Creel ,The Birth of China, New York, 1954, PP. 342 ~343.
  
  ⑦ 学界通常把周代的“天”说成是人格神,然而什么是“人格”,却未见具体解说。按我个人的理解,“人格”是指人类的形貌和精神品性。按照这样的标准,上帝和祖先神都是人格神,而“天”则不同,因为他没有人的形貌,只有道德属性。这一点,宋儒朱熹说得很明确。汉儒把天与“元气”相提,宋儒把天与“理”并论,朱熹断然否定“理”有形象。当代学者通常说“天”是人格神,仅仅就其精神和意志属性而言。然而问题是,如果有道德意志品性就说成是“人格神”,那“人格神”一辞就没有了意义,因为没有道德品性的神灵是不存在的。当代基督新教是据有较发达的宗教形态,基督教强调耶稣是神,有意志,但无偶像。
  
  ① 陈梦家说:“卜辞中并无明显的祭祀上帝的记录。”见《殷虚卜辞综述》,第577页。当然,我认为卜辞中有祭祀上帝的记录,参见本书第五章第三节。
  
  ① 在《诗·大雅》的《云汉》、《瞻卬》、《召旻》三篇诗文中, 人们既怨祖,又怨帝和天,心理上完全处于一种癫狂失序的非理性状态。但仔细研读可以发现事出有因。《云汉》诗中人们怨祖(“后稷不克”“父母先祖,胡宁忍予”)、怨帝(“上帝不临”)、怨山川之神(“旱魃为虐”)、怨天(“天降丧乱”),乃因为人们不知道上天为什么要平白无故地降下大旱灾(“惨不知其故”)。《瞻卬》哀怨昊天“则不我惠”“降此大厉”,是由于“哲妇倾城”, 所以诗文又说“乱非降自天,生自妇人”。《召旻》诗文说“天笃降丧”“天降罪罟”,乃由于“民卒流亡”“饥馑”和“日蹙国百里”,是因为人们对现实不满。过去,人们把上述诗篇称之为“变雅”,正是因为这些内容与《诗》的主调不一致。这可能是西周晚期社会危机的反映。
  
  ② 殷卜辞中的资料,有待继续研究和统计。不过就目前感性认识而言,前述引证和已能论定的“天”同数以万计的祖先卜辞相比,是不可同日而语的。
  
  ③ 关于《吕刑》的成书年代,虽有学者持异议,但多数人认为其反映了穆王时期的情况。
  
  ④ 一般认为,“变雅”反映了西周晚期至春秋初年的社会状况。《诗》序:“至于王道衰,礼义废,政教失,国异政,家殊俗,而变风、变雅作矣。”陆德明《经典释文》认为“小雅”自《六月》至《何草不黄》58篇为“变小雅”;“大雅”自《民劳》至《召旻》13篇为“变大雅”。
  
  ① 西周铜器铭文反映的情况与文献不同。依据唐蘭先生《西周青铜器铭文分代史徵》的正文和“附件一”的资料,将各个时期有关“天”、“祖”、“帝”的资料汇总分类,用百分比表示,部分时期情况大致如下表所示(表4—2):
  
  表 4—2
  
    成
   康
   穆
   孝
   厉
  
  祖
   57
   58
   73
   75
   50
  
  天
   43
   33
   27
   19
   25
  
  帝
   —
   9
   —
   6
   25
  
  
  从此表可以看出:第一,祖观念在铭文资料中居主导地位,与时代的早晚基本无关;第二,“天”观念居次要地位,与文献反映的情况截然不同;第三,帝观念又次之,与文献的情形一致。上述铭文资料与传世文献资料的差异,应当与铭文作为特殊载体的性质有关。一般说,钟鼎铭文都是因为受封赐而作,其目的也是铭功记德,耀祖光宗。这可能是祖观念在铭文中居主流的原因。
  
  ① 学界通常把“哲”解释为哲人,即超凡的圣人;又把“爽邦由哲”解读为要想国家强盛,就要由圣人来治理。这种解释恐不确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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