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837号馆文选__本馆石达开文章总目和链接__诗词曲赋、小说剧本

录入：翼王坪 　　 　　(一) 　　 　　胡以晃回到客栈，不胜困倦，伏枕而眠。半夜里，店主慌慌张张特他叫醒，说有位官人有紧急公务，前来寻他。以晃爬起来，官人已进了屋。这官人约摸三十余岁，身材高大，五官端正，举止从容不迫，显得十分干练。 　　 　　“玉昆兄？”胡以晃见他半夜来访，惊喜地说：“下午，小弟还到衙门拜访哩。” 　　 　　这官人正是桂平县典史黄玉昆。他不像往常热情地与之寒暄，用一种奇怪的口吻问：“胡二哥，西山之游乐乎？“ 　　 　　以晃觉得蹊跷，忙问：。玉昆兄，究竟出了何事，你深夜劳驾?” 　　 　　“跟我来。”玉昆不答，拉起他的手，出了客钱，顺街来到东门。守城士兵见是典史老爷，不敢盘问，任二人出了城门。 　　 　　来到得江边，黄玉昆这才严肃地说：“胡二哥，你干的好事!光天化日之下，竟阻挠官军缉捕逃犯。幸亏这案子遇到我手里，否则，这会儿你已难逃缧紲之苫了。快回乡里避避风，这里的官司我替你周旋。” 　　 　　胡以晃凝视着治治东去的浔江，冷笑道：“当真是典史大人，开口‘贼’，闭口‘匪’，全忘了朋友间义气。我不日亦将为‘匪’，大人能高始贵手，网开一面么?” 　　 　　“这是何意？玉昆愕然地问。 　　 　　“小弟日间拜访，正为了邀你入伙。” 　　 　　黄玉昆默兀立，许久，方问：“胡二哥，你真要出山了？” 　　 　　“正是。”胡以晃长吁一日闷气：“小弟不才，粗知大义。目睹国难艰危，生灵涂炭，心中积愤难平；乡间豪户劣绅，见小弟结交天下英维，虎视眈眈，欲行陷害。如不及早发难，犹恐防不胜防，悔之晚矣。故前些日子罗大纲兄邀小弟出山，一口应允。愿玉昆兄勿忘当年抵御洋夷，驱逐鞑虏，复兴中华之初衷。” 　　 　　黄玉昆的神惰仍然那么冷漠，仿佛无动于衷。他虽只是个芝麻官儿，因身在“官”中，对官场中的弊端看得更清，对朝廷潜在的实力也了解得更深。自乾隆、嘉庆以来，清朝貌似极盛，但力实耗损，远远没有康熙、雍正年间那样强大了。道光以来，更是每况愈下。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一统中华两百年的清朝，毕竟还是一个庞然大物，有着不可低估的潜力。就象一座行将朽坏的大厦，它终究要坍塌，但要销毁它，须待它基倾梁折，风雨飘摇，再付出巨大的努力，方可成功。许多仁人志士、义军首领，或因其成功之心太急，或因囿于偏见，不知它仍有雄厚的根基，总以为推翻涪廷的大业能够一蹴而就，摧枯拉朽，成功于朝夕之间。既不愿作周密的准备，又不去掀砖揭瓦，锯粱毁基，仓促起事，结果不是迅速败亡，就是成为“流寇”，东藏西躲，终日惶惶。他灭清之志并未衰退，只不过比胡以晃更加稳重，更加谨慎罢了。 　　 　　“你其欲投罗大纲?”沉默了好一阵，黄玉昆不信任地问道。 　　 　　“是的。”胡以晃狡黠地眨眨眼，笑道。 　　 　　“你认为罗大纲能成功么?” 　　 　　“事在人为。” 　　 　　“不然，罗大纲虽是一员猛将，却无统帅之才；只能独当一面，不能统率全局。” 　　 　　“实说吧，就是罗大纲，也想投拜上帝会。小弟想会会洪秀全，再作打算。” 　　 　　对于拜上帝会，黄玉昆没有全面的了解，对洪秀全、冯云山更未曾见面，不能判断其优劣。不了解的，他决不轻信。 　　 　　“会一会洪秀全，倒无不可。”他说；“俗话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胡二哥，能听小弟一句忠言么？” 　　 　　“嗯?” 　　 　　“小弟亦知当今朝廷，昏庸无道，腐败无能；百姓怨声裁道，物极必反，其树倒猢狲散之日不会太远了。然纵观当今群雄，就连黄巢、李闯之才者都没有，更不用说李世民、朱元璋这样的真命天子了。胡二哥，你我均非无能之辈，不如暂且偏安一隅。” 　　 　　“玉昆兄，你的意思是？” 　　 　　“满蓄芬芳待来年！” 　　 　　(二) 　　 　　两个时辰的会审结束后，典史黄玉昆沉思地走出公堂，心中犹自激动不已。数月前，胡以晃说要入拜上帝会时，他因不了解它，未置可否，只劝胡以晃“蓄芳待来年。”现在，通过对冯、卢的审问，他看出拜上帝会是一个坚强的组织：拥有了不起的领袖人物，它悄无声息地发展、壮大着，步履坚实，行为稳健，正与自己“藏器待时”的主张不谋而合。国之将乱，他看淮了，也下了决心，在未来的动乱中，尽可能施展自己的才学。他寻觅、等待，而终于看到了理想的投奔处。。难道拜上帝会就是我的归宿么？”他默默地问自己。 　　 　　他缓缓地往典史衙门走去，耳边还回荡着冯云山在公堂上义正辞严，据理反驳的那些话。当王作新诬他“结盟拜会，欲行谋逆”；他答以“上帝当拜，古今大典”；王作新责他“身为炎黄子孙，却传洋人异教，诬蔑古今圣贤。孔孟何曾倡上帝之说?”黄玉昆能一字不漏地回忆起冯云山口若悬河的回答： 　　 　　“好一个堂堂秀才，自诩为名教中人，却不通圣贤之书。孟子曰：‘天降下民，作之君，作之师，唯曰其助上帝，宠之四方’，诗《閟宫》曰：‘上帝是依，无灾无害……上帝临女，敦商之旅’，诗《执兢》曰：‘不显成康，上帝是皇’；诗《云汉》曰：‘后稷不克，上帝不临……昊天上帝，贝我不迷’；诗《荡》曰：‘荡荡上帝，下民之辟，疾威上帝，其命多辟’；诗《板》曰：‘上帝板板，下民卒瘅’……”他一口气背出二、三十条圣贤书中提到“上帝”之处，又说：“敬拜上帝，不独洋人所倡，亦圣贤所教。可知古今一律，中外一体，无不被拜上帝。王作新，你井中之蛙，既不学无木又忘圣人之训，枉戴儒冠，穿儒服，尚有脸在此争辩，可谓厚颜者也。” 　　 　　王作新被问得呆苦木鸡，面红耳赤，无言答对。大堂之上，服他“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聪明才智。 　　 　　王烈受贿，竟对冯云也施以酷刑。刽子手们将云山按倒，棍舞鞭飞，打得云山皮开肉绽，也毫不手软。冯云山没有呻吟，没有哀号，只是用愤怒的双眼盯着王作新、王烈…… 　　 　　黄玉昆再也不忍看下去了。他偷偷地擦去眼角的泪花，将王烈请进后堂，晓以利害，王烈觉得做过了头，于己不利，才决定停刑。他又乘机要王烈马上派宋医宫为冯云山、卢六治伤。 　　 　　从前读史书时，黄玉昆曾为无数先烈们的凛然正气感动。苏武牧羊塞外而不丧其节；班超蹈危涉险而不坠其志；文天祥绝食以抗强元；陆秀夫负幼帝投海不为贰巨……数不清的民族英雄，临难不惧，只因胸中有浩然正气。而冯云山，可以置诸先贤而无愧色。他懂了：一个人有了伟大抱负，并全心全意为之奋斗时，是什么力量也不能征服他的。 　　 　　他与宋医官家毗邻，先通知宋医宫尽心为冯云山、卢六治伤、方才走进典史衙门。十六岁的女儿黄倩文在门口迎着他，天真地间：“阿爸，你猜，谁来啦?” 　　 　　“阿爸心中有事，别闹着玩。”他仍然沉浸在思索之中。 　　 　　女儿噘起嘴，正要撒娇，屋里两位大汉早边了出来，拱手施礼： 　　 　　“玉昆兄，久违了。” 　　 　　玉昆一愣，随即朗朗笑道：“不必多问，小弟知道二位仁兄此番来意。以晃、文元，到屋里详谈，请！” 　　 　　敬罢茶，玉昆道：“二位不来，小弟自当为云山之事周旋。二兄专程来此，岂有不竭尽全力之理。此案其中大有奥妙，二位不必操之过急。” 　　 　　胡以晃听玉昆以钦佩的口吻叙述冯云山、卢六在公堂上的情况后，间道；“茹芬含芳数裁，可到了一展之时?” 　　 　　黄玉昆其测地一笑，算是回答。胡以晃知道，要请他入会，看来还有不小的距离。 　　 　　(三) 　　 　　这天下午黄玉昆没有到衙门去。他和胡以晃估计，神医今天可能赶到。昨夜，玉昆又到狱中去看了一趟，卢六己完全不省人事，蜷伏在又脏又臭的草堆里一动不动。他焦急地大声呼唤，也没有一丝反应。临离开牢房时，他命狱卒为卢六换上干净的垫草，并反复交代：卢六有什么情况，立即到他家报告，还要当班的狱卒交代下一斑，决不允许丝毫大意。走出监狱，他仍放心不下，又到来医官家，命他立即去给卢六治伤。 　　 　　今天中午，狱卒向他报告，卢六的伤情更重了，整个上午都在说胡话，一会儿高喊“杀妖”’一会儿又昏迷不醒。宋医官喂他药，连嘴都张不开。用指甲去掐他的人中，也没有知觉。据宋医官说，恐怕没救了。 　　 　　黄玉昆和胡以晃背着手肩并肩默立窗前，出神地看着外面的风雨，谁也不说一句话。窗外，屋檐水象奔涌的山泉，哗哗地往下飞泻。黄玉昆觉得气闷，推开窗子，一阵疾风夹着雨吹进窗求。他禁不住打了一个寒噤，叹口气，将窗户关上。 　　 　　黄玉昆的叹息，象铁锤般击在胡以晃心上。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忧虑：风尖似刀，暴雨如泼，这样恶劣的天气，李俊良会来吗？最后，这两人都不愿说出口的担忧，终于由玉昆说了出来：“以晃，这样大的风雨，我担心……” ． 　　 　　胡以晃的心缩紧了。他知道，要在这样的天气赶路是十分困难的。不过，他仍怀着一线希望。对于神医，他虽不十分熟悉，可也曾听到过许多关于李俊良不辞艰辛为人治病的故事，深知他有一颗对拜上帝会事业的耿耿忠心，和对朋友赤诚的侠义性格。这样一想，他的眼睛突然亮了，似乎很有把握地说： 　　 　　“不，就是刀风箭雨，神医一定会来的。” 　　 　　。。。。。。 　　 　　暴风雨中，卢六的脸渐渐池隐去了。胡以晃噙着眼泪，面对苍天悲愤地喊道：“上帝，你为小子作证：如卢六不幸死了，这笔俭一定要王烈、王作新偿还！” 　　 　　暴风雨的势头丝毫没有减弱，落叶被狂风卷起，吹打在窗纸上，使人倍感凄凉。他俩的心象被狂风卷起，一忽儿抛上九霄，一忽儿坠下深渊…… 　　 　　敲门声又响了。胡以晃身不由已地一阵哆咳。难道是狱卒来报告最不幸的消息？ 　　 　　黄玉昆步履蹒跚地上前开了门。“神医！”胡以晃高兴得跳起来，象孩子般挥舞双手，放开喉咙大叫：卢六有救啦I” 　　 　　“卢六有救啦！”黄玉昆也含着热泪喊道。 　　 　　听见这样的呼唤，李俊良知道不妙，连房门也未进，毅然说：“走吧，立即给卢六治伤。” 　　 　　黄五昆见他一身泥水，犹豫地说：“神医，换身衣服吧，看你．．．．．．” 　　 　　“回来换吧。”李俊良已转身往外定， “快去看看卢六，救命要紧。” 　　 　　黄玉昆领着他冒雨赶往监狱，一路想着：为了一个原来并不相识、现在却成了拜上帝会兄弟的卢六，胡以晃急得彻夜不眠，废寝忘食。李俊良顶风冒雨起来，满身泥水，连换衣服的时间也不愿耽误。这样的情谊能够等闲视之么？他更理解胡以晃最近对他说的：“天下多男人，皆是兄弟之辈；天下多女子，尽是姊妹之群”的含义了。这种并非骨肉，但比骨肉之情更为诚挚、无私的情谊，是在任何艰难困苦的情况下团结不散的保证。唯其能团结不散，方能成其大事。非常熟悉历史掌故的玉昆，不能不想起千百年来的叛逆者们，无不以上下齐心，将士同生死、共患难而成功；也无不以兄弟离心、骨肉相残而失败。他从内心深处对拜上帝会的缔造者和组织者洪秀全、冯云山，更加折服了。

浏览：1257

设置 修改 撤销 录入时间：2004/4/5 3:34: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