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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星闭上疲倦欲睡的眼睛,渐渐息隐消退,微微的凉风撩起一块如布幔的灰云,轻轻敛盖着苍白的月亮。龙潭湖的荷花为之低头默哀,护城河的流水为之长歌当哭。
凌晨4时许,东方泛起一片鱼肚白。一群鸭子如泣如诉地“呱呱”叫起来,吵醒了酣睡鸭寮的饲养员。他刚走出鸭寮,擦着惺忪的睡眼,蓦特地发现对而的愧树已吊着一个年轻人的尸体。在这个残酷的动乱年代,人命如草芥,死人是司空见惯的寻常事,北京城内外,几乎每天都有因武斗屠戮或“畏罪自杀”的牺牲品,垃圾车将一具一具尸骸运往火葬场火比。不算是什么大惊小怪的事儿。但是,饲养员发现这具尸体的身影很熟悉。似乎在哪里见过。“哎哟……真是他!”他上前认出这具年轻人的尸体就是平时在这附近跑步的容国团,惨状令人不忍目睹。饲养员立即前去打电话,向朝阳区派出所报警。 当国家体委接到容国团的死讯,引起了不小的震撼,连那个曾审问容国团的造反派肖xx也害怕起来,心虚地写了一份报告,企图洗脱罪责。 大家赶到吊着容国团的槐树下,沉默地对着那轻微摇曳的消瘦的遗体,吞咽着悲伤的眼泪。13岁就和容国团在一起的郭仲恭,急切地为他解开挂在脖子上的练动带,可颤抖的手怎么也拉不动、解不开。这个扣子系得又清楚又结实,是容国团为自己系的一个解不开的死结。容国团向来做事精细、周密,留给人世间最后的一件“作品”,也展示着他的这一性格。 郭仲恭只好从队员手中要过小刀向死结狠狠划去……遗体被放在地上,尚有余温。北京市公安局军管会十三处三科法医吴宝深来了,当场验尸,确证是凌晨4点钟上吊的。容国团的头上和身上被蒙上了白布,一双穿棕色皮鞋的脚露在外面。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当他们知道是容国团时,几乎无不惊叫“哎哟……可惜……” “容国团叛党、国,自绝于人民。”造反派为推卸责任,张开破嗓子污蔑道,并匆匆把尸体运往东郊火化场。 容国团尸骨未寒,造反派派人冲到容国团的家里进行抄家,把容国团生前用过的训练日记、相片、信件和乒乓球拍等全部掠去。幸好容勉之知道外面风声很紧,秘密把儿子多年荣获的奖牌收藏起来,才幸免一劫。眼泪未干的黄秀珍刚送走丈夫的遗体,回到家里,又见房内被人洗劫,更是悲怆难忍,万念俱灰。她确实承受不了这个突然而来的重大打击,真想与丈夫一起到另一个无忧愁无痛苦的极乐世界。可是当她看到欲哭无泪的老人像一尊蜡像坐在厅里时,想死的心又恢复过来。 “妈妈,容国团叔叔死了。”一个7岁大的女孩子气喘吁吁地跑到她妈妈孙梅英的牢房里,告诉她这个骇人听闻的噩耗。 “谁?容国团?”孙梅英怀疑地问,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心想,女儿是否在外面听错了“荣高棠”哩。因为近来荣主任被造反派挂牌游斗得很厉害。她郑重地问:“小英,您有没有听错呀?” “真是他呀,他是个年轻叔叔,住在我们附近的9号楼。”小英轻轻地摇头说。 孙梅英仍不属相信这个消息是真的,便催促女儿再回去打听清楚,但又一想,造反派监护得很严,一个星期才准许她与女儿见一次面。她于是吩咐说:“小英,我今天下午5点钟在窗口等你,如果了解到容国团叔叔真的死了,你就站在马路旁向我点头。” 果然,这天下午小囡向妈妈点头示意了。孙梅英证实了这个消息,不由悲从中来,眼泪刷刷地往下掉。她万万没想到仅仅三个月的时间,就一连失去了自己的丈夫和两位至交的好朋友,她想起和容国团过去的一些交往,容国团的音容笑貌。记得有一次,她为他擦皮鞋,他当时说了一句什么该谐的话儿,让别的运动员笑了一顿。现在,假如容国团能再生一次,她甘愿一辈子为他擦皮鞋,好让他为祖国多拿几个大大的金杯。 6月22日,容国团的遗体进行火化。这天,没有举行追悼仪式,也没有他生前的好友来瞻仰遗容,只有老父、媳妇、小女儿在没有哀乐声的惨淡气氛中向遗体进行最后的告别。当这具尸体被推向焚化炉时,黄秀珍突然“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国团,你这么狠心丢下我们就走啦!” “是我不好,这晚离开了你!呜……”黄秀珍呼天抢地,哭成泪人儿。 小秋好像懂事似的,第一次哭喊:“爸爸。”可是他最亲爱的爸爸永远也听不到了。容勉之僵立着,泪干肠断,泣不成声,白头人送黑头人,那是多么痛苦啊!可是,令人发指的是,造反派竟然把容国团的火葬费从黄秀珍的工资里每用扣除,把容国团当成反革命分子处理,甚至连他的照片也与贺龙元帅一样用笔在他的脸上划上交叉。 谷国团自杀之后,造反派成立专案组,加紧对容国团的问题追查定案。居委会、派出所不了解真相,认为容家是反革命家属,因而容家受到了歧视,连平时开会学习都不让老人参加了。一天,有一位派出所的干警前来找容勉之,说他是从香港回来的,儿子有问题,进行查根问底。 “你和儿子在香港是干什么的?为什么要回来内地?有何目的?” 容勉之不懂普通话,对他的话听不明白,而对方也听不懂他的粤语,两人交谈起来犹如鸡鸭对讲,牛头不对马嘴。这位干警只好写出要问的情况让老人写。容勉之同意了,当天晚上写好了一份简历,交给派出所。 一直在与林彪、江青一伙进行斗争的周恩来总理,听到容国团自杀的消息,非常愤怒。他立即向把持体育战线的极左组织、驻国家体委的“文革小组”下达指令:对有名的运动员不允许批斗关押! 几天以后,一批著名运动员、教练员被全部释放了。容国团以一个人的死来换取了众多战友的新生。 周总理还不放心,亲自打电话到当时处理容国团自杀案件的北京朝阳区公安局,使有关部门不得不重视起来。一位公安干部热情地与来访的容勉之、黄秀珍谈了三个多小时,表示道歉,说以前不该那样对待他们,并向他们解释说:“要定容国团同志为反革命罪应有充分的证据,说你们是反革命家属不会这么容易。”但话是这样说。容国团一案仍然悬而未决。 在这场史无前例的民族大灾难中,连周总理尚自身难保,更不用说黄秀珍一家的遭遇了。他们背着这个黑锅足足有10年之久,真是度日如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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