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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风火火的日子,一天天地过去,容国团发出去的信仍无回音。他很担心,会不会邮局将信遗失了?或者这封信还没有转到戚本禹的手里?还是回复的信件压在体委的门房里?
容国团一次又一次地到传达室去查询,结果仍是音信杳然。正在他等待回信的时刻,却等来了一个噩耗:中国乒乓球队总教练傅其芳自杀了。他由于有从香港回来这段历史,被诬指为"三青团"、"奸细",被揪出来游斗、毒打。他因受不了非人的折磨,于1968年4月16日清晨,乘大家出去早操之机偷偷溜出关押他的房间,到旁边一间小房里,把门反锁上,在用来挂窗帘的铜质横杠上自缢了。 容国团怎么也不敢相信,这位性格粗犷的男子汉会走上绝路。他怎么舍得离开乒坛,就此撒手而去呢? 傅其芳是浙江宁波人,民国时在上海钱庄当小伙计就爱上了乒乓球,后来只身到香港,在一家乒乓球房当陪练混饭吃。曾以出色的球技屡次击败来港的英国名将李奇和伯格曼,因此,多次出访澳门、马来西亚、越南等地。 容国团清楚地记得傅指导讲述他要求回国的起因:那是在新加坡参加一次国际比赛,战胜了一切对手,获得冠军。领奖后,突然一位年迈的华侨女教师从人群里挤到他面前,一面塞给他一包水果,一面紧紧握着他的手语重心长地说:"傅其芳,你要是能代表咱们伟大的新中国--祖国,那该多好呀!"侨胞的话像一道闪光,令他在人生的道路上找到了新的方向。1952年,他与姜永宁从香港一同回来参加全国乒乓球赛,姜永宁获冠军,他获亚军,之后都被选入国家乒乓球队,实现了他多年的宿愿。 新的生活开拓了他新的事业,他的名字同中国乒乓球在世界的崛起紧紧相连。通过言传身教,他先后带出了庄则栋、徐寅生、李富荣等一大批有中国特色的近台快攻的优秀运动员。尤其使容国团难以忘怀的是,傅指导力排众议,大胆启用他参加第26届世界乒乓球锦标赛男子团体决赛,使他"一球定乾坤",中国队首捧"斯韦思林"杯。新中国体育史上将永远铭刻下傅指导的大名,没有他知人善任、用兵不疑,新中国的乒乓球史不可能那么熠熠生辉。从第26届世界乒乓球锦标赛以后,傅指导带领中国乒乓球队,为祖国在世界乒乓球锦标赛中蝉联三届男子团体冠军,傅指导的名字因此被刻在"斯韦思林"杯上。取得如此业绩的人,竟然以一种别人想象不到的方式离开这个世界!想到这里,容国团感到不寒而栗,难道这样爱国的人会是"潜伏的特务"!? 1968年5月12日,以林彪、江青、康生一伙为主炮制的"五一二通知"的中央文件下来了,他们全盘否定党所领导的社会主义体育事业的巨大成就,诬指国家体委是"贺龙的独立王国","混进了一大批叛徒、特务、走资派",霎时间,在体委系统刮起一阵"砸烂独立王国"、"揪叛徒、特务、走资派"的妖风,进行全面的军事管制。就这样,全国体育系统被"彻底砸烂"了,各级体委机构、各项体育协会和体育俱乐部几乎全部被撤销,国家体育系统除留下不到 1/10的干部外,其余全部下放劳动,房子被占用,器材被销毁,运动场地被毁坏,改成仓库、菜地和猪圈,游泳池改成了化粪池、积肥坑。 容国团等待着福音,没想到却等来这个骇人听闻的消息,使他无比震惊和痛心。他眼睁睁地看着为中国乒乓球称雄世界建立殊勋的老首长被诬为"日本特务",那位召唤他回国效力,并为甩掉中国"东亚病夫"的帽子呕心沥血的开国元勋贺龙元帅,居然成了"大土匪"而横遭"炮打"。他陷入了痛苦的沉思,这场"文化大革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那颗赤诚的爱国心已经到了濒临破碎的边缘。 傅其芳死去一个月--又是一个黑色的16日。在容国团望眼欲穿的时刻,又等来了一个撕裂人心的消息--中国乒坛名将姜永宁在先农坛宿舍四楼上吊了! 静谧的夜空中传来了姜永宁的妻子孙梅英的哭喊声,"永宁啊!你怎么就这样丢下我们母女俩,撒手而去呀……" 这凄苦的哭喊声像一把锥子,一下子扎着容国团的心。幸福的家庭突然剩下孤儿寡母,她们将来怎么生活啊?这场悲剧,令见者伤心,闻者流泪。 容国团很清楚记得,傅其芳自杀这天,这个一向胆小怕事的姜永宁,曾向别人说:"傅其芳上吊很容易的,一卡在喉头,一分钟就断气,不痛苦。"也许傅其芳不死,他也下不了这样的决心。 是啊;提起姜永宁的为人,大家无不交口称誉的。他从不和运动员拌嘴,是与世无争的老好人。他出身贫苦,在香港捡煤渣长大。清寒的生活塑造了他封闭的性格,从小不擅言词,生活上十分俭朴,不像傅其芳有一种"穷风流饿快活"的洒脱性格 常常摆出一副"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无钱明日忧"的神态,而且烟酒不沾,吃穿不论。他把每月135元工资交给孙梅英100元,余下的就去买书和报纸。 姜永宁曾获得香港单打冠军。回国后,受到国家的培养,派去苏联学习。1955年,他获得全国乒乓球单打冠军。这年,来我国访问的印度乒乓球队领队阑加拿拉,称赞我国乒乓球水平说:"像姜永宁,确是世界的第一流好手。"容国团受姜永宁的影响很大,所走的路与他有点相同。 姜永宁喜欢猎奇,每次出国访问比赛总是随身带一部相机,拍一些最高的人或最矮的人之类的古怪东西以自娱,不想这竟然埋下了祸根。他少年时照了一张穿着印有太阳旗的日本和服的相片,不知怎么落入造反派的手里,成为造反派整治他最好的"证据"--崇洋媚外,"日本特务";他爱看报纸。家里囤积了一大叠旧报,造反派搜刮出来,就说他收集情报出卖国家。因为这诸多"罪证",他在5月10日被隔离审查。15日晚,造反派对他进行毒打,逼他招供,他忍受不了,第二竟然步傅其芳的后尘,"无痛苦"地去死,"自绝于党,自绝于人民"。 一个豁达乐观,一个胆小怕事,两个从香港回来的人都自杀了,剩下从澳门回来的乒乓球名将王锡添也被囚禁。一种"兔死狐悲"的哀情涌上客国团心头,他浑身一颤,感到革命将要革到自己的头上来了。他开始变得沉默孤僻,眼神中总带着凄怨和呆滞,落落寡欢。有"五一二通知" "指航向",造反派更加有恃无恐,大肆抓人批斗。而容国团日夜盼望的建议书也被退了回来,上头还派人追查写请战报告的幕后策划者。容国团惟一的思想支柱被摧垮了,陷入一片迷惘之中。同时,他也想到战友门的安危,很担心徐寅生、孙梅英他们受不了冲击,会走傅其芳、姜永宁的路。他希望自己能一个人承担起这些"罪责",把战友拯救出水深火热之中。 6月初的一天,造反派在乒乓球俱乐部召开20多人的会议。会上正式宣布这封信是"反革命的黑信",要审查揭发。当时容国团见到自己的学生梁丽珍被造反派头头粗暴质问,心里感到很不是滋味,便不由自主地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丢--"。不料被造反派头头听见了,立即喝道:"容国团,你站起来!"容国团站起来,横眉冷对,他好像当年在东买挨老板训骂一样,自尊心受到了伤害。 "你老实不老实!" "我老实?!" "两个月前,大土匪贺龙叫你们这批臭尖子会见来访的日本人,你有没有参加? " "没有!" "你说大话,不老实。" 容国团被这样的质问弄火了,干脆不理睬,造反派这样蛮横无理与过去那渔行老板的高压手段又有什么区别!"你们有多少人参加写给中央文革的信? "对方又继续追问。 "只有一个,我,这是我个人的观点。"容国团大义凛然地招认说。 "不,还有徐寅生、李富荣、张燮林,他们是幕后策划者,是反党集团。" "他们是好人,是热爱毛主席的,你不要含血喷人。" "哼!你在为他们辩护,你要老实交待,不然你没有好下场。"造反派中的小头目威胁说。 这个时刻也似乎最能显现容国团的性格,他与造反派公然顶撞起来。后来,容国团见这种争论毫无意义,便干脆愤然离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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