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翼王逼王娘投江的说法,出自《擒石野史》。此书作者系大渡河一役中与太平军为敌的松林地土司王应元的记室许亮儒。作为战役亲历者的追述,此书的确包含了大量有重要价值的内容。
然而,《擒史野史》毕竟是一部“野史”,很多因素决定它提供的信息只能与其他记载相互比较后决定取舍,而不能当成信史。例如,作为战役参与方,他难免有为自己的东主--王应元夸功之处,作为清方人士,他不可能公开和四川总督骆秉章唱反调,所以对骆秉章的谎报军情(伪称早在大渡河设下天罗地网,实际最早一支清军到大渡河的时间晚太平军三天),对翼王的诬蔑(隐瞒清军主动派人到太平军谈判,双方达成协议的事实,声称翼王是怕死乞降)等等,都不可能正面揭穿。作为一个敬重翼王的人(尽管他们是敌人),许亮儒写《擒石野史》显然是想为翼王澄清一些不白之怨,但他的立场又决定他既不能公开为反贼立传,又不能直白地揭穿谎言。因此,以野史小说的形式,采用虚虚实实的笔法来曲折地为英雄鸣不平,也就是必然的选择了。正因如此,这部书中有一些不可靠,不合理的可疑记载,但从创作此书的动机角度,又基本上可疑解释为何有这种情况存在。 除了一些不得已的曲笔之外,《擒石野史》显然也有一般野史小说用以吸引人的噱头,也就是一些煽情的或者传奇性的情节,这类旁枝情节或出于作者虚构,或出采自民间传说,其细节很多出自作者的想象和杜撰。 而“仗剑逼王娘投江”作为野史小说中的细节描写,至少是不应轻易当作信史采信的。 我个人并不相信这个说法,理由主要有2点 1 从石达开一生的作风看,他是一个非常尊重他人选择的人。于公于私无不如此。在他经营安徽江西根据地期间,有很多史料记载了他在颇城后将不愿留下的百姓放走的做法;他使用各种方法延揽多书人,但对于坚决拒绝为太平天国效力的读书人并不勉强,并且教导部下“吾方收士心,否则礼以遣”。天京出走后,有安徽东梁山一带的部队前往投奔他,他开始劝说这些将士返回驻地,但这些将士坚持跟从,他并没有因为怕担“分裂”的名声而强迫这些将士离开;远征到广西后,先后有近百名将领,二三十万军队因为畏惧困难而脱离,他也从不曾用任何手段强迫这些将士留下。在起义前,他没有强迫原配妻子跟随自己赴义,可以说是眼看着她带着自己的孩子改嫁他人;定都天京后,他从不曾“逼选”民女为妃,除发妻黄王娘外,其余几位王娘都东王所赐,而且是在推辞不掉的情形下才被迫收下的。。。。。。一个允许原配妻子带着亲骨肉改嫁的人,会强迫实际上的“侧室”自杀殉节吗?尤其,前一件事发生在他前途似锦的时候,可能成为辉煌中的阴影,而后一件事发生时他已经走到人生尽头,并且早已置自身荣辱于度外了----和石达开一生中在公私方面的作风对照,逼王娘投江的做法太不合一贯性了。 2 就是在作出这段记载的《擒史野史》中,同时又写到有一位刘王娘允许她带一个孩子出去,以求来日报仇,石达开也应允了。这个故事在民间也有传说,真伪难辨。但如果此事是真的,它至少说明两点:第一,石达开并没有把王娘视为自己的附庸(像洪秀全那样要求妻子对自己绝对服从),因此他的王娘得以保持有独立的人格与头脑。第二,石达开尊重了刘王娘的这个选择----如果他是宁可逼妻子投江也决不许其落入敌手“受辱”的人,那么大可以让亲信将士带走孩子,不必让王娘冒被俘的危险。 除了刘王娘外,另一份史料中记载了马王娘之死,和《擒石野史》的说法明显不同。据这份史料记载,在太平军从紫打地向老鸦漩突围的前一天晚上,马王娘怕成为全军突围的拖累,于是在提醒翼王以大事为重后当场服毒明志。从这个记载中也可以看出两点:第一,马王娘同样是一个有思想,有独立人格的女子,而且她自尽的意义和虞姬又不可同日而语。虞姬如果不死,只有和项羽一起落入汉军手中,但马王娘自尽在最后一次突围前夜,是为了天国大军的最后一线希望而毅然选择死亡。她和刘王娘一选生,一选死,却都是主动地迎向命运。如果石达开是一个按照传统观念把女子视为丈夫附庸乃须要以死全节的人,很难想象他身边的女子会有这样殊途同归的选择。第二,《擒石野史》中完全没提到马王娘服毒自尽的事,照说这样有传奇色彩的情节是很好的噱头,不会故意隐去,由此可见《擒石野史》的作者对石达开王娘自尽的具体情况并不了解,因而“含泪仗剑逼其自尽”的描写多半出自想象。石达开的五位王娘在面临绝境时竟做出三种各不相同,却同样气壮山河的选择,我认为有理由相信投江的三位王娘也是凭自己的头脑和勇气作出的选择。 许亮儒毕竟是只是个落拓的封建文人,虽然他敬佩翼王的英雄气概和侠义精神,但却不可能真正了解翼王的为人和胸襟,更不可能真正了解太平天国的事业及为之奋斗的人----其中当然也包括太平天国的女性,包括翼王的王娘。他以一个落拓文人的心理去勾画翼王和身边的女子,自不免落入传统煽情的末路英雄套路,这一点,也是可以理解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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