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录入:翼王坪
(一) 义释 这是韦源介关押以来第一次见到石达开。一想到近半年自己所受到的礼遇,年过半百的北王之父忐忑之余油然生出许多感激。监仓之中的一百多个日日夜夜,韦源介反复想过:倘若石达开入城后任由部下宣泄,无疑将重演翼王府之惨剧。以他垂暮之年,身陷囹圄却享尽人间荣华,还奢望什么?时至今日,韦源介早置生死于度外。即使石达开亲手给他开膛破肚,他也决无丝毫怨言。 “殿下……”韦源介愧恨难言,不由自主地哆嗦起来。 石达开的嘴角痉挛地牵扯一下,脸上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苦笑。 “达开疲于国事,无暇前往问候,多有不周……望见谅才是。” 翼王如鲠在喉,吐字十分艰难。 晚霞愕然心头不由自主一阵阵发紧。 韦源介闻言,发出一阵低沉的悲鸣,顿时眼神痴呆。老人的心房象是遭到了突然的致命一击,有仿佛在持续的绞痛中凝固起来。 “请坐。”翼王喃喃道,同时挥手斥退左右。 空落落的客厅里,两个灵魂震颤的男人相视而坐。良久,还是持生杀予夺权柄的那个男人率先打破了冰川也似的沉默。接着,他们敞开心扉坦诚交谈起来…… 两个时辰后,一个非凡的决定伏诸实施。 江浒,石达开正和韦源介拱手话别。 “达开……”韦源介欲语泪先流。 “国伯,你老保重!”翼王强自一笑,神色凄然。 “昌辉有罪于你,源介代其谢罪了!”说罢双膝落地,涕泗横流。 石达开鼻腔发酸,忙伸手去扶。韦源介俯伏在地在地。死活不肯起来。翼王无奈,只得面对韦昌辉的老父跪倒。 一擒一纵,局势的发展出乎意料。在常人的眼中大悖情理,韦源介本人也断不曾料及结局若是。 其实,石达开之所以几个月来淡漠在押的韦氏眷属,纯粹是一种保护性措施。他清楚,无论他下令与否,哪怕仅仅是默许,北王的眷属也难免碎尸万段的下场。然而韦昌辉既已伏诛,杀了乃父乃妻又于事何补?诚然,也许张遂谋说得对:焉知韦父未参与天京事的策划?在这个问题上,连曾锦谦也持同样看法。甚至建议刑讯逼供,迫使韦源介认罪。他们认为,若不严惩韦贼之父,天下人必将耻笑翼王不是血性男儿。 石达开则是另一番谋算。他不排斥韦源介扮演过极不光彩的角色。但是“诛杨”的谋主乃是天王万岁,至于事态的扩大实属韦昌辉个人造孽。冤有头,债有主,恶恶止其身。何况自己如今奉诏辅政,以牙还牙何以服天下人?此外,这段时间他渐渐滋生了一种不详的预感。与韦源介的一夕长谈更加深了这种沉重感。虽然韦源介在谈话中有为韦昌辉开脱并委过洪秀全的言词,但石达开相信,天京内讧的症结在洪秀全。韦源介披露的某些内幕,无非印证了石达开的某些预感而已。他力图驱赶那些越来越浓重的阴影。对他来说,宁信其无,不信起有。 翼王命刘晚霞呈上“路凭”。直到这时,部将们方确知翼王殿下囚禁韦源介的良苦用心。 “国伯,韦昌辉熟年积敛的资财,除按例籍没圣库而外,达开已命人悉数装箱上船。”翼王心力交瘁,忧郁莫名,“达开还另有一笔馈赠,不成敬意,望国伯笑纳。” 往事不堪回首,源介不忍卒听。在众人搀扶下,北王的老父步履蹒跚地登上船头。棉对冥冥苍天,滔滔洪流,老人率劫难余生的韦氏未亡人再度跪倒。 “昌辉,你看到没有?”老人号啕长啸,悲不可言。“昌辉啊,你听到没有?” 莽莽长江平稳地安躺着,就象一片未经播种的黄色原野。浪块深沉凝重地升降滑行着,好似巨人酣睡时胸膛的均匀起伏。倘若不留意,几乎很难察觉江水那不动声色的波动。艨艟溯江西上,源介将前往湖北他的三子志俊军中颐养天年。战船远逝,再水天相衔处留下了一个黑点,在人们心头留下一片沉甸甸的情感。 翼王按剑伫立,一阵悲酸涌上心头,令他怆然下泪。 目睹此情此景的弟兄们眼眶里蓄起泪花,一颗颗善良的心随着剽悍的扬子江涛而呻吟、而颤抖。晚霞抽泣出声,她被石达开那博大的襟怀彻底折服了。 “林深则鸟栖,水广则鱼游,仁义积则物自归之”。义释韦源介之举使朝野为之倾倒。冲击波直达太阳城金龙殿。震动之下,洪秀全深感来自石达开这股抗力不可小视。安、福二王更是惶惶不可终日。 他们得出一个结论:石达开醉翁之意不在酒,窥伺万岁宝座之心暴露无疑! 为了洪氏江山,三兄弟决意挺而走险,于是,一个“诛石”的方案出笼了。 (二) 成仁 骆秉章自得地慢慢捋着颌下美髯,换一种聊天的口气讥嘲道:“十余年来,且不论兵勇百姓寻常将佑,仅封疆大吏便有三人在你手中丧命。本部堂近日常想,其实石将军即使就戮,也未必不值得。” 石达开哂然一笑,反唇相讥道:“本藩南面称王十余载,屠尔丑类何止万千?既然天亡达开,达开何惜捐躯!” 骆秉章色厉内荏地哈哈笑道:“糊涂啊,年轻人。本部堂一向爱才心切,眼见你一意孤行,本部堂于心何忍?” 石达开横眉冷对,不愿继续这无聊的唇枪舌战,始终不再开口。骆秉章被迫悻悻收场。 “带石达开———” “带石达开———” 石达开正在回忆着昨天“会审”的细节,检点自己的行为举止是否有损太平天国翼王五千岁的英名,庭院外传来鬼哭狼嚎的催命声。 牢房沉重的栅门吱嘎嘎叫了几声,戈什门如临大敌涌到牢房门口。 “终于来了” 石达开暗暗自语,怀着恺悌之情,他一一检查了爱将们的衣冠,还细心地把韦普成戴歪了的头盔扶了扶。“弟兄们,来生会。谢谢你们!” 石达开有力地握了握生死相依的弟兄们的手,神色怡然地向外走去。 刑场就设在庭院里,昏暗的灯光下直戳戳竖着四副十字架。骆秉章颐指气使地喝道:“押过来!” 十余名戈什应声上前,却被石达开炯炯的目光逼了回来。 骆秉章注意到,几名死到临头的“贼魁”居然不敢僭制,仍旧礼让地请石达开在前面走。这一发现使他胆战心惊,惶悚地敛去胜利者的笑容。 怀着敬畏,戈什们哆哆嗦嗦地将四人分缚在柱子上,骆秉章这才敢走近石达开,问道:“石将军身后还有什么话交代? “ 有。”石达开说,“我真后悔。” “说吧。皇上胞与为怀。石将军此刻悔罪还来得及。” 石达开仰天大笑,怒视骆秉章奚落道:“俗话说,成则为王败则为寇。今生达开穷竟不通,安知来世本藩捕杀你!” 骆秉章自讨没趣气急败坏地下令:“凌迟处死!” 三名刽子手分别走向曾仕和、黄再忠和韦普成。 骆秉章存心在最后一刻摧毁石达开的神经,他要让石达开亲眼目睹“凌迟”这一酷刑。 “本部堂跟石将军有缘,照顾他多活一个时辰吧” 骆秉章眼皮都不眨,皮笑肉不笑地说。 “凌迟”的第一刀是割头皮。只见刽子手的利刃在曾仕和额上划了一道弧线,接着刀尖一挑额头皮便耷拉下来遮住曾仕和的双眼。第二刀的目的是手腕。一介文弱书生怎经得住如此酷烈的刑法?因此第二刀刚上去,曾仕和便忍不住大声惨叫起来。 骆秉章悠闲地梳理美髯,莞而笑道:“石将军,这滋味可不好受啊!” 石达开咄咄逼人地刺了骆秉章一眼,温词娓娓地激励曾仕和:“仕和,我的好兄弟。咬牙挺住,就那么一会儿。好兄弟,你想想,倘若骆秉章落到我们手里,千刀万剐都便宜了这妖头,非食其肉寝其皮而后快。” “放心…..殿下…..”说完,曾仕和狠狠咬住嘴唇不吱一声。 十刀、二十刀、三十刀……鲜血浸透了土地,水一样汪积在脚下。 血水越流越淡……全身体无完肤……最后,一滴地黄色液体从鲜红的肌肉里渗了出来。 曾仕和壮烈牺牲。 “石将军以为如何?”骆秉章乜斜着石达开,笑里藏刀地挖苦说。 石达开笑了笑,用一种不容拒绝的口吻安之若素地商量说:“能否答应达开一个要求?” 骆秉章满以为石达开将提出儿子的问题隧道:“石将军尽可放心,贵公子尚不及岁,按我朝定例———” “不,你想错了。” 石达开高傲地说。 骆秉章不语,揣摩片刻,不无自负地许愿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本部堂今天就算破个例吧。” “不反悔?”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石达开趁势说:“行刑过程中,自始至终不要遮住达开的眼睛,仅此而已。如何?” 骆秉章猛一震颤,外强中干地威胁道:“石将军尚且不惧,本部堂岂有不成全之理?” 还没动手,刽子手先自痉挛起来,仿佛受刑者是他自己似的恐怖地哀求骆秉章道:“大,大人……” 老成持重的骆秉章闪电般甩去一耳光,打得那刽子手嘴角鲜血直流…… 行刑开始。 刽子手哆哆嗦嗦地往前靠拢。这是他第一次面对威震遐迩的太平天国翼王五千岁。他双腿灌铅似的沉重石达开体内迸射的精神力量将他推拒于两步之外,如同秋风中的枯枝般簌簌发抖。 骆秉章对身边的一位戈什受意了几句,那戈什奉命上前推了行刑者一掌。刽子手不妨有此一着,失去重心地向前栽倒在石达开身上。 可怜的人顿时象抽掉脊梁骨似的软瘫了下去,鼻息也随之细如游丝一般。 “没出息的东西。” 骆秉章冷笑一声,但他不得不下令用刀尖顶住另一名刽子手前去行刑。 石达开笑了笑温语道:“来吧,兄弟。冤有头,债有主,这不是你的罪过。” 刽子手点点头,深深地向石达开一揖:“将军,小人失礼了。” 石达开又是一笑,不再说什么。 石达开进入了超凡脱俗的境界。对他来说,死亡只意味着轰轰烈烈生命的休眠。他的表情温和而宁静,没有烦恼,也没有痛苦。他的眼前甚至闪耀着一道无形的光环,如峨眉山金顶的佛光般令人神往。他高傲地抬起头来,眸子里流露出几许藐视。 然而他毕竟是血肉之躯的凡人。当刀尖触及皮肉的一瞬间,他本能地猛一痉挛。 “停一下。” 骆秉章说着,走到石达开面前。“石将军,本部堂惜才若命,求贤若渴。时至此刻,只要石将军具结悔过,洗心革面,本部堂仍愿启奏朝廷给予你特赦。” “不,这不可能!” 石达开冷静地回答。 “石将军错矣。皇上胞以为怀,既往不咎。就连你们所谓的北王六千岁韦昌辉之弟韦俊,本朝还不照样给他封官进爵一视同仁么?” “朝秦暮楚,非英雄所为。本藩乃顶天立地的大丈夫,岂肯如汝本、辈卖身投靠鞑子!不必徒费口舌了,本藩办不到!” “给他一刀!” 骆秉章命令刽子手说。 鲜血模糊了石达开的五官,骆秉章心犹不死:“石将军,本部堂实在是于心不忍————” “啐!” 石达开鄙夷地啐了一口。 剐刑在继续。 石达开的目光自始至终随着刽子手的刀刃移动着,直到生命的最后一息…… 时间是:太平天国癸开十三年五月十四日午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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