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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边飘过静静的云·岳云纪念馆
中国古代文献_22677号馆文选__岳魄——岳飞史料

《鄂国金佗稡编》卷第二十四之《张宪辨》原文及注译

【宋】岳珂

  张宪辨
  
  【原文】
  王明清《挥麈录》曰:“壬子岁仕宁国,得王俊所首岳飞状于其家云:‘左武大夫、果州防御使、差充京东东路兵马钤辖、御前前军副统制王俊。右俊于八月二十二日夜二更以来,张太尉①使奴厮儿庆童来请俊去说话。俊到张太尉衙,令虞候②报覆,请俊入宅,在莲花池东面一亭子上。张太尉先与一和尚何泽一秉烛,对面坐地说话。俊到时,何泽一更不与俊相揖,便起向灯影暗处潜去。俊于张太尉面前唱喏。坐间,张太尉不作声,良久,问道:你早睡也,那里睡得着?俊道:太尉有甚事睡不着?张太尉道:你不知自家相公③得出也!俊道:相公得出,那里去?张太尉道:得衢、婺州。俊道:既得衢州,则无事也,有甚烦恼?张太尉道:恐有后命。俊道:有后命如何?张太尉道:你理会不得,我与相公从微相随,朝廷必疑我也。朝廷教更番朝见,我去则不必来也。俊道:向日范将军被罪,朝廷赐死。俊与范将军从微相随,俊元是雄威副都头,转至正使,皆是范将军,兼系右军统制、同提举一行事务。心怀忠义,到今朝廷何曾赐罪?太尉不须别生疑虑。张太尉道:更说与你,我相公处有人来,教我救他。俊道:如何救他?张太尉道:我这人马动,则便是救他也。俊道:动后甚意思?张太尉道:这里将人马老小尽底移在襄阳府不动,只在那里驻扎。朝廷知后,必使岳相公来弹压抚谕。俊道:太尉不得动人马,若太尉动人马,朝廷必疑,岳相公越被罪也。张太尉道:你理会不得,若朝廷使岳相公来时,便是我救他也。若朝廷不肯教岳相公来时,我将人马分布,自据襄阳府。俊道:诸军人马如何起发得?张太尉道:我虏劫舟船,尽装载步人、老小,令马军便陆路前去。俊道:且看国家患难之际,且更消停。张太尉道:我待做,则须做。你安排着,待我教你下手做时,你便听我言语。俊道:恐军中不伏者多。张太尉道:谁敢不伏?傅选道伏我不伏?俊道:傅统制慷慨之人,丈夫刚气,必不肯伏。张太尉道:待有不伏者,都与剿杀。俊道:这军马作甚名目起发?张太尉道:你问得我是,我假做一件朝廷文字教起发,我须教人不疑。俊道:太尉去襄阳府,后面张相公遣人马来追袭如何?张太尉道:必不敢来赶我。设他人马来到这里时,我已到襄阳府了也。俊道:且如到襄阳府,张相公必不肯休,继续前来收捕,如何?张太尉道:我又何惧!俊道:若番人探得知,必来夹攻。太尉南面有张相公人马,北面有番人,太尉如何处置?张太尉冷笑:我别有道理,待我这里兵才动时,使人将文字去与番人。万一支吾不前,交番人发人马助我。俊道:诸军人马、老小数十万,襄阳府粮少,如何?张太尉道:这里粮尽数着船装载前去,郢州也有粮,襄阳府也有粮,可吃得一年。俊道:这里数路应副钱粮,尚有不前,那里些小粮,一年已后无粮,如何?张太尉道:我那里一年已外不别做转动?我那里不一年,教番人必退。我迟则迟动,疾则疾动,你安排着。张太尉又道:我如今动后,背嵬、遊奕伏我不伏?俊道:不伏底多。张太尉道:遊奕姚观察、背嵬王刚、张应、李璋伏不伏?俊道:不知如何。张太尉道:明日来,我这里聚厅时,你请姚观察、王刚、张应、李璋去你衙里吃饭,与说我这言语。说道张太尉一夜不曾得睡,知得相公得出,恐有后命。今自家懑都出岳相公门下,若诸军人马有语言,教我怎生置御④?我东西随他人,我又不是都统制,朝廷又不曾有文字教我管,他懑有事,都不能管得。至三更后,俊归来本家。
  
  【注释】
  ①太尉:官名。秦至西汉设置,为全国军政首脑,与丞相、御史大夫并称三公。 汉武帝时改称大司马。 东汉时太尉与司徒、司空并称三公。历代亦多曾沿置,但渐变为加官,无实权。至宋徽宗时,定为武官官阶的最高一级,但本身并不表示任何职务。一般常用作武官的尊称。元以后废。
  ②虞候:宋时官僚雇用的侍从。
  ③相公:宋代对宰相、执政级别高官的尊称,此处的“张相公”是指张俊,他当时担任枢密使。
  ④置御:处置。
  
  【译文】
  王明清的《挥麈录》记载:“(我)壬子年的时候在宁国那个地方做官,在他家里获得了王俊告发岳飞的状子,状子写道:‘左武大夫、果州防御使、差充京东东路兵马钤辖、御前前军副统制王俊(告发)。我在八月二十二日夜里二更以后,张太尉使唤小厮庆童请我前去说话。我到了张太尉的衙里,(张太尉)命虞候禀报,请我入宅,在莲花池东面的一个亭子上,张太尉先是同和尚何泽一秉烛夜谈,相对而坐讲话。我到的时候,何泽一竟不与我相揖作礼,便起身向灯影暗处躲去。我在张太尉面前唱诺行礼。座席之上,张太尉不做声,良久问道:你早睡下了么,哪里能睡得着?我问道:太尉有什么心事睡不着?张太尉道:你不知道咱们相公被调出行在了么?我问道:相公被调离行在,到哪里去?张太尉道:调任衢州、婺州。我说道:既然调任衢州,那便没事了,还有什么烦恼?张太尉道:恐怕以后还会有别的命令。我问道:后来另有命令会怎么样?张太尉道:你不明白,我自寒微时便跟随相公,朝廷必会怀疑我。朝廷命轮次朝见,我去了便必不会回来了。我说道:从前范琼将军获罪,朝廷下令赐死。我在寒微时便跟随范将军,原是雄威副都头,后来转到正使,全是范将军栽培提拔,兼任右军统制、同提举一行事务。我心怀忠义,到如今朝廷何曾赐罪于我?太尉不必旁生疑虑。张太尉道:再告诉你,咱们相公派人前来,教我救他。我问道:怎样救他?张太尉说:我这里发动兵马,那便是救他了。我问:发动人马以后怎么办?张太尉说:这里将兵马及随军家属全部移到襄阳府,不再调动,只在那里驻扎。朝廷知道后,必会派遣岳相公前来弹压抚慰。我说道:太尉不能调动兵马,若是太尉调动兵马,朝廷必然生疑,岳相公越发会被赐罪了。张太尉道:你不明白,若是朝廷派遣岳相公来,便是我救他成功了。若是朝廷不肯派岳相公来,我将人马散布,占据襄阳府。我问:各军兵马怎样起发?张太尉道:我掳劫舟船,全载上步兵、家属,命骑兵从陆路前去。我道:且看在国家处于患难之际,暂且停止吧。张太尉道:我要做,便必须做。你先安排着,等我叫你动手时,你便听我命令。我说:恐怕军中不服的多。张太尉道:谁敢不服?傅选服不服我?我说:傅统制是慷慨之人,颇具丈夫刚烈之气,必不肯听从。张太尉道:若有不服的,都给我杀了。我问:这兵马以什么名目起发?张太尉道:你问得是,我假做一份朝廷文书就可以让兵马起发,我必做得旁人不会怀疑。我说:太尉前去襄阳府,张相公派遣兵马在后面追袭怎么办?张太尉道:(他)必不敢来追赶我。假如他的兵马来到这里,我已经到达襄阳府了。我问:假如到了襄阳府,张相公必不肯干休,继续前来追捕,怎么办?张太尉道:我又有什么可怕(他)的!我说:若是金人探知消息,必来夹攻。太尉的南面有张相公的兵马,北面有金人,太尉怎么对付?张太尉冷笑道:我另有道理,等我这里兵马才出发时,便派人带着文书送给金人。万一踌躇不前,让金人发兵助我。我说:各军的兵马、家属数十万人,襄阳府粮食缺少,怎么办?张太尉道:将这里的粮食全部装船运去,郢州也有粮食,襄阳府也有粮食,可以吃一年。我说:在这里有几个路供应钱粮,尚有不能周济的时候,那里的一点粮食,一年之后便没粮食了,怎么办?张太尉道:我在那边一年中不另做周转?我那边不出一年,管教金人败退。我迟便迟动,快便快动,你先安排着。张太尉又说:如今我起兵后,背嵬军、遊奕军服不服我?我答:不服的多。张太尉道:遊奕军的姚观察使、背嵬军王刚、张应、李璋服不服?我说:不知会怎样。张太尉:明日我这里聚厅的时候,你请姚观察使、王刚、张应、李璋去你衙中吃饭,告诉他们我这些话。就说张太尉一夜不曾睡,知道相公被调出行在,恐怕之后还有其他命令。如今我们这些人都出自岳相公门下,若诸军兵马有怨言,教我怎么处置?我左右是随旁人去,我又不是都统制,朝廷也不曾有文书命令教我管,他们有事,我都管不了。待到三更以后,我才回到自己家。
  
  【原文】
  次日天晓二十三日早,众统制官到张太尉衙前,张太尉未坐衙,俊叫起姚观察,于教场内亭子西边坐地。姚观察道:有甚事,大哥!俊道:张太尉一夜不曾睡,知得相公得出,大段烦恼。道破言语,教俊来问观察如何?姚观察道:既相公不来时,张太尉管军,事节都在张太尉也。俊问观察道:将来诸军乱后,如何?姚观察道:与他弹压,不可教乱,恐坏了这军人马。你做我覆知太尉,缓缓地,且看国家患难面。道罢,各散去,更不曾说张太尉所言事节。
  
  【译文】
  次日天明,二十三日早晨,众统制官道张太尉衙前,张太尉未曾坐衙,我叫出姚观察使,在校场里亭子的西边坐下。姚观察问道:有什么事,大哥?我说:张太尉一夜未曾睡,知道相公被调出行在,十分忧虑。将话挑明,让我来问观察有什么打算?姚观察说:既然相公不在,张太尉掌管兵马,事情都在张太尉决断。我问观察:将来诸军变乱,怎么办?姚观察道:帮他弹压,不可让士兵哗变,别弄坏了这支军队。你帮我回复太尉知道,且缓行事,只看在国家处于患难之中的面子上罢。说完,我们各自散去,没有再说张太尉所讲的事情。
  
  【原文】
  俊去见张太尉,唱喏,张太尉道:夜来所言事如何?俊道:不曾去请王刚等,只与姚观察说话。教来覆太尉道,恐兵乱后,不可不弹压。我遊奕一军钤束得整齐,必不到得生事。张太尉道:既姚观察卖弄,道他人马整齐,我做得尤稳也。你安排着。俊便唱喏出来。自后不曾说话。
  
  【译文】
  我去见张太尉,唱诺行礼,张太尉问道:夜里说的事怎么样了?我答:不曾去请王刚等人,只与姚观察说了。(姚观察)叫我来回复太尉,只恐兵变后,不能不弹压,我遊奕军管束得严整,到时候必不闹事。张太尉道:既然姚观察卖弄,说他的人马严整,我便做的更稳当了。你且安排着。我便唱诺行礼后出来。以后没有再说过话了。
  
  【原文】
  九月初一日,张太尉起发赴枢密院行府,俊去辞,张太尉道:王统制,你后面粗重物事转换了着,我去后,将来必不共将这懑一处。你收拾,等我来叫你。
  
  【译文】
  九月初一,张太尉动身前往枢密院行府,我前去送行,张太尉说:王统制,你以后将粗重的辎重转换了,我走后,将来必不会只待在这一处。你收拾一下,等我来叫你。
  
  【原文】
  重念俊元系东平府雄威第八长行,因本府阙粮,诸营军兵呼千等结连俊,欲劫东平府作过,当时俊食禄本营,不敢负于国家,又不忍弃老母,遂经安抚司告首。奉圣旨,补本营副都头。后来继而金人侵犯中原,俊自靖康元年,首从军旅于京城下,与金人相敌,斩首。及俊口内中箭,射落二齿,奉圣旨,特换授成忠郎。后来并系立战功,转至今来官资。俊尽节仰报朝廷。今来张太尉结连俊起事,俊不敢负于国家,欲伺候将来赴枢密行府日,面诣张相公前告首,又恐都统王太尉别有出入,张太尉后面别起事背叛,临时力不所及,使俊陷于不义。俊已于初七日面覆都统王太尉讫,今月初八日纳状告首。如有一事一件分毫不是,乞依军法施行。兼俊自出官以来,立到战功,转至今来官资,即不曾有分毫过犯。所有俊应干告、敕、宣、札①在家收存外,有告首呼千等补副尉都头宣缴申外,庶晓俊忠义,不曾作过,不敢负于国家。谨具状披告,伏候指挥。’
  
  【注释】
  ①告、敕、宣、札:告,即告书,亦称“官告”、“告命”、“告身”, 官告院依《官告条制》制造的除授、封爵、赠官、加勋法物(证书、凭证);敕,自上而下的文书,由中书省取旨、门下省审驳、尚书省执行的的命令,称为“敕”,需宰相押字;宣,文书名,枢密院用于付授大事的命令称为“宣”,枢密院差除无品武官和临时差使用“宣”;札,即札子,中书省、门下省、尚书省、枢密院行用的文书体。
  
  【译文】
  再次感念,我原是东平府雄威第八长行,因为本府缺粮,诸营的士兵呼千等人与我相约,想劫掠东平府作乱,当时我在本营当差,不敢有负于国家,又不忍心抛弃老母,于是向安抚司告发。(安抚司)奉圣旨,将我补为本营副都头。后来金人侵犯中原,我自靖康元年,先是在京城之下从军,抵御金人,曾将敌人斩首。等到我口内中箭,射落了两颗牙齿,奉圣旨,特授成忠郎。后来连立战功,才升到如今的官阶。我为国尽节,报答朝廷。如今张太尉想联合我谋叛,我不敢辜负国家,想等待机会,将来前去枢密行府的时候,当面到张相公跟前告发,又恐怕都统制王贵太尉有所出入,(不知详情),张太尉将来起兵叛变,临时力不能及,使我陷于不义之地。我已经在初七那天当面告知了都统制王太尉,本月初八上状子告发。若有一桩一件有分毫不实,请求依照军法处置施行。并且我自做官以来,立了战功,才升到如今的官阶,并不曾有分毫过错。所有我升官的告命、敕书、宣、札子在家收存,除了告发呼千等人补为副尉都头的宣上缴之外,希望(朝廷)知道我的忠义之心,不曾作乱,不敢辜负国家。谨具状子陈述,伏候命令。’
  
  【原文】
   次岁,明清入朝,始得诏狱全案观之,岳侯之坐死,乃以尝自言与太祖俱以三十岁为节度使,以为指斥乘舆①,情理切害。及握兵之日,受庚牌②不即出师者,凡十五次,以为抗拒诏命,初不究‘将在军,君命有所不受’之义。又云岳雲与张宪书,通谋为乱。所供虽尝移缄,既不曾达,继复焚之,亦不知其词云何,且与元首状了无干涉。锻炼虽极,而不得实情,的见诬罔,孰所为据,而遽皆处极典,览之拂膺!倘非后来诏书湔洗追褒,则没地衔冤于无穷。所可恨者,使当时推鞫酷吏漏网,不正刑典耳!王俊者,初以小兵徒中告反而转资③,晚以裨将而妄讦主帅,遂饕富贵。驵卒铃奴,一时倾险,不足比数。考其终始之间,可谓怪矣。首状虽甚为鄙俚之言,然不可更一字也。”
  
  【注释】
  ①指斥乘舆:乘舆,古代特指天子和诸侯所乘坐的车子,泛指皇帝用的器物,代指帝王。指斥乘舆即指责辱骂皇帝,为大不敬之罪。《宋刑统·卷十》规定:“诸指斥乘舆,情理切害者斩,非切害者徒二年。”
  ②庚牌:即庚符,兵符、虎符,是古代调兵遣将的凭证。
  ③转资:改迁资格级别,指升官。
  
  【译文】
  第二年,明清进入朝廷,才能看到诏狱的完整案卷,岳侯之所以获罪赐死,竟因曾经自夸与太祖皇帝一样,都在三十岁升至节度使获罪,(大理寺)认为(这是)指斥乘舆,情理切中要害。以及掌军的时候,接到庚牌不立即出兵的罪名,共十五次,认为这是抗拒诏命,最初不追究是因为‘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又说岳雲给张宪写信,共同策划叛乱谋反。供状上说书信虽然曾寄出,先是说是不曾收到,继而又说焚掉了,也不知这说的是什么,况且与王俊原来的告发状子毫无关系。拷打折磨即使到了极致,却得不到的实的情形,确实可见属于诬陷,没有凭据,却遽然都被处以极刑,(我)看后极为愤怒。倘若不是后来朝廷下诏洗雪冤屈追褒忠良,(这冤枉)便没于地下,含冤无穷了。可恨的是,让当时审问的酷吏漏网脱逃,没有明正典刑!王俊,最初在小兵之中恐被人告发,因此先行揭发,才升迁了官阶,后来身为裨将又胡乱诬陷主帅,于是遽然得享富贵。一介马夫,一时用心险恶,不足一提。考察他升迁始末,可说是异常的了。告发状子的言语虽然甚是粗俗,却不可以更改一个字。”
  
  【原文】
  《林泉野记》曰:“统制张宪谋乱,冀朝廷还飞军,而己为副,统制王俊发其奸。张俊亦以为言。桧因谮飞令雲作书与宪,下飞大理寺。”
  
  【译文】
  《林泉野记》记载:“统制张宪阴谋叛乱,希望朝廷还给岳飞兵权,而自己做副职,统制王俊告发了他的奸计。张俊亦为王俊说话。秦桧趁此诬陷岳飞命岳雲写信给张宪,将岳飞下了大理寺。”
  
  【原文】
  徐梦莘《三朝北盟会编》曰:“鄂州军统制张宪谋为乱,都统制王贵执之,送于枢密行府。张宪以前军统制为提举一行事务,得岳飞之子雲书,遂欲劫诸军为乱,且曰:‘率诸军径赴行在,乞岳少保复统军。’或曰:‘不若渡江往京西,朝廷必遣岳少保来抚谕,得岳少保复统军,则无事矣。’语渐漏露,百姓皆昼夜不安,官司亦无所措置,惟忧惧而已。都统制王贵赴镇江府,诣枢密行府禀议,方回到鄂州,前军副统制王俊以其事告之,贵大惊。诸统制入谒贵,贵遂就执宪,送于枢密行府。是时,张俊以枢密使视师在镇江、建康也。俊令就行府取勘,王应求请枢密院职级严师孟、令史刘兴仁推勘。师孟、兴仁以枢密院吏无推勘法,恐坏乱祖宗之制,力辞。俊从之,遂命应求推勘,狱成,送大理寺。俊小名喜儿,济南府人,范琼领兵在京东,俊为刽子。”
  
  【译文】
  徐梦莘《三朝北盟会编》记载:“鄂州军统制张宪阴谋叛乱,都统制王贵将他逮捕,送往枢密行府。张宪为前军统制,提举一行事务,得到岳飞之子岳雲的书信,于是想裹胁军队作乱,并说:‘率领各军径直前往行在,请岳少保再次统军。’有人说:‘不如渡过长江前去京西路,朝廷必会派遣岳少保前来抚谕,能使岳少保再次掌军,就没事了。’这些话渐渐泄露出去,百姓都日夜不安,衙门亦无法安定民心,惟有忧虑恐惧不止。都统制王贵前去镇江府,到枢密行府禀奏议事,刚刚回到鄂州,前军副统制王俊将这些事告诉了他,王贵大惊。各统制官来谒见王贵,王贵于是就地将张宪拿下,送往枢密行府。当时,张俊以枢密使的身份在镇江、建康视察军队。张俊命枢密行府就地审理,王应求请求枢密院职级严师孟、令史刘兴仁审问。严师孟、刘兴仁以枢密院没有审问权,恐怕败坏了祖制的理由,竭力推辞。张俊听从了他们,于是命王应求审问,结案后,送往大理寺。王俊小名喜儿,济南府人,范琼在京东路带兵时,王俊是刽子手。”
  
  【原文】
  臣珂辨曰:“呜呼!张宪之事,臣尚忍言之哉!夫天下之理,固有迹非相关,而其始终乃相须而后明者,张宪之事是也。即首状而观,狱成了无干涉,王明清之所录,亦既明矣。臣于此而尚容喙焉,不几于费辞者?呜呼!臣之辨岂得已哉!反覆当时之事,痛心疾首,欲读不忍,欲弃不敢,哽涕呼天而毕此辨,而谓臣为费辞乎?
  
  【译文】
  臣岳珂辩白:“呜呼!张宪蒙冤之事,臣怎么忍心再说呢!天下的道理,有痕迹并非有关联,相互关联的事都澄清而后可以让真相大白的,说的是张宪之事。就告发状来看,结案时却与它毫无关系,王明清所抄录的,亦已然清楚了。还容臣在此辩驳,岂不近乎废话了么?呜呼!臣的辩驳岂能停止!臣反复看当时的事,痛心疾首,想读下去不忍心,想弃之不读又不敢,哽咽悲泣,向天呼冤才完成这篇辩词,却说臣是废话吗?
  
  【原文】
  夫先臣之事,著于人心,信于天下,书于国史,传于野录,皎然甚明,而臣区区之四辨,又详明而深究,固不待多言矣。通书之迹,不惟荒谬不根,讬于已焚之无考,而不足以欺天下后世。臣犹有可证而甚不诬者,足以根之。独张宪以列校奋身,忠义自许,为先臣之爱将,而一时被诬,衔恨地下。虽复官恤孤,尝被昭雪之殊典,已足以垂信于万世,而覼缕①之迹,尚未能昭明布宣,使无一毫之憾。门阀湮替,卓锥无所,子孙流离糊口,何在搢绅之公议,以其微而不及朝廷之优恩,以其久而遂废九原之下,欲诉莫能。或者因其迹之未明,而窃意其罪之在宪,而先臣莫之知也。故谋还飞掌兵而己副之说,载于《林泉野记》,‘百姓皆昼夜不安’之说,载于《三朝北盟集》,大抵皆明先臣之冤,而不明宪之冤,殆以为宪果有是。呜呼!臣而不辨,谁实辨之。宪为先臣之爱将,而宪之诬未明,则先臣之迹,亦几于晦矣。此始终相须,而臣之所以不容不辨也。
  
  【注释】
  ①覼缕:事情的原委。
  
  【译文】
  臣先祖父之事,显明于人心,信服于天下,记载于国史上,传播于民间记录中,清晰分明,并且臣所写的四份辩词,又是详细明白且深入探究,原是不必多说的。通书谋叛之事,不仅荒谬没有根据,托口信已经焚掉不可追查,而且不能够欺瞒天下人和后世人。臣还有可以证实不假的(材料),足以作为证据。张宪本是军官子弟,奋从军,以忠义自许,是先祖父的爱将,却一时之间被诬陷,含冤地下。即使恢复了他的官职、抚恤他的遗孤,曾沐昭雪的殊荣,已经足以使万世之后的人信服,但是事情的原委,尚且不能显扬传布,使他没有丝毫遗憾。门楣没落,无立锥之地,子孙为了糊口流离四方,哪里在于士大夫的公论,因为地位卑微而不能获得朝廷的厚恩,因为年月太久(冤屈)也被遗忘于九泉之下,欲待辩白却不能。或者因为证据不明,便私自将罪名推给张宪,而臣的先祖父不知此事。因此谋划将兵权还给岳飞执掌而自己作为副手的说法,被记在《林泉野记》里,‘百姓都是日夜不安’的说法,记在《三朝北盟集》里,大多都能使人明白臣先祖父的冤枉,却不能使人明白张宪的冤枉,几乎以为张宪确实有这样的事。呜呼!臣不辩驳,谁(为他)辩白。张宪是先祖父的爱将,对张宪的诬陷却不能昭雪,那么先祖父的形迹,以近于晦暗不明了。这是始终互相依存的,也是不容臣不辩白的原因。
  
  【原文】
  夫天下之情至不相远,趋安而舍危,喜同而恶异,人之情也;亲其亲而疏其疏,公其公而私其私,亦人之情也。张宪享廉车①之秩,居至安之位,击钟而鼎食,厚茵而高枕,而谓其释此不为,出狂谋以蹈不测,固已非人情矣。而谓其以谋告王俊,而俊发之,则其为不近人情,尤为昭昭。何则?告人以非常之谋,则其所告者必其所素知而深爱者也,又必其至密而不疑者也。谓俊为宪之所深爱者耶?同军而处,反目如仇,奸贪之迹,屡发其蕴,则固非深爱者矣。谓俊为宪之所不疑者耶?雕儿之号,著称于军,宪为同僚,夫岂不察,则又非不疑者矣。如俊之出身,岂惟军中知之,宜举天下无不知者。始在东平府,告其徒呼千等罪,乃得为都头。自是以告讦为利,不问是否。自出身以来,无非以告讦得者,雕儿之称,实自是始。使宪而愚无所知也,则于异谋乎何有?宪而稍有思焉,则必曰:‘彼以告讦而得此也,吾可以此谋告之耶?’疑畏之不暇,而何自以通情哉?呜呼!是虽三尺童子,亦知其必不然也。
  
  【注释】
  ①廉车:指观察使、廉访使、按察使等赴任时所乘的车子。亦用以代称上述官员。
  
  【译文】
  世人在情理上都是相近的,趋向平安,远离危险,喜欢赞同,厌恶不同,人之常情;亲近他亲近的,疏远他疏远的,公正对待大众而偏爱他所偏爱的,也是人之常情。张宪的官位已至观察使,处在最平安的位子上,钟鸣鼎食,受厚恩且高枕无忧,却说他放弃这些,想不切实际地阴谋去蹈不测之境,原就已经不是人之常情了。又说他将阴谋告知王俊,而王俊告发他,这其中不近人之常情的怪异之处,尤其明白清楚。为何?将非同寻常的阴谋告诉旁人,那么他告诉的必是他平常了解且极是喜爱的人,又必是他极其亲近且不怀疑的人。说王俊是张宪极喜爱的人吗?虽然同军相处,反目如同仇人,王俊的奸恶贪酷之事,屡次(被张宪)揭穿,绝不是张宪深深喜爱的人。说王俊是张宪不怀疑的人吗?雕儿的绰号,著称于全军,张宪作为同僚,岂会不察,这又不是他不怀疑的了。像王俊这样的出身,岂止军中知道,应该是天下没有不知道的。最初在东平府,告发同伴呼千等人犯罪,才得以升为都头。自此以后以告发诬陷取利,不问是非对错。自入仕途以来,无非以告发诬陷升官,雕儿的称号,实是由此得到的。假使张宪是愚蠢一无所知的,那么怎会有阴谋叛乱之事?张宪(但凡)有点智慧,必会说:‘王俊靠着告发诬陷才得到如今的官职,我能将这样的阴谋告诉他吗?’怀疑畏惧他(知道)还来不及,怎会自己告知他情由呢?呜呼!这即使是三尺稚童,也知道张宪必不会如此。
  
  【原文】
  抑犹有所谓大不近人情者,而非特此而已也。观其所首,宪之与俊言,亦既委曲矣。论难十余反,俊未尝少顺其说,宪盍亦少觉矣。方且谆谆不已,尽以心曲之谋告之,漫不省其从违,而加之防虑。呜呼!畔逆之狂谋,果为何等事,俊、宪之相与,果为何等亲,而深信不疑,屡诘不返,有如此哉?今夫人之欲为非者,将欲诱人以从己,则必先求其可与言而不疑者,而诱之,又必先露其端倪,钩致其心腹。发言之初,必察其人之词色,彼苟是我而从之,又将察其诚不诚焉。如其诚也,则亦庶几乎展尽底蕴,而与之定谋矣。苟其人词色之少变,或依违而纵臾,或微拒而逊却,则告之者必逆料其心之所不乐,而未必我从也。又将少隐其辞,而盖其前说,虽有心曲之至隐,亦不与之言矣。何则?以私而告人,非公言也。告人以公言而不从,则亦公其事而已;以私告之,而彼不我从,必有发我之私而背我者。夫人之诱人以为非,而告人以私者,未有不料及此者也。诱之以为非,且不可不虑,况诱之以叛乎?俊之反覆不从,昭昭如彼;而宪之吐露无隐,谆谆如此,则宪不几于病狂丧心者。即是而论,则宪之谋,俊之告,其然耶?其不然耶?识者必能辨于此矣。
  
  【译文】
  还有极不近人之常情之处,并非只有此一处。看王俊的告发状子,张宪对王俊说的话,亦是极其详尽了。两个人辩论诘难十余次,王俊未曾稍稍顺着他说,张宪何故没有觉察?尚且谆谆不已,尽数将心腹谋划告诉他,漫然不思考王俊是会依从还是违背自己,并且加以防范。呜呼!叛逆这样的狂妄阴谋,究竟是什么样的事,王俊、张宪的交情,究竟是何等亲近,而使张宪深信不疑,屡次遭到诘难也不回头,有这样的事吗?如今想为非作歹的人,想要引诱别人跟随自己,那么必然先找可以深谈不怀疑的,而引诱别人,又必然先露出端倪,勾结为心腹。说话之初,必然观察那个人的言辞神色,假如那人赞同我并且跟从,又会观察他诚心不诚心。假如他是诚心,那么或许几乎要将内情和盘托出,然后与他定下计谋。假如这个人的言辞神色稍稍改变,或者是迟疑和怂恿,或者是微有拒绝和退却推辞之意,那么告诉的人必会料到这个人心中的不乐意,而且未必会依从自己。(这样一来)又会隐藏自己要说的话,掩饰前面说过的话,即使有心腹之言,也不会和他说了。为何会如此呢?将隐私告诉别人,并非是可以公开的言论。(假如)将公开的言论告诉别人却不被听从,那么也不过是公开这件事而已;将隐私告诉别人,然而对方却不跟从自己,那么将来必会有告发自己的隐私和背叛自己的事情。一个人引诱别人做坏事,并且告诉他隐私,没有不会料及这些的人。引诱他做坏事,尚且不能不考虑这种情况,何况是引诱别人谋反呢?王俊的反复不肯跟从,那样清楚明了;然而张宪的吐露心迹无所隐瞒,却这样恳切,那么张宪不是近似于丧心病狂的人了吗?就此而论,则张宪的谋反,王俊的告发,真实?还是不真实?有见识的人必然能从这里辨明。
  
  【原文】
  况俊之告宪也,其状有曰:‘如有一事一件分毫不是,乞依军法施行。’可谓确矣。而行府锻炼之案有曰:‘是张宪即不曾对王俊言:岳相公得衢、婺州。亦不曾言:我理会得,朝廷教更番朝见,我去则不来也!是张宪亦不曾道:我待做,则须做。你安排着,待我教你下手做时,你便听我言语。并张宪不曾道:待有不伏者,都与剿杀。亦不曾道:迟则迟动,疾则疾动,你安排着。及不曾于九月初一日赴枢密行府时,言向王俊道:你后面粗重物事都转换了着,我去后,将来必不共将这懑一处。你收拾,等我来叫你等语言,宪委不曾对王俊言说。已蒙枢密行府勒宪与王俊对证得,张宪不曾有上项语言,已供状了当。’此盖先臣被罪,尚书省敕牒之全文也。呜呼!以当时之酷,而太甚之妄已不能自揜矣。自甘军法之词,于此乎何施?非桧、俊力肆陷诬,喻之风旨,则王俊之驽贱,敢尔欺天哉!噫!此其不能自揜者也。如其它所云,则臣之所辨,亦既明矣。宪无一毫之罪,而桧、俊诬之以大恶,滥觞之祸,蔓及先臣,臣安得而不伸吁天之一言哉!
  
  【译文】
  况且王俊告发张宪,他在告首状里说过:‘假如有一丝一毫的不实之处,请求依照军法处置。’可以说是言之凿凿。然而枢密行府拷问的卷宗中有记载:‘张宪既不曾对王俊说过:岳相公被委任到衢州、婺州。又不曾说过:我明白,朝廷叫轮流朝见,我去了后就不会回来了!张宪也不曾说过:我要做,就必须做。你先安排着,等我叫你下手做的时候,你就听我的命令。并且张宪不曾说过:若有不服的,都给我杀掉。也不曾说过:迟则迟动,疾则疾动,你先安排着。并且不曾在九月初一去枢密行府时,向王俊说:你在后面将粗重的东西都变卖转换了,我走以后,将来必不会再回此地。你且收拾,等我来叫你。这样的话,张宪委实不曾对王俊言说。已经枢密行府勒令张宪与王俊对质得知,张宪不曾有说过以上的话,已交代完毕。’这是臣的先祖父获罪后,尚书省敕牒上的全文。呜呼!以当时刑讯之酷烈,诬枉之过分,尚不能自圆其说。(王俊)自甘军法的说辞,在这种情况下有何用处?若非秦桧、张俊大力肆意陷害诬枉,对王俊进行暗示,王俊这样的驽贱之人,怎敢欺君啊!唉!这就是(他们)不能自圆其说之处啊。像(他们)说的其他罪名,臣的辩驳中,亦已明了。张宪没有丝毫罪过,秦桧、张俊却以极大的恶名诬陷他,并以此为源头,罪及臣的先祖父,臣得到实情后怎能不申明辩驳一句!
  
  【原文】
  至于谓先臣令孙革、于鹏致书于宪、贵,令之虚申探报,而谓先伯臣雲致书于宪、贵,令之擘画措置,其为不根,尤为著明。臣请不求证于它人,而惟以王俊之首状诘之。尚书省敕牒之备俊词,既与明清所载为无异,而敕牒又载俊之小贴子有曰:‘契勘张太尉说岳相公处人来,教救他,俊即不曾见有人来,亦不曾见张太尉使人去相公处。张太尉发此言,故要激怒众人背叛朝廷。’其状末又书云:‘初八日随状陈首。’则是通书之无迹,俊之首状既已自言之矣。而行府之狱乃谓先臣因书以诱之,何前后之背驰也。锻炼之极,文致以成其辞,俊既无所不用其至,制勘之命,迁就以合于一桧,尤挤崖之崄者。而尚书省敕牒所备通书之辞,前后不一,难以遍举,而皆不过曰,某日遣某人,而先臣以书与宪、贵,当时焚烧了当。又不过曰,某日遣某人,先伯臣雲以书与宪、贵,当时焚烧了当。呜呼!书既焚矣,是果有书乎?此不待臣之辨也。
  
  【译文】
  至于说臣的先祖父命孙革、于鹏写信给张宪、王贵,令他们假造军情探报,并说臣的先伯父岳雲写信给张宪、王贵,令他们筹划安排,其中的不实无据之处,尤其清楚明白。臣请求不向其他人求证,而是只以王俊的告首状诘问他。尚书省的敕牒上对王俊的告词进行了备案,并与王明清所记载的没有差别,而敕牒上又记载了王俊的小贴子,上面说:‘按查,张太尉说岳相公派人来,让救他,我既不曾见有人来,也不曾见张太尉派人去相公处。张太尉说这样的话,是故意要激怒众人使他们背叛朝廷。’王俊的状子末尾又写着:‘初八日随状子一起陈告。’那么臣先伯父岳雲写信给张宪这件事根本就是没有的,王俊的告首状上已然自己言明了。然而枢密行府的狱案竟说臣的先祖父写信诱叛,前后何其背道而驰!严刑拷打到极处,舞文弄法,将无罪之人定为有罪,以成就他们的说辞,张俊已经无所不用其极,裁决的命令,又百般迁就以符合秦桧之意,尤其地落井下石。而尚书省敕牒上所备案的通信的说法,前后不一之处,难以一一列举,然而都不过是说,臣的先祖父某日派遣某人,送信给张宪、王贵,当时便已焚烧了事。或不过是说,臣的先伯父岳雲某日派遣某人,送信给张宪、王贵,当时便已焚烧了事。呜呼!书信既已烧掉,是果真有这封信么?这已不必臣再辨白了。
  
  【原文】
  其在当时,桧,力成此狱者也。而韩世忠不平之问,桧仅答以‘莫须有’,世忠艴然曰:‘相公!莫须有三字,何以服天下!’则是桧亦自知其无矣。
  
  【译文】
  想当年,是秦桧一力促成这桩冤案。而当韩世忠不平地诘问时,秦桧仅仅以‘莫须有’回答,世忠怒言:‘相公,莫须有三个字,何以使天下人服气!’这说明秦桧也知道(臣的先祖父)并没有罪。
  
  【原文】
  反复无据,而后以淮西之事诘先臣。先臣下吏两月,而始创为淮西之问,亦可见其无以为罪也。明清之录,谓之别无干涉,可谓晓然矣,而谓其‘初不究将在军,君命有所不受之义’,则是亦疑先臣之逗遛,而强为之说也。臣之辨淮西,既证以御札,又考以传记,臣之刻宸翰,既书以时日,又表以甲子;正惧夫爱先臣者求其似,以盖其非,适足以乱真而丧实,故有不容不然者。使明清读淮西之辨,观宸翰之刻,则自宜知谤书之无实,而不待迁就以全先臣也。
  
  【译文】
  反复讯问,都找不到证据,然后以驰援淮西一事责问臣的先祖父,先祖父下狱两月,才开始编造淮西之问,亦可以想见当时并没有什么事可以拿来当罪名了。王明清所录,说是别无干涉,可以说是知晓了然了,然而说‘最初不追究将在外带兵,君王的命令可有所不受的大义’,那么这就是怀疑臣的先祖父逗遛不进,继而勉强为他辩说了。臣的淮西辨,即有御札作证,又有史传为据,臣镂刻宸翰御札时,既记载了月日,又记载了年份;臣正是恐怕敬爱先祖父的人为了求其相似之处,以掩盖他的错误,恰好足以混淆真实情形并且使其失实,故此不容臣不作此淮西辨。假如王明清读了淮西辨,看到了宸翰中记载的时间,那么自当知道诽谤之词的不实,而不会迁就(那些污蔑的罪名)以保全先祖父的名声了。
  
  【原文】
  呜呼!先臣不幸而婴谗邪之锋,其心必欲置先臣于死而已,汗漫无据,固不暇恤也。夷考一时之事,岂特如前数者而已哉。踏两军之诬,以威肋董先而成之;比并建节之诬,以狱逼张宪而成之。环诸将而会议,而昌言曰:‘国家了不得也,官家又不修德!’此岂广坐之言哉!既又谓先臣指张宪而曰:‘似张家人,张太尉尔将一万人去踏了。’指董先而曰:‘似韩家人,董太尉不消得一万人去踏了。’呜呼!蕴异谋者固如此乎?此狂者、醉者之不为也,而谓先臣为之乎?万俟卨之奏亦自知其无以欺人矣,故曰:‘张宪理会得岳飞所说,只是欺负逐军人马不中用。’又以比并之语为指斥乘舆,踏之语为陵轹同列,则是语也,卨固知其不近人情矣。
  
  【译文】
  呜呼!臣的先祖父不幸触犯了谗邪之辈的刀锋,他们心中必定想要置臣的先祖父于死地,其不着边际和没有证据之处,原是无暇顾及的。考察当年之事,岂止只有前面几处而已。蹉踏张、韩两军的污蔑之词,是因为威胁董先才得到的;与太祖皇帝建节时相比肩的污蔑之词,是因为刑狱拷打张宪才得到的。诸将环坐,聚集议事时,臣的先祖父却无所忌惮地说:‘国家处于危亡之际,陛下又不修养德行!’这岂是能在大庭广众之下说的话吗?继而又说臣的先祖父对张宪道:‘像张家军,张太尉你带领一万人就消灭了!’又指着董先道:‘像韩家军,董太尉不用一万人就能消灭掉!’呜呼!心怀不轨的人会如此么!这种事非狂者、醉者不能做,却说是臣的先祖父做出来的吗?万俟卨的奏折连他自己都知道不能欺瞒旁人,故而才说:‘张宪明白岳飞说的意思,只不过是欺负各军的兵马不中用罢了。’又将与太祖比肩的话作为指斥乘舆之罪,消灭张、韩两军的话作为欺压同僚之罪,那么这两句话,万俟卨原也是知道它们是不合人之常情的。
  
  【原文】
  张宪之妄供,以锻炼也;董先之妄证,以恐肋也。赵甡之《中兴遗史》之载,谓董先之至也,桧召之至堂,曰:‘止是有一句言语,要尔为证,证了只今日便可出。’仍差大程官二人,送先赴大理,并命证毕,就今日摘出。繇是先下大理,对吏即伏。呜呼!会合以成此诬,桧已谕之矣,故先之至,一证而出,曾不淹刻。则是证也,又岂无所自哉。第甡之以为郾城,而所载之语,又非当时所诬之说,为直误耳。设使诚如尚书省敕牒之所备,则先臣当时发踏之语,董先□□对先臣窃笑不应,而又有后言于宪曰:‘相公道恁言语,莫是待胡做。’既谓宪为先臣之心腹,则宪岂不以告先臣;而先臣闻先之语,亦肯贳先哉?呜呼!亦明矣。
  
  【译文】
  张宪的不实供词,是严刑拷打(导致的);董先的不实证词,是遭到了恐吓胁迫(导致的)。赵甡之的《中兴遗史》中记载,说董先到达后,秦桧召他至都堂,说:‘只是有一句话,要你作证,作证之后今日便可出去。’并且派两名大程官,送董先到大理寺,又命他作伪证后,当日便可放出。于是董先被下到大理寺,面对狱吏(的质问)时便屈从了。呜呼!事先有所预谋才成就这样的诬陷之词,秦桧先已喻示了他,故而董先到了(大理寺),一作证完毕就放出来,不曾滞留片刻。那么这样的证词,又岂能没有受人指使的源头呢?但赵甡之以为是在郾城,并且所记载的(消灭张、韩两军的)话,又并非是当年的诬陷之词,是真的大错特错了。假如真的像尚书省敕牒上备案的一样,那么臣的先祖父当时说出蹉踏两军的话,董先先是背对臣的先祖父窃笑却不回应,事后又对张宪说:‘相公说这样的话,莫不是准备乱来?’既然说张宪是臣先祖父的心腹爱将,那么张宪怎不会把这话告诉臣的先祖父呢;况且臣的先祖父若听说了董先这话,(竟)也肯宽纵董先么?呜呼!(这一桩事)亦十分明白了。
  
  【原文】
  如以建节之年,上方艺祖①,则董先之下吏,其供说已谓‘曾见岳飞说:我三十二岁上建节,自古少有,即不曾见岳飞比并语言’矣,此固不待臣之辨也。
  
  【注释】
  ①艺祖:亦作“萟祖”。 有文德之祖。《书·舜典》:“归,格于艺祖,用特。” 孔 传:“巡守四岳,然后归告至文祖之庙。艺,文也。” 孔颖达 疏:“才艺文德,其义相通,故蓺为文也。”后用以为开国帝王的通称。
  
  【译文】
  如果先臣真的拿自己(三十二岁)建节,与太祖皇帝相比,那么董先去大理寺对质时,他的供词上自己说道:‘曾听见岳飞说:我在三十二岁上建节,自古少有,却不曾听见岳飞与太祖比肩的话。’这原是不必臣再辩白的。
  【原文】
  如谓先臣丐祠罢政,泊舟小堰,而得张宪申纲马之状,以乞出而不接。谓先伯臣雲谕智浃,以吴玠奏乞赦张浚之例,而使讬统制等告朝廷,以免后责。此皆当时吹毛之已甚,而求衅之无所,故及于此。臣谓使诚有此,亦无足辨,而况于无哉!
  
  【译文】
  假若说臣的先祖父请求奉祠并免除副枢密使的职务,将船停泊在小堰,并且收到张宪
  纲马的申状,却因请求辞职而不接受。说臣的先伯父岳雲喻示智浃,根据吴玠奏请赦免张浚的例子,并委托各统制等人申告朝廷,以免除责罚。这都是当时吹毛求疵太甚,并且寻衅无果,故而到此。臣以为假使果真有此事,亦不足一辩,更何况没有呢?
  
  【原文】
  按《野史》,方狱之未成也,秦桧自都堂退入小阁,食柑,以手书柑皮者竟日。俄以小纸付老兵,持至寺,而先臣遂报死。初未有旨也。呜呼!桧其欺君哉!
  
  【译文】
  按照《野史》(的记载),当冤狱未成之时,秦桧从都堂退入小阁中,食柑橘,用手指在柑皮书划了整日。不久把一条小纸交给老兵,拿至大理寺,接着臣先祖父的死讯传出。最初处死臣先祖父是没有圣旨的啊。呜呼!秦桧真是欺君!
  
  【原文】
  何彦猷堂白先臣之非辜,桧方错愕,而堂吏或附耳曰:‘何不告以(以下原阙)’
  
  【译文】
  何彦猷在都堂上辩白臣先祖父的无辜,秦桧当时十分错愕,有堂吏附耳道:‘何不告诉(以下原文缺失)’
  
  【原文】
  宗之法废为文具,而不之省,如是则卨等之罪不惟贸易是非,郁抑公议,万诛莫赎,而漫不知刑律之重轻,与夫祖宗之条综,敢尸中司之位,而董大狱之政,又将为申、韩之罪人矣。
  
  【译文】
  祖宗的法度废为一纸空文,却不省察,像这样(的话)那么万俟卨的罪过便不只是变更对错的标准,阻抑公论了,其罪万死难赎,而漫然不知刑律的轻重,与祖宗制定刑法的初衷,却敢尸位素餐占据御史中丞的位子,并掌管刑狱之政,又将成为申不害、韩非一样的罪人了。
  
  【原文】
  先伯臣雷当时以孩童之幼,亦下之狱,至于狱成,而曰,‘今来照证得岳雷别无干涉罪犯’,‘亦乞一就处分降下’。呜呼!天狴①何所,而妄逮人乎?既知其无犯,则何为而逮之乎?岂其初瞢然不省,狱成而后始知之乎?酷吏之漏网,宜乎发明清之三叹也。
  
  【注释】
  ①天狴:狴,传说中的兽名,古代牢狱门上绘其形状,故又用为牢狱的代称。天狴指天子之狱。
  
  【译文】
  臣的先伯父岳雷当时以孩童之年,亦被下狱,等到冤案已成,却说,‘今来验证得知,岳雷与罪犯并无干涉’,‘亦请一并降下处分’。呜呼!大理寺是什么地方,竟随意逮人吗?既然知道他没有犯罪,那么为什么将他下狱?岂有初时懵然不知,冤狱既成后才知道的吗?此等酷吏却漏网不治罪,恰恰合乎王明清的三叹了。
  
  【原文】
  《传》曰:‘一薰一莸,十年尚犹有臭。’忠之不足以胜邪久矣。先臣之不辜,臣有明辨,固非求它人之瑕以自解。然臣之所以别之者,盖以公示来世,而惧忠邪之未分也。秦桧为挞辣行府代草檄书以吠尧,而室撚实在侧,洪皓讬为寄声,而桧变色之不暇。通和之始,私于金人,驿书往来,呢咒如家人妇子语。又设为不得辄易大臣之盟,不几于肋君乎?张扶□□桧乘副车①而擢之,王循友乞加桧九锡②而赏之,不几于异谋乎?张俊不肯救赵立,而赵鼎不能使。车驾亲征,复不肯行,鼎叱而去之,至平江,而讬堕马伤臂,迁延顾望。鼎抗奏,请诛之,以警不用命。此盖不特临军征讨,而稽期三日也。利秦桧专兵之策,明筑山阳,以示无越淮北向意。使驲之来,皆赞桧画。肋君之举,实预成之,盖不特漏泄朝廷机密事而止也。此其大者尔,其他如桧之靖康议状存赵,而俊之绍兴李成之谋,皆其欺世盗名之大者,臣抑有考焉。按王明清《挥麈录》之载,议状乃马伸之文,桧初不肯签,不得已而后书。后乃自揜以为功,遂饕富贵。乙亥岁,伸之甥何珫持伸之手稿上之,桧怒,窜之岭表。更化之后,首复珫官,赠以员郎,而伸之忠遂显于时。俊以怯敌不进,盛言李成之众,以诳天听。高宗宣谕,有‘卿独无功’之语,俊始恐悚承命,而后乞以先臣同讨贼。卒之马进之死,张用之降,与成之逃,皆先臣之功,而俊遂叨之以逭责。二者乃桧、俊之所以藉口,而实乃如此,则其人益可见矣。
  
  【注释】
  ①张扶□□桧乘副车: 《宋史》卷四七三《秦桧传》:“张扶请桧乘金根车。”金根车,以黄金为饰的根车。帝王所乘。
  ②九锡:古代天子赐给诸侯、大臣的九种器物,是一种最高礼遇。
  
  【译文】
  《左传》说:‘薰莸混在一起,只闻到臭而闻不到香。’忠义不能战胜邪恶由来已久了。臣先祖父的无辜,臣有明文辩白,原非是寻求他人的瑕疵来辩明自家。然而臣之所以有所区别的,是为了明示后世,并恐怕忠义与邪恶不分。秦桧为挞赖侵宋时的行府代为草拟檄书倒行逆施,当时室捻在旁边看到了,洪皓托室捻寄语,秦桧(害怕室捻捅出这桩旧事)脸色变幻不迭。通和之初,(秦桧)与金人私下勾结,书信往来,言语呢喃仿佛家人妇女一般。相约不得动辄改换大臣的盟书,不几近于要挟君上吗?张扶因为请秦桧乘金根车而被拔擢,王循友请求加秦桧九锡而被赏赐,不近乎谋反吗?张俊不肯援救赵立,赵鼎却不能使动他。高宗皇帝御驾亲征,张俊尚且不肯前行,赵鼎叱责他前去,到平江府后,(张俊)却推脱堕马伤到手臂,拖延观望。赵鼎直言上奏,请求诛杀他,以警示不效命(的臣子)。这不仅仅是临军征讨却迟延三日的罪名了。为了有利于秦桧把持兵权的策略,公然修筑楚州城,以示我朝没有越过淮河向北之意。金使一路而来,都称赞秦桧的筹划。要挟君上之举,实为预先谋算以成就的,这不仅仅是泄漏朝廷机密而已了。这是他们大的罪名,其他的像秦桧在靖康年间存留赵氏的议状,和张俊在绍兴年间招降李成的计谋,都是他们欺世盗名之大者,臣亦有考证。按照王明清《挥麈录》的记载,议状乃是马伸所写,秦桧起初不肯签名,不得已才签的。后来竟据为自己的功劳,于是得享大富贵。乙亥年,马伸的外甥何珫持马伸的手稿上奏此事,秦桧大怒,将他流放到岭外。绍兴更化以后,(朝廷)首先恢复何珫的官职,赠员外郎,马伸的忠义于是显明于当时。张俊因怯敌不敢进军,极言李成的兵马强大,以欺骗陛下。高宗皇帝宣谕,有‘卿唯独无功’的话,张俊才悚然接受任命,然后请求与臣的先祖父共同讨伐贼人。最终马进的灭亡,张用的投降,和李成的逃窜,都是臣先祖父的功劳,张俊却据为己有以逃避责罚。这两件都是秦桧、张俊的借以夸耀的事,而事实却是如此,那么他们的为人更加可以想见了。
  
  【原文】
  臣既泣血辨先臣之事,而终之以此,使万世而下,知桧、俊之为人,则薰莸之类,断可识矣。”
  
  【译文】
  臣已泣血辨白先祖父之事,并以此终结,使万世以后,知道秦桧、张俊的为人,那么香草、臭草的区分,就断然可以识别了。”
  注:□□中为原本缺佚字,译文中根据上下文意予以补全。
  
  以上摘自《鄂国金佗稡编续编译注》一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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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选评论
云中曦小误(评论于2025/6/25 22:51:51
雲中曦文选评论(评论于2025/1/15 11:19:50
访客文选评论(评论于2022/6/21 8:41:56
anearthman文选评论(评论于2020/12/15 12:05:35
访客文选评论(评论于2020/12/15 12:03: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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