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677号馆文选__曦梦--云中曦作品

第五章 血战 　　（1） 　　绍兴十年七月十二日，夕阳下的颖昌城垣。天气闷热，方圆百里如在蒸笼之中，十几天滴雨未下的河南大地，正期待着一场暴雨的来临。 　　 　　中军统制，兼提举一行事务将领王贵站在城头上，极目四望。此时的颖昌府已按照统帅岳飞的部署，逐步集结了四个军的部分兵力。然而除踏白军外，中军统领苏坚在洛阳，选锋军统制李道在外地，前军和游奕军的一部分又在郾城和临颖，都不是全军。王贵已得到消息，兀术在两三天前郾城大败，不再敢窥郾城，却仍不死心，遂以大军插入郾城和颖昌之间的临颖，企图切断岳飞与自己的联系。王贵命增添了看守，彻夜守望，他隐隐感到，兀术的下一步棋，会指向颖昌。因为缺乏张俊、刘锜等前沿军队的配合接手已经占领的城池，部队还未完全向颖昌集结完毕，心中不免有些担心。 　　 　　正自思虑间，忽听远处銮铃叮当，马蹄纷沓，夕阳下一队骑兵正急速地向城垣奔驰而来，看队伍的长度大约有千把人。王贵只觉得脑袋嗡地一下，急讨为何还未听说巡探来报，敌军已迫在眼前。再仔细一看，才看出夕阳的余晖下，一白色绢旗迎风飘动，镶着红边，乃书一“岳”字，才知是自家队伍，心头一块石头落地。待这队骑兵近前来，为首一员青年将领，戎服兜鍪，系暗红色战袍。勒住坐下黑色战马，抬眼向城头观望。他看上去显然是一路风尘，若有倦容。但毕竟是掩不住年轻人自有的活力，剑眉微扬，眼神依旧明亮而坚毅。这人正是统帅之子岳云。他身后的一队人马，一看气度服色便知是勇锐无比的背嵬健儿。王贵心中大喜忙传令军士放吊桥开城门，让岳云的部队进城。见了面，岳云向王贵行礼道，“王将军，兀术在郾城吃了败仗，领军插入临颖。父亲已派张宪将军前去挑战，料他不日可能回攻颖昌，怕叔叔这里兵力不够，命我即刻出发，日夜兼程，绕道急来增戍颖昌。”，王贵道，“贤侄辛苦了，你来得正是时候，我也正悬着心呢。你这队人马昼夜行军了两天，赶紧先歇息去。”岳云自去清点好军马，传令将士好生休息，等待与兀术决战。 　　 　　（2） 　　十四日，拂晓。辰时未到，有巡探来报，金军果然转攻颖昌。兀术、镇国大王、昭武大将军韩常，另有四个万夫长以马军三万多骑在颖昌城西门外列阵，衣甲鲜明。另有十万名步兵陆续开到，由龙虎大王突合速、盖天大王赛里等指挥在舞阳桥以南摆开阵势，横桓十几里，金鼓齐鸣，摇旗呐喊，气势甚为嚣张。岳云和王贵都知道这又是一场以少击众的硬仗。二人会诸统领商议后，还是决定主动出击为上策。王贵命令统制董先率踏白军，副统制胡清率选锋军守城，王贵和姚政、岳云等率中军、游奕军、背嵬军出城迎战。 　　 　　这一仗，又是由岳云率骑兵首先出战弛击。岳云知此战凶险更甚郾城大战，绝不能沽名钓誉，出阵前便严厉约束部下，作战中不可去牵战马、捉俘虏，定要以全力拼杀敌人，听梆声协同行动。吩咐毕，他摆动手中一对铁椎枪，一马当先领八百骑冲入敌阵，步军随其后张左右翼继进，翼蔽马军。金兵在郾城兵败后，又从他处调入了生力人马；正好前一天，方圆几百里下了一场滂沱大雨，气温骤降，一向不习惯酷热的金军得此甘霖更长了气焰，来势凶猛。岳云纵马在乱阵中弛突了一个时辰，所向披靡，白色的战袍上已染上了鲜血，那是敌人的血，这使他看上去更有一股百死不回的摄人气魄。鏖战了几十个回合，双方互有伤亡，不分高下胜负。岳家军总共有三万驻扎颖昌，除去守城兵马外，余下的都在这里。兀术除了三万精锐骑兵，还有十万步兵支援。王贵想到这一节觉得有些气馁，便找岳云商议，两人提马在战场边缘观望。王贵道：“贤侄，我看今日事态，对方兵多，不宜久战。不如退回城内坚守”，岳云也已感到短时间内似乎很难取胜，却觉得王贵所言亦有不妥之处。思考片刻后还是觉得此刻决不能作退兵之想，正所谓三军不可夺气，将帅不可夺心。他在马上略作一揖，正色对王贵道，“现今战势虽然不分胜负，但人人用命，士气仍高，未肯回顾。未有败相，却先作退却之想，必令军心挫折。即便能全身而退回城内，兀术的兵力是我们的好几倍，以受挫之军心对数倍之强敌，将军能保证守得住颖昌府吗？颖昌乃战略要地，失颖昌犹如失街亭，将军不怕担糜军之名，云也断然不能随将军下退军之令！”，岳云声音不高，但语调却甚是严厉。王贵乃岳家军中宿将，担任中军统制，并兼提举一行事务的职衔。岳飞不在军中时，可与同提举一行事务张宪一道代替主帅主持全军事务，在军中地位甚高。哪知今日一时气馁，就遭到小辈一顿义正词严的指责，一时气结，愣在当地，脸上青红一阵，终于还是认为岳云说得有理，打住了撤退的想法。而岳云此时早已扔下王贵，弛入战场。他自知刚才那番言语在军中已算是以下犯上，但值此生死攸关之际，也顾不得想那么多了。他已下定决心，就算是抛却性命，也一定要保得颖昌府周全。想起临行前，父帅信任的眼神和自己的一生抱负，便摒弃一切杂念，头也不回地投身到枪林箭阵中。将士们见岳云神勇的身影又一次奋不顾身地出现在战阵中，衣甲上虽有斑斑血迹，显是受了多处创伤，仍是神色自若，豪气干云，全都大受鼓舞，打点十二分的精神与敌厮杀。 　　（3） 　　战斗持续了两个时辰仍未结束。这一战，双方均是苦战，直打得天昏地暗。兀术等一干金将本以为这次以多凌少，应该有必胜的把握。未料到岳家军的战士不仅个个勇猛善战，而且还有一支技能和装备都不亚于己方的精锐之骑。带领这支骑兵的少年，更是让兀术心中暗暗惊惶。看他英气勃勃，目光沉睿。卒然临之而不惊，无故加之而不怒，有天下大勇者的气度。且令出如山，调度有方。再过得几年，便能统帅大军，到时自己年老体衰，恐不是他的对手。就是南方诸名将，如韩、岳、吴之辈怕也要叹后生可畏了。尤其是他身上那股如凛冽秋风般玉石俱焚的爆发力和视死如归的大气势，尤令兀术心折，不禁在心中黯然惊叹，“岳飞用兵如神，又有这么个骁勇善战、不计生死的儿子，宋室有他父子何其幸哉！” 　　兀术的女婿、统军上将夏金吾，在金朝也是一员人皆称道的猛将，却是第一次与岳家军交战。早闻说岳云神威，一心想要立个不世之功，在阵中来回寻找，总算在混乱中找到了岳云欲与之交手。二马交错，刀嘶剑鸣。夏金吾见岳云呼吸沉重，战袍上有好几处大块血迹，显然已受过重创。心中暗喜可是捡了个便宜。出言相激，嚣张无比。岳云识破他那激将小技，眼含笑意斜睨了夏金吾一眼，仰天哈哈大笑起来。笑声未绝，枪舞梨花，椎赶流星，已指向夏金吾。两人才过了三招，夏金吾心中就暗叫后悔。岳云所使的虽然并不是什么奇招，却招招都是不共生死的打法，而且出手之快，意无回顾，非视死如归之人不能出。所以，自己每每盱准了他的虚空之处，正欲进发，却每次都比岳云慢三分之一拍，结果反而不得不回守自己的门户。夏金吾心下骇异，看向岳云脸上。不看还罢，一接触到岳云的眼神立刻不寒而栗，打了个机灵。那是一种他从未接触过的眼神，不是勇猛、是无畏；不是愤怒，是悲痛；那双深邃的眼中没有生死，只有意志。他的对手不是神，是人，却让他感到与这样的一个人搏斗，不能求胜负，只能决生死。夏金吾的心已想放弃，谁敢和一个有着这样眼神的高手拼命。他想走，但已来不及了。岳云一声喝斥，夏金吾在第六招的时候被刺死落马。夏金吾一死，金军中顿时骚动了一片，兀术捶胸顿足、暴跳如雷，宋军士气又一次大振。 　　 　　这天的的战斗是自辰时开始的，岳家军除董先、胡清等军坚守颖昌城外，未有其他兵源，兀术却不断派生力军加入战场，宋军全障素质优良，士气不落，才得以勉力抗衡。时至正午，岳云已勉力支撑了两个半时辰，一路拼杀，消耗甚大，也几至脱力了，但仍马不停蹄来回奔突，鼓舞士气。这一场恶战，其异常激烈和艰苦卓绝，实是他从军十年以来前所未遇。此时他直觉全身湿透，不知是汗还是血，浸透了战服铠甲。湿湿地裹在身上，异常沉重，束缚手脚。血液和汗水的不断流出，得不到水分补充，已让他感觉头晕眼花，喉头发甜。他多么想闭上眼睛休息一会儿，哪怕片刻也好；但他不敢，他怕一闭上眼，感受得那片刻的舒缓，自己就会失去所有的毅力，顿时栽到马下。这样的关头，只能拼，拼命。他的兵器凭着多年征战的感觉举起落下、眼前鲜血迸出，敌人惨叫、落马，汗水模糊了他的眼睛，几乎也要模糊了他的意识。通常战斗进行到这样的地步，双方都已无力掀起强有力的冲锋，只是厮杀而已。你不杀敌，敌便杀你。凭的是求生的本能，才不堕那雷鸣电掣之势。能得胜者，坚忍之师、素质优良之师、号令一贯严明、众志成城之师是也。值得欣慰的是王贵没有撤军，所有的将士当此死境，也都已把生死置之度外，奋不顾身。个个杀得人为血人，马为血马。三个时辰过去，金军此刻也是在勉力支撑，副统军粘汗孛堇身受重伤，这家伙后来被抬回开封府后就一命呜呼。金人士气不复高涨，人人心中在盘算战斗何时可以结束。两军俱是精疲力竭，唯作性命之博。 　　 　　正在相持不下之际，只听颖昌城内一片金鼓齐鸣，喊杀震天，大队血气方刚的健儿勇士从颖昌府内冲出。岳云心头大振，知道董先、胡清派出了守军杀入战场。这两千人的生力军杀入战场，如蛟龙入水，意气欢然。金军兵力几乎消耗殆尽，已无后援。没有几个回合，就军心溃散，向后奔溃。两千人的生力军，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就奇迹般扭转了乾坤。兀术回天无力，下令退兵。 　　 　　事实上他没有败在董先、胡清手下，他败在以少量兵力与他的大军殊死搏斗了三个时辰的热血男儿手下，他败在岳飞的数十年如一日的“仁、信、智、勇、严”的治军方略之下！面对岳家军有进无退，守死无去之精神，他怀着敬佩之心慨叹出，“撼山易，撼岳家军难！”。 　　 　　岳云在马上看着金军向北逃命，丢旗弃帜，狼狈仓皇。身上的重担终于可暂时卸下，顿时觉得虚弱无比，摇摇欲坠。极目沙场，心中突然有个声音在吟诵，“黯兮惨悴，风悲日曛。蓬断草枯，凛若霜晨，此古战场也。”那是前朝李华的“吊古战场文”，父亲岳飞曾在一次激烈的战斗后和泪手书于马革之上。他想，“这次将金人驱逐出境之后，但愿中原能永得安宁吧……”他的衣甲几乎完全被殷红的鲜血浸透，身上大大小小的百余处创伤，仿佛都在汩汩向外流着血，终于再也支撑不住。他轻松地闭上了眼睛，觉得身体象云彩般，轻轻地从广袤的碧空上飘落下来，渐渐地、悠悠地沉入梦一般的迷境。嘴角兀自渗出的鲜血，殷红得象春天南国盛开的红豆。他能感觉到他的生命和着血液正从伤口处渗到体外，但是，他也知道——开封，壮丽庄严的旧都汴梁城已在眼前了。 　　 　　注释： 　　本章叙事参考：《金佗粹编》卷第十六 王贵颖昌捷奏 、卷第九 诸子遗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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设置 修改 撤销 录入时间：2003/7/15 21:36:5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