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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记:青史之中有无数夜晚,这七个却是他生命里的北斗。循着它们,可以辨别道路的方向,遥望它们,可以看清北极星的亮光。
(一) 今年天京的冬天,仿佛特别寒冷。一场零星小雪飘过,玄武湖上竟已泛起薄薄的冰层。 转之眼见,翼王回京主政已有一月光景。 户外的温度越来越低,街上的行人却多了起来。浩劫之后留下的创痕,愈合虽慢,人们脸上久违的笑容,却终于渐渐掩去了伤痛。 夜晚,二更时分。石达开和往日一样,在书斋中批阅公文,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音忽从门外响起。接着,有人在外禀道:“禀五千岁!卫天侯与春官正丞相有紧急军报呈见!” “进来吧!”石达开说着,放下手中文书,抬眼看时,卫天侯曾锦谦和丞相张遂谋已一先一后走了进来。 正要开口询问,却见又有一人踉跄而入,一见翼王,急忙长跪行礼,口称:“卑职国宗提督军务洪仁政,参见翼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石达开见是此人,不由轻叹一声,问道:“武昌丢了?” 下跪之人,正是天王洪秀全的堂兄,镇守武昌的副将,国宗提督军务洪仁政。 “是!”洪仁政惶恐地道,“殿下!城里粮食眼看着尽了,红粉铅码剩不下多少,船也都叫清妖毁了,韦大人说,援军不知么时能到,再守下去,几万兄弟都得葬送在城里,就叫撤了。卑职都是听韦大人的吩咐,韦大人说撤,卑职才跟着撤的。。。。。。” “韦大人叫你送军报来的?”石达开抬手命他起来,而后问道。 “是!” “信呢?” 接过洪仁政递来的军报,石达开匆匆阅过一遍----军报是武昌守将,韦昌辉的弟弟韦俊所写,其中禀报了三个月来同湘军交战的简要经过,城内弹尽粮绝的处境,以及分路突围的战况。石达开阅毕,将信递给曾锦谦,接着又传给张遂谋。 半个月前,奉翼王命西援武昌的朱衣点部遭到阻击,一时难以冲破封索,三人便已意识到了,武昌失守势在难免。过去数日,翼王已经任命二十岁的冬官正丞相陈玉成为皖北各路军事统帅,并以桐城守将,地官副丞相李以文为其协助,开始着手布置反攻了。因此,这个消息对他们而言,并不显得特别突然。 张遂谋看完军报,将其交还翼王,说道:“殿下,此事宜立即奏报天王知悉!” 石达开点了点头,对洪仁政道:“就劳国宗幸苦一趟,将此军报铃印之后,即刻送呈天王吧!” 洪仁政闻言似乎吃了一惊,脸上现出不敢相信的表情,迟疑着道:“殿下是说,卑职可以告退了?” “今日时辰已晚,国宗一路奔波,见过天王便请回府吧。明日再请过府一叙军前详情。” “那,殿下不办卑职的罪了?” 石达开怔了一下,这才回过味儿来:洪仁政从打进门便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拐弯抹角原来为的是这个。天王这位堂兄虽然是个地道的庸才,倒也憨直得有些可爱。 他不禁笑道:“武昌失守,罪责不在守军,韦大人弃城突围,也不能算失策。本王心中自然有数,岂会滥施责罚?” 洪仁政自进门起一直都是愁眉苦脸,此刻听翼王说不追究,顿时满脸喜笑颜开,再次跪倒在地,连声喊道:“多谢殿下开恩!多谢殿下开恩!”连喊数声,这才起身离去。 刚到门口,张遂谋忽然叫道:“国宗大人,且请留步!” 洪仁政身子一颤,停了脚步,回身问道:“丞相大人,有。。。。。。有何吩咐?” 国宗地位高于丞相,“吩咐”二字不伦不类,张遂谋听得微微一笑,向翼王道:“殿下,卑职想请卫天侯陪同国宗进一趟天朝门!” “不----不必麻烦卫天侯了!卑职一个人去就够!一个人去就够!“洪仁政似乎生怕翼王改变心意,连忙说道。 石达开对着张遂谋看了几秒,依稀明白了他的用意,遂向曾锦谦点了点头。 半个时辰过去了,曾锦谦还没回来,石达开和张遂谋一面谈论著武昌时候后的形势,一面都有些心不在焉,一种隐隐的不安,渐渐升了起来。 突然,脚步声从门外响了起来,接着,卫天侯曾锦谦推门而入。 “遂谋老弟真有先见之明!”他叹了一声,转向翼王,神色之间异常凝重:“殿下,宫内情形不妙,天王刚刚传旨,已将洪仁政打入死牢!” (二) 原本坐于案边的石达开和张遂谋闻言不禁全都站了起来。 好半天,张遂谋才从牙缝里崩出几个字来: “天王要杀韦俊!” 洪仁政不过是守武昌的副将,又是天王堂兄,如果连他都被问成死罪,那么身为武昌守将,“北孽”之弟的韦俊,更理所当然地死罪难逃了。 事情是这般的明显,以致三人对于天王如此赤裸裸的手段都不禁在心中泛起一股浓浓寒意,又好似被一块千斤巨石所压,沉重得一时说不出话来。 “殿下,不能坐视韦俊被杀!”曾锦谦回身再次确定附近无人之后,关上房门,对翼王道:“如果韦俊于此时被杀,无异重开诛伐异己之端,朝野甫定之人心必定又乱,殿下这些天来的苦心就都付诸东流了!” “卫天侯所言不错,”张遂谋接道,“要保韦俊,必先保洪仁政,洪仁政若死,韦俊欲赦无由。尤其韦俊此际拥兵在外,军中又多韦氏族人,一但洪仁政之事传到前方,难保不逼他走施琅之路!殿下宜立即拟写本章,为洪仁政脱罪,明早再会同刑部,兵部,一同上奏为韦俊开脱!”(注1) 石达开缓缓坐下,缄默不语。 曾锦谦和张遂谋交换了一个眼神,曾锦谦试探着道:“殿下,莫非有所顾虑?” “不,”石达开道:“韦俊是国之栋梁,有功之将,于理于法均当力保,此乃我等份内之事。我只是奇怪,天王为何只将洪仁政收押,却不马上审理定罪呢?”他看了二人一眼,又道:“所谓”君无戏言“,若他连夜差人将审结定罪,我们便难劝其收回成命。反之,如被我等先行联络朝中文武,为韦俊脱罪,他也不便再坚持追究。他为杀韦俊,不惜拿洪仁政以开刀,何以竟会计不及此?锦谦,你确定天王是直接命人将洪仁政收监,未经审讯吧?” “确系如此!”曾锦谦答道,“或许今夜时辰已晚,天王欲待明早再。。。。。。” “所谓审讯,不过走个过场,问些口供,而后一道诏旨便可结案,”石达开摇头说道:“前后用不了半个时辰,天王不会惜此一刻。” 这时,一旁聆听的张遂谋突然发出一阵冷笑,石达开和曾锦谦都不由略带惊讶地望向他。 “哼!”张遂谋冷笑着道:“依卑职看,天王是错估了事,也错估了人!” “遂谋,你的意思是----” “天王可能以为殿下会跟他联手除去韦俊!”张遂谋一语惊天。 “你是说,天王以为我也想杀韦俊?”。 “正是!”张遂谋点头道,“在天王看来,殿下安抚北殿,保全韦氏,不过摆个样子,示仁义于军民,籍此收买人心,沽名钓誉罢了。他以为殿下不对韦俊下手,也只是时机未到,掩人而目,一但有了机会,必欲置之于死地而后快。而眼前,就摆着这么一个千载难逢的良机。他将洪仁政打入死牢,是想暗示殿下不必投鼠忌器,然后由殿下派人将洪仁政问成死罪----上次武昌失守,主将石国宗和副将黄再兴都被东王处斩,先例煌煌,殿下只须依例而行,旁人便当无可置喙。洪仁政既死,韦俊欲赦无由,殿下不须承担任何风险,便一可报杀妻灭子之仇,二可除去一个厉害的“后患”,三可将韦俊所部精兵良将尽数收于麾下,更可籍此博得“秉公执法,不避嫌猜”的美名,一石数鸟,何乐而不为?介时连他自己也可博取一个“大义灭亲”的名声。”说到这里,张遂谋又是一阵冷笑,“哼!任他怎么设想,殿下也没理由反而为了维护韦俊而同他做梗,洪仁政,是他特意为殿下留下的!他要坐等殿下先杀国宗,再除韦俊!” (三) “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曾锦谦咬牙说道。 “不过,也幸亏如此,才给了我等一线转圜余地。”张遂谋继续说道,“韦俊不用云马文书,而派洪仁政送信进京,用意十分明显,无非盼着天王念其国宗身份不假追究,以便给他日后脱罪留下余地。但他作梦也没料到,天王为了置他于死地,竟然不惜拿自己的堂兄陪葬!他的精心盘算反而拱手送给天王一个既不伤其英明又能置他于死地的良机。若非天王这一番”小人之心”,他几乎已然作茧自缚了。” “那殿下更得快上本章!”曾锦谦悚然惊道:“殿下刚才曾对洪仁政说,武昌失守,罪责不在守将。万一明日天王派人探听洪仁政的口风,他必会以此替自己辩白。而天王一旦知道殿下真实用意,便不会再留下任何机会了!” “袁州方陷,武昌又失,大局如此,万岁。。。。。。”石达开没有再说下去,起身踱到悬挂着军用地图的墙壁之前。 “殿下是在想,该将韦俊调往何处?”张遂谋问。 石达开眼望地图,点了点头。 “韦俊军心不稳,湖北肯定呆不下去了。”曾锦谦也看着地图,说道:“也不宜让他回到天京附近。殿下,皖北反攻就要开始,把韦俊调往皖北,会同各军发动反攻如何!” “不可,”石达开转回身来,说道,“皖北军事现由陈玉成主持,韦俊国宗已革,但仍领“提督军务”,陈玉成只是冬官正丞相,过去又曾隶属韦俊麾下,他能指挥得动韦俊么?再说,陈玉成,李以文所统部卒不少都是燕殿旧部,秦日纲卷入内讧,韦昌辉干系甚大,如今他才被处死不足一月,那些部卒对于韦氏尚难余怨尽消,即便不至公开报复,能够与之同心协力么?皖北反攻在即,如果各部将士心存芥蒂,各怀疑忌,又岂能打胜仗?” “殿下所议甚是!”张遂谋附和道:“陈李二人麾下多燕殿旧部这一节,尤为紧要!将士大都能识大体,纵然心怀怨恨,未必付诸于行,怕只怕天王一意孤行,不择手段,从中调拨,再生祸端,那样不禁反攻成为泡影,整个皖北局势都将难以收拾!” 张遂谋话音落下,三人一时都沉默了。 过了一会儿,石达开缓缓点了点头,“遂谋所言有理,韦俊还是去江西为宜。我这便写信给韦俊和参天侯,今晚连夜派人送出。” 张遂谋和曾锦谦相对而望,彼此眼神之中都充满了愤懑和痛楚。 参天侯黄玉昆,也就是翼王的岳父,死去的翼王娘黄蕙卿的父亲。今年春天,翼王离开江西战场之后,江西战局一度由他主持。后来,东王命北王赴江西,代之成为江西战场统帅。北王回京发动内讧后,江西虽未重新任命统帅,但各部实际仍以黄玉昆为马首。 黄玉昆为人一向正直耿介,公私分明,作战时勇猛,待军民仁爱,在敌我之中都声名极好。虽然他的女儿惨死韦氏刀下,但他决计不会公报私仇。作为江西战场眼下地位最高的将领和实际上的一方统帅,他要协调韦俊与江西各部的关系,使之同仇敌忾,并使韦俊安心作战,再建功勋,料来都非难事。是以二人对于翼王这个决定,都无异议可言。 然而,翼王的声音虽然平静,神色却并不轻松。他们实在不忍多看主帅那虽然竭力抑制,还是依稀流露出悲戚与负咎的眼神。 他们都明白,不是万不得已,翼王又何尝愿将韦俊托付给刚刚失去唯一爱女的卫天侯? 唯一不能明白的是,上苍弄人,何竟如此残忍呢? 注1:施琅,郑成功麾下名将,屡建奇功,因小事为郑成功怀恨,必欲置之死地,逃脱之后降清,后为统帅,为清廷收复台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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