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837号馆文选__本馆石达开文章总目和链接__纪念、随笔、杂谈、其他

几乎所有写石达开爱情故事的小说，都有意无意地抹煞了这样一个事实：石达开在贵县那邦村时，曾娶一位姓熊的壮族女子为妻。并且，这个女子有了他的孩子。最后，她没有跟随他到金田团营，金田起义后不久，就带着他的孩子改嫁了。后来，大约因为她不肯归还石氏的骨血，石达开的姐姐从她那里把孩子偷了出来抚养。 　　 　　小说家们不约而同地隐去这段历史时的心情是不难推知的，因为这故事实在有点“煞风景”。一代骄子，旷世豪杰的天国翼王，能够纵横半个天下，征服当世后世的无数人心---包括赢得众多敌人的钦佩，却竟无法留住自己的妻子，并且还是通常最令男人感到丧气的“带球跑”，这对于浪漫的英雄主义者而言，简直是件要命的事情！为了维护英雄的形象，也为了不在那个人的意气风发间搀入不和谐的杂音就把这丢人的一段忽略了去吧反正，缺少这段“前传”，并不影响石达开作为天国英雄的历史的完整性----这大约是几乎所有作者们的默契吧。 　　 　　在我读过的众多文艺作品中，只有一部没有遵守这种默契，它就是广西接力出版社的《八桂俊杰--旷代人杰石达开》。 　　 　　可能因为作者本人是石达开的同乡，所以很难像其他作者一般对自幼熟知的口碑视若不见吧----记得我当初读到这本书的开头章节时，还很为作者的勇气叫了一声好。 　　 　　可是，不久我就发现，原来这位作者还是没能超脱“为尊者讳，为贤者隐”的传统，非但如此，还进而将其发扬光大了。小说中写到，金田起义后，熊氏带着幼子回了娘家，她先是把孩子秘密送到别处抚养，接着又收容了很多没有参加起义而流落当地的石氏族人，最后，被官府发现，放火把她们全家都烧死了。 　　 　　在这个故事里，这位熊氏不再是带着平凡人惯有的自私与怯懦，背弃丈夫另觅安稳人生的小女子，却成了一位忍辱负重甚至深明大义的贤妻，简直够上《列女传》了！据说很多读书人家的女子若有从娼从贼的或是私奔的，家人便与之断绝往来，然后对外宣称此女已死，甚至说她“一死全节”了。而如果这样的女子与什么有头有脸的人物有了挂隔，从地方志到史传中也大都会本着相似的原则，能隐则隐，能避则避。只是这样的传统居然在一位社会主义时期的作者为一个“反贼”立传时被发扬光大，实在是读此书时始料未及的。 　　 　　这位作者在给石达开这位携子改嫁的夫人立了一座贞洁牌坊之后想必觉得已经很对得起她了，于是，就在石达开得知她和她的全家因自己而受牵连被烧死的当天，黄玉昆就动上心思，马上有人察颜观色，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石相公请忘掉丧妻之痛，干万要节哀啊!再说，一表堂堂。英雄盖世，何患无妻!你看，黄姑娘不是才貌双全，百里挑一的月里嫦娥吗?你就收在身边作贤内助，我想黄讼师是看得上你这位女婿的。” 　　 　　然后，黄玉昆和石达开都没说话，黄小姐含笑跑开了。。。。。 　　 　　看到这里，我对这位作者的敬仰之情真是如江河水滔滔不绝，想起不知哪儿的一段文字来，“(黄玉昆)女甚美，献与翼王为妻。” 　　 　　黄小姐的故事后面再谈。因为几乎所有小说家们都对熊氏的历史避而不谈，唯一写到她的作品又如此作为，我决定自己来写这段故事，这就是我的《此情可待成追忆》。 　　 　　写作初衷无它，只因为我认为这段历史对石达开而言是不可割裂的重要经历。 　　 　　试想，石达开的妻子可以逃过株连，甚至可以改嫁，我们由此可以推断她在法律上已经不是他的妻子了----否则，既是石达开走了，也没人敢娶她，她也逃不出株连的命运(冯云山的妻儿被捕后也曾企图蒙混过关，但终究是不可能的)。而要证明她在法律上不是他的妻子，一份几乎是必须的证据就是她丈夫的亲笔休书。因此，认为石达开曾经写过休书给她，应该不是无理的推断。 　　 　　一般男人在这种情形下都会想方设法强迫自己的妻子随行----既是只是为了面子。既是他弃那女子如敝屣，但那女子已有了他的孩子，无论如何不可能不在乎的。且不说以石达开当时的地位，要强迫怀孕的妻子跟随是易如反掌的，只要他不写那纸休书，她若不想遭受株连只怕也别无选择。退一万步，如果石达开考虑到自己的面子，那休书中至少可以“不得再嫁”为条件----这是不乏先例的，很多男人不愿强留一个“心荡”的女子在身边，又不愿因其再嫁而有损体面，于是采取这种折衷的方式。像石达开这样不但没有采取任何手段阻挠，甚至还大开方便之门的做法，即使不是绝无仅有，也是凤毛麟角了。(想到早已不再强调“从一而终”观念的现代人还常常为了离婚之事拖延不绝甚或大打出手，唉) 　　 　　这决定必是痛苦的。但从年仅十九岁的石达开所做的这个选择中，我们却可以找到他今后为人处事的影子。在那漫长而艰苦的远征岁月里，先后有数只部队，近百名将领，几十万军队离他而去，他却没有采取任何手段强行留难。在异常艰苦的环境下，还能不变初衷，保持对他人选择的尊重，这是偶然发生在这个人身上的吗？如果知道了石达开原配妻子的事，我们就会感到这样的事发生在这个人的身上是再自然不过的了。 　　 　　大渡河畔，蛾眉或仰药自尽，或慷慨投江。在慨叹霸王别姬之千载绝唱的同时，我们也不禁想问一句，这几个女子在千山万水间的追随，在最后一刻的慷慨，是自愿的吗？我的答案是肯定的。在一个人最意气风发，对前景充满无限信心的时候，尚肯为妻子的携子改嫁敞开方便之门，他又怎会在明知前途艰辛，吉凶难卜的情况下，还强迫几个女子跟从去跨越那不知何日才能走完的险山恶水，甚至以身相殉？他前程似锦的时候不担心自己的面子，又怎会在已然决心一死的时候反而忽然担心起面子问题来了？正因为有熊氏前事在先，我们才有理由认为那几位红颜的追随与赴死是出于自愿的！ 　　 　　可见，熊氏的故事，表面看来虽然有损石达开的“英雄形象”，其实却映射出他人格中最高贵最感人的一面。怀着“为尊者讳，为贤者隐”的心思抹煞这段历史，其实是以一种庸俗化的心理把这位旷世英雄最“奇情”的一面给抹煞了。 　　 　　出于补遗的目的，我写了《此情可待成追忆》，截取了石达开启程赴金田团营前夕将反复思量后写下的休书交给已怀有他孩子的妻子熊秀英的一段情节。情节十分简单，因为它的目的仅仅是拾遗而已。但，不能否认，我还是没能完全写出自己想写的内容。我想象中的熊氏应该更绝情一些，更“冷酷”一些，并不是说她本就是冷酷无情之人，而是一个平凡人的怯懦与自私，到了生死关头就会表现出与之善良本性截然相悖的无情(不理解的人可以想想文革中更多人对亲人朋友的态度 )。 　　 　　我本来的目的，是写一段如同六十七将领般的背离，内心恋恋不舍，但道义和感情终于不能阻挡现实的选择。可以理解，甚至可以原谅，但绝非无辜。可是，因为我不愿把她写成泼妇，我也不愿意仅仅因为她所背弃的人是很多人喜欢崇敬的石达开，就使她背负超出她所应负的谴责和怨恨。再加上，内心深处，又不忍对石达开太过残忍，所以写着写着，就变成了她完全是出于家族的压力才离石达开而去，甚至为了不愿伤害别人而曾有过以死周全的想法。。。。。。结果最终的效果似乎偏离了我的预想，我把她写得太过无辜了，平凡人那可以谅解却绝非无辜的怯懦与自私，反而显得无足轻重起来。她对石达开的伤害，由“只是当时已惘然”变成了“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这也是我自己始料未及的。 　　 　　关于熊秀英，还是楚云飞说出了我想写的感觉：“如果有人为她做了一个决定，换做我也忙不迭地就受了。软弱的人生啊！所以神仙皇帝总有市场的…… ” 　　 　　最后，且用我在《此情可待成追忆 後记》中写的一段话作为本篇结尾-- 　　 　　“熊秀英却是地地道道的平凡人，即使她被和一个不平凡的人绑在一起，无论绑得多牢，绳子还是会断。即使她和一段最传奇的风云岁月相逢，无论离得多么接近，最终仍是擦身而过。她和石达开因为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走到一起，又因为在命运的抉择中选择了不同方向而分道扬镳，我本来冷眼写一段平凡的悲哀，可惜最后还是做不到心如止水。。。。。。英雄美人的悲剧是千古的传奇，但是石达开的第一段婚姻却是对这种观念的巨大反讽，现实往往比人们想象的更加现实，就如同我的目的是“颠覆浪漫”而最终写出来的还是比想出来的浪漫。而在我心中，最大的辛酸就是悲剧的上演方式竟然如此平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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设置 修改 撤销 录入时间：2003/2/25 4:23:5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