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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秋家国梦__翼王坪 - 石达开纪念堂
千秋家国梦
9837号馆文选__本馆石达开文章总目和链接__诗词曲赋、小说剧本

身无彩凤双飞翼(中)

镝非

  石达开由侯谦芳亲自引路走进“九重天府”时,黄玉昆已先到了。遂于行礼看座之后开门见山道:“四兄今日召见,不知有何示谕?”
  
  “七弟巡营辛苦了,”杨秀清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回避了他的问题,转而问道:“一切都还妥当吧?”
  
  “是!下关至京城沿途,尤其是水师炮台及沿江望楼均已加意戒备。”石达开略停一下,又补充道:“小弟已将四兄之意传谕城防各部及芜湖、镇江等地守将,凡储有煤炭之处俱增派守卫,严防洋舰私取私购。”
  
  外国舰船在长江上航行必须依靠煤炭,换言之,煤炭不足势必限制其活动--在这点上,东翼二王是有共识的,那就是当前局势之下,不宜让洋舰从天朝辖区内获取煤炭。杨秀清满意地点了点头,从案上拿起一卷东西来,在手中晃了一晃,笑道:“想买煤炭,还是免来吧!”
  
  “四兄,这是----?”
  
  “是那个香港总督的人询问咱们天朝政策的文书,今日请你们二位过来,就是想叫你们一块儿给草个回文。”
  
  杨秀清觉得石达开的目光似乎倏地闪了一下,仿佛无澜的湖水中乍现起一道波光。不知为什么,他竟像怕水波的光芒晃了眼睛般,情不自禁地将眼光侧了一侧,心跳也随之快了起来。
  
  这一切都只发生在刹那之间,杨秀清很快回神过来,只见石达开的眼神平静如初,倒像刚才的感觉只是错觉。他不及仔细回想,忙定了定神,吩咐道:“来人!”
  
  一旁的承宣官应命上前,从东王手中接过文书----受香港总督、英国在华全权代表包令派遣前来的英使麦华陀及鲍林向太平天国提出的三十五条问询的翻译稿,大声朗读起来。
  
  石达开凝神听着承宣官的声音,嘴角却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东王的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他自信已经了然于胸了。
  
  今日召见,说是为了答覆英使来函,理由实在甚为牵强。
  
  按照惯例,天国所发诰谕均由东殿六部拟定后交翼殿审合,或定稿寄发,或驳回重拟,如果说因为英使正在等候回函,为免延迟而由东王直接同他及翼殿属官商议敲定文书细节,尚属合理。但黄玉昆是东殿属官,而且司职刑部,即便未遭革职,有关文书草拟之事也轮不到他来置喙;更何况其不久之前才被东王下令贬为伍卒,虽然身为国戚地位仍旧甚尊,但负责草拟以天国及东王之名义至外国使节的正式文书,显然有些名不正而言不顺。
  
  如果说,东王今日召见目的不仅在于文书本身的草拟,而是对于回覆内容尚有犹疑未决之处,因为黄玉昆曾有同法国公使会谈的经验而想向他征询意见,为何不让其余几位有外交经验的官员一同参与?最起码,曾同前任英国公使文翰举行过会谈的北王不该被排除在外----虽然那次会谈名义上是由他和北王共同代表天国出席的,但他其实只是陪同接见而已,真正与文翰会谈的人是北王。从东王不召北王而单召他和黄玉昆这点看来,又不像是为了回覆内容征询意见。
  
  凡此种种,令石达开在听到东王说出此番召见主旨之时,对于昨晚辗转所不能决定的东王的用意几乎立时清楚得有如明镜一般。
  
  而东王那难得一见的眼神中的闪烁,毫无疑问地证实了他的判断。
  
  他也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不自禁地有了笑意?是感喟于这位“四兄”的用心良苦?还是因为就在这极短的时间中,他的心里已经诞生出一个极为大胆的想法。。。。。。
  
  
  一个时辰之后,正题的商议已经结束,三人随意聊了几句闲话,有人进来禀告东王:中饭已经备好。
  
  黄玉昆闻言站了起来,道:“九千岁,卑职----”他见来人进屋之后朝石达开看了好几次,料想东王可能有意留翼王用中饭,自己在此恐有不便,于是起身想要告退。但话刚说了半句,却听石达开抢言道:
  
  “四兄容禀,小弟尚有一事相求!”
  
  得到杨秀清首肯之后,石达开并去看黄玉昆,却直视着东王说出了自己的要求:请调黄玉昆至翼殿襄理文案。
  
  
  饶是杨秀清身历百变,城府极深,听了这话仍不禁身子一动,刚刚平缓下来的心跳又再快了起来。
  
  “你说什么?!”
  
  这是明知故问,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兴奋,杨秀清的声音中竟渗入了一丝颤音。
  
  石达开又把刚才的请求重复一遍。
  
  杨秀清努力抑制住情绪,有意露出一个笑容,而后尽量以平常语气问道:“兄弟这是跟我求人情呢,还是正式奏请?”
  
  “铨选大事,岂能私相授受?”石达开目光炯炯地望向东王,笑道,“小弟便有这个胆量,四兄也不会答应----自然是正式奏请。下午小弟就将禀奏俱文上呈四兄。”见杨秀清没有答话,遂起身道:“四兄如无其他差遣,小弟这便回府准备奏章去了。”
  
  跟着,黄玉昆也口称告退。
  
  
  侯谦芳见石达开和黄玉昆双双朝外走去,不由一怔:东王不是要留翼王用中饭的么?这会儿筵席都备好了,莫非谈得不好?他急忙赶到殿内,却见东王脸上并无愠色,只是以手支颌,独坐出神。他心里愈发讶意,不敢打断东王的思路,又悄然退了出来,并且守在门前,以防他人入内打搅。
  
  
  对于侯谦芳的走进走出,杨秀清几乎没有察觉----他的心思,此刻完全集中在刚才石达开的“请求”上了。
  
  一个多月前发生的杖责黄玉昆一事,在他而言原本只是一次东殿内部官员的寻常处置,竟然引发如许多的曲折,以致局面越弄越复杂,却是他在盛怒之下始料未及的。
  
  首先没想到的是黄玉昆竟然忿而投水自尽。根据拜上帝会教义,天国官兵除非杀妖之际陷入绝境,为免受辱于敌而自裁,其余一切自杀行为都被视为对上帝权能的质疑和对天朝政令的挑衅,即使被救也要论罪处斩,且凡知情不举,私相包庇者,俱以同罪论处。换作他人也许有所不解:地位高如天王,北王,甚至东王本人,都曾经受到或几乎受到天父及东王的杖责,黄玉昆何至于如此想不开,竟欲自寻短见?但杨秀清却清楚地意识到,黄玉昆这一举动是冲自己来的----他身为刑部尚书,比任何人都更了解天朝对于“自尽”的忌讳,明知故犯,能说不是存心藉此抗议?如果不是被地官又副丞相罗秘芬及时发现和救下,此事必定震惊朝野,难以善罢----尽管杨秀清对于自己驾驭局势的能力一向极为自负,事后回想起来,还是不免有些后怕。
  
  较之黄玉昆的反应,更加出乎杨秀清意料之外的是位居丞相的罗秘芬竟也明知故犯,对黄玉昆投水之事秘而不报----杨秀清是在多日之后才经手下探知此事的。罗秘芬深受北王看重,而北王对自己一向百般谄媚,曲意迎合,他的亲信却不惜冒着生命危险袒护黄玉昆,则朝中还有多少暗中同情黄玉昆,对自己的处置不以为然的官员,实是可想而知了----那和杖责天王北王之后万众诚服的热烈凡响显系截然相反。想想并不奇怪,前次责难天王是以其虐待女官有干天理人情,处罚北王是以其渎职酿成祸端,自然赢得一片公平执法的赞誉,而黄玉昆身为朝内官领袖,一没触律,二不犯纪,三未渎职,骤然被处革职却没有一个堂皇的说法,能不引发私议甚至不满?他甚至怀疑北王本人也正是一个知情不报者:虽然北王对自己一向竭力奉承,但也犯不着为了邀功而开罪翼殿,谁敢说他对罗秘芬之事不是装聋作哑,冷眼看热闹,谁都不得罪?每想到此,杨秀清恨不能立即把这个“八面光”找来,治他一个“律下不严”之罪----但如此一来,黄玉昆和罗秘芬也都难逃死罪。而他并不想借杀黄玉昆以立威,也不愿因此在众兄弟心里埋下不满的阴影,更不希望因此在自己和翼殿之间留下什么难以弥合的裂痕。于是,他这个东王九千岁不仅不能一泄对北王的不满,还不得不执法犯法,指示属下秘而不宣,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但令人头疼之事尚不止于此----黄玉昆和陈承鎔同为朝内百官领袖,除了分别掌管讼案和刑狱外,更由陈承鎔上承下命,凡向上奏军政或下达诰谕,包括一应机要情报及决策俱须经其转达,黄玉昆则直接向百官发号施令,他所居住的卫国侯府又称“检点衙”,每日城中所有丞相以下,总制以上朝内正职官员,除已有司职者和王府直属官员外俱须到衙候令,实为东殿调派各级官员的核心机构。如今黄玉昆被革职,检点衙运转顿时失去常规,只好暂由陈承鎔兼任,却觉有些力不能逮。一时之间,想找才具、资力、声望均可与黄玉昆相匹的接替人选,实在煞废周张!更何况,黄玉昆是自己经过反复考察物色方才敲定的朝内官领袖,只因定都天京以来,凡交其办理之大小政事无不令人满意,加之他为人平易,尤以能与下属同甘共苦闻名,深为群僚所敬,这才欲借其人品才干驾驭百官。真要撤换他,无异自断股肱,甚至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这又是杨秀清所不愿取的下策。
  
  但是----问题就在这个“但是”,事发至今将近一月,却没有出现任何挽回的契机。换作别人,只要委曲求全,上道本章,向东王告一个罪,杨秀清也就可以顺水推舟,收回成命了。但黄玉昆事后不惜以死明志的举动已经明白不过地表示,绝不接受“瓦全”之道。这样一来,如果不想留下朝令夕改的话柄,就只有东王自己承认处置失当,推翻先前决定----而这又是杨秀清的自尊心和身为九千岁的权威感所绝不能忍受的。于是,本来不是不可挽回的情势由于双方都不肯让步而变成了难以打破的僵局。
  
  而在所有这些之外,最令杨秀清感到不安的却是近来听到的许多谣言----据亲信禀告,外间纷传东王杖责翼贵丈醉翁之意不在酒,是借机打压翼殿。甚至还有传闻说,翼王被从安庆调回天京也是因为东王嫉妒他在皖省深得民心。。。。。。凡此种种,不一而足。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的是,这些谣传并不是从天京城内打探到的,而是来自皖省和清妖领区。当然,杨秀清绝不会天真地以为天京军民就没有这种想法,恰恰相反,天京城中的猜测怀疑只可能比外间更甚,只是人们敢想不敢说罢了。谣言无根,即使杀掉几个妄传之人也难于杜绝,说不定还会适得其反。但这样下去,对军心民心影响极坏,却又是毋庸置疑的。
  
  他也不能不想到,翼殿官员,尤其是石达开本人听到这些传言会做何感想?如果易位而处,自己可能全然不为所动,没有丝毫怀疑吗?事发至今,石达开并未对此事有过直接表态,但要说他心中毫无怨尤,杨秀清自己都不敢信。对于这个小自己十来岁的小兄弟的为人处事,他是早在金田起义以前就领教过的。当时,石达开是贵县北山拜上帝会首领,而同在贵县的赐谷村珠堂拜上帝会领袖王为政王玉绣等人仰仗是洪秀全的表亲和拜上帝会最早的骨干,一直对以“天父”“天兄”名义掌握领导权的杨秀清萧朝贵颇不服气,于是在杨萧与珠堂之间便展开了一场形势微妙的明争暗斗。石达开虽然不是珠堂的人,但和珠堂同在贵县,常有往来,因此杨萧的矛头虽然不针对他,却也对他颇多防范,不乏试探。石达开对于他们数次带有挑衅的试探,尽皆淡而化之,甚至当有一次萧朝贵因怕他和洪秀全关系过密,以“天兄”名义强行从他家中“劫”走洪秀全,引起北山和赐谷许多教众不满时,他也只是安抚会众而无一字怨言。有段时间,他们几乎以为石达开是慑于“天父天兄”之威而不敢不言听计从。但是不久这种想法就被打破了:当贵县会众攻破当地团练武装后,对于下一步的行动产生了意见分歧,当时萧朝贵以“天兄”名义大发雷霆,想逼石达开等人就犯,却被石达开有礼有节但毫不退让地硬顶了回去----自洪秀全承认杨萧二人的“传言”地位以后,这是绝无仅有的一次公然顶撞“天父天兄传言”的纪录。
  
  正是那一次的冲突使杨秀清看清了石达开谦和礼让的背面:那绝不是非没有是非的一味退让,却隐藏着必要时可以不惜一切代价的锋芒。因此,若以黄玉昆一事衡之,石达开不过是不欲造成东翼二殿的公开对立才隐忍不发而已,绝非甘愿认同。尽管如此,他还是能感觉到事发以来翼王和自己见面时那种逾于以往的恭谨态度----那绝非慑于“天威”之下的战战兢兢,而毋宁说是一种刻意的冷淡和疏远,过去相处时七分敬重三分亲密的气氛荡然无存了,取而代之的是不肯轻越一分的官样礼节。杨秀清分明地意识到,这是一种变向的、不动声色的抗议。
  
  仅以时间的流逝,显然并不足以冲淡矛盾,而谣言种种,毁人于无形,更使杨秀清心生忐忑。为免夜长梦多,他决定尽快了结此事,“解铃还须系铃人”,既然黄玉昆死都不肯率先让步,他也只好主动寻找台阶了。这次英国使节的来访,正给了他这样一个机会,于是他决定抓住契机,制造一个转圜的余地。虽然借口有些牵强,算不得是上策,但总胜于无策:战场上的经验告诉他,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为了确保“万全”而错失战机,是为智者所不足取的。
  
  昨天侯谦芳跟他提起翼王如果知道自己同时召见他和黄玉昆后可能有的预先动作时,他其实是不甚以为然的。但时移势易,今非昔比,不能否认那是情理中的揣度。而他也确实很想知道,在经历这么多的变故和谣言纷啄之后,翼王对自己究竟持何态度?自己的苦心安排究竟能否收到效果?终于假作顺水推舟地叫侯谦芳姑为一试。
  
  结果令他很使满意,也使他对今日之举最终下定了决心。
  
  想不到,一向自诩沉着过人的自己在说出冠冕堂皇的借口时,竟忍不住避开了石达开的眼神----不知为什么,杨秀清觉得石达开眼中闪过的那一丝异样的光芒,似乎暗示着他在刹那之间已经全然窥见了自己的用心。
  
  更想不到,就在自己进退维谷,却又被不得不异常谨慎地寻求退路之时,石达开将梯子递到了脚下。
  
  几乎所有的难题都将随着这一纸“请调”迎刃而解。
  
  首先是使牵强的借口变得顺利成章起来:事情难以转圜原是因在双方都不愿认错的情况下擅更前令会落下“朝令夕改”的口实,现今翼殿要加任一名官员襄理文案,东王若然没有天大理由是不便回绝的,如此一来便在不伤及天国政令威严及东王面子的情况下使黄玉昆复了一半职。只须再过两三个月,以“办事得力”之名准予开复原职就是水到渠成的事了。而且,原先命黄玉昆以国戚的身份参与起草给外国使节的覆信是无奈之举,多少有些不伦不类,而他既调于翼殿襄理文书,这就成了他份内的职责。所有这些,于理于情于法都令人难以挑剔。
  
  其次,先前黄玉昆虽被革职,却仍以“翼贵丈”的身份住在原来的府邸。黄玉昆固然无意暂时搬离这个“是非之地”,石达开在口风之中也丝毫无意接岳父暂时住进王府。杨秀清知道,黄玉昆是不屑把翼王府当成“避风巷”,而石达开也不愿旁人以为岳父需要他的“庇护”,但黄玉昆的属下与同府居住的数名中高级官员及其随从,还有每日出入检点衙的官吏抬头不见低头见,在杨秀清看来简直就是不断提醒人们记住这一段公案。现在,黄玉昆既然改隶翼殿,暂离“检点衙”,住进翼王府便是公事使然,料他不会拒绝,也算了解了一件令他如梗在喉却又无从启齿的心事。
  
  而最重要的一点,却无疑是对朝野流传的所谓“东翼二王不和”的种种流言蜚语的有力澄清:如果翼王对东王心存疑忌,何以竟敢如此不避嫌疑,贸然将自身卷入祸福莫测的是非之中?如果东王有意打压翼殿,又怎会自相矛盾,轻易同意黄玉昆成为翼殿属官,让他们翁婿合流来与自己对抗?正是出于这一考虑,杨秀清才特别在意石达开是否欲将所请俱文呈奏----只有这样,才能轻易将此事渲染得朝野皆知,迅速平息流传于敌我双方阵营中的这种长人志气灭己威风不利传言----对于这一点,他是有充分把握的。
  
  其实,这两天来,杨秀清并非全没设想过先将草拟文书之事交付石达开,再由石达开主动出调黄玉昆协助的可能性。但当他就此征询几位心腹要员的意见时,得到的却是无一例外的否定答案----所有的人都认为此事断无可能。他们一致认为,翼王在天朝向以公私分明著称,如果换作其他官员他或许会不计利害代其求情,但黄玉昆是他的岳父,嫌猜和闲话再所难免,在朝中文武无人出面的情形下,他也断不会冒着损及自己清名的危险,公然出面替岳父谋求复职。
  
  对于这样的众口一词,杨秀清虽觉有些武断,却不能不承认是极合情理的,只好放弃这一“妄想”。
  
  另一方面,当有人提出可以就期冀于翼王之事有所暗示时,遭到了杨秀清的断然拒绝----果然如此,自己可能会永远被这位小兄弟打从心底瞧不起,那将是这个烧炭佬出身却心高气傲的三军统帅所不能容忍的----他不想被石达开看低了去!
  
  回想起来,真有些庆幸于当时的坚持。。。。。。
  
  有了石达开这一道“奏请”,立时便将原先计划中的阙失一一弥补----事情顺利得难以置信,昨日还令人辗转反侧的问题,竟然如此轻易地得到了解决!杨秀清甚至忍不住地怀疑,究竟是他和石达开在刚才那极短的时间中形成了一种久违的默契,还是真有上帝在冥冥中指引,让他们各自绘出早已预定的结局的一部份,才能近乎精准地契合成一个圆满的整体?
  
  他不由联想到战场上的情形----杨秀清从不怀疑,天国军队所取得的一切胜利都是源于自己的领导有方和指挥正确,但是,有些时候----象是不久之前皖北根据地的成功开拓,他也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决策只是奠定了七分胜局,而余下那三分非石达开莫属。刚刚发生的一切不也正是这样么?现在想起来,石达开正是巧妙地运用了“以退为进”的策略,表面看来,他没有劝黄玉昆向东王让步,在替黄玉昆争取的时候没有一点请东王“宽恕”其“罪”的表示,明明是“求情”之举,却采用了强势的“奏请调职”方式,无疑是暗示东王,并不承认黄玉昆有过错。然而,在更关键更实质的问题上,他又确确实实在先前隐忍不发的基础上再次让了一步,把份属东王的责任揽了一部份在自己身上,给杨秀清制造了更大的转圜空间,也减轻了他回头的压力。
  
  杨秀清想到适才石达开提出“请求”时那明亮自信的眼神,真好似在谈论一场胸有成竹的战役。。。。。。
  
  
  侯谦芳在门口站了不久,便听屋里传出东王的自言自语:“好一个“以退位进”,漂亮,实在是漂亮!”进屋一看,但见东王神情甚佳,于是趁机禀道:“九千岁,中饭已经备好,是否该起驾了?”
  
  杨秀清大声说了句“走吧”,继而起身朝外走来。
  
  到了近前,侯谦芳请示道:“九千岁,卑职方才瞧见五千岁出府,想是另有公干,卑职。。。。。。”
  
  因为昨天和东王打赌输了,又因为今天东王要请翼王用中饭,侯谦芳才留在这里准备“陪宴”。现在既然翼王已经离开,侯谦芳也就没有必要留下了。
  
  杨秀清豪爽地笑道:“操办了那么多,算便宜了你细佬仔吧!”
  
  侯谦芳闻言一喜,连声称谢。
  
  
  侯谦芳跟在东王身边,见他心情甚好,遂试探道:“殿下不是要宴请五千岁的么?怎么变了主意的呢?”
  
  杨秀清笑道:“本军师正想叫你猜上一猜,翼王刚才都跟本军师说了些什么?”
  
  “这----”侯谦芳讨好地笑道:“小弟肚肠嫩,九千岁还是别为难小弟了!”
  
  杨秀清哈哈大笑,便将方才石达开的所请告诉了侯谦芳,末了说道:“这回你可真是错到头哩!”
  
  “这么说来,九千岁已经准奏了?”
  
  杨秀清摇了摇头,收敛笑容道:“翼王说了,下午会把正式禀奏呈上来,你留神看着。”侯谦芳是吏部尚书,官员升降调派是他所属的职责,他知道东王是想叫黄玉昆的委任在他开始草拟覆信之前下达,忙答了一声“卑职明白!”心下有些怀疑,脚步顿时慢了,但听杨秀清问道:“想什么呢?”才回过神来,说道:“九千岁恕罪,卑职有一事不解,请九千岁赐教!”
  
  “嗯?什么事?”
  
  “卑职方才听九千岁说,翼王殿下跟九千岁提起调翼贵丈入府的事,原以为是当面求准于九千岁,可是据九千岁说,翼王原是预备正式俱文呈奏的,那何以不事先备好奏章,直接呈奏呢?”
  
  “这还用问?”杨秀清不以为然地道:“那是临时起意,所以没有准备。”
  
  “这卑职也想到了,只是据卑职想来,翼王若欲当面求得九千岁允准,那么提及此事并不奇怪,但他明明无意请九千岁当场决断。既然下午就要俱文呈奏,却又何必多此一提?若是旁人,卑职只道是在试探九千岁的口风,但昨晚之事前车在鉴,卑职对五千岁断不做此推想,所以才觉不解。。。。。。”
  
  杨秀清目光霍地一闪,心下甚是明了:侯谦芳拐弯抹角,嘴上说的虽是“断不做此推想”,其实就是这个意思,不过看自己方才和翼王谈话甚为顺利,生怕担个“调拨离间”的罪名,所以不敢明说罢了。
  
  从刚才石达开提出那个“奏请”开始,他就一直有种枉做小人的沮丧和不甘,这时听了侯谦芳的话,却在骤然间恢复了一向的自负。
  
  他停下脚步,踱到廊沿处,背对侯谦芳说道:“哦?你想不通么?”
  
  “求九千岁指点!”
  
  “很简单,”杨秀清抬头仰视着天空,眼神中充满了骄傲和得意,“翼王是想叫本军师看见一个人的反应。”
  
  “啊?”侯谦芳脑筋一时还没转过来,“九千岁指的是----?”
  
  杨秀清回头看了他一眼,“这还须问么?”
  
  侯谦芳恍然意识到自己真是问了一个愚笨之极的问题:在场的只有三个人,东王所说的那个人除了黄玉昆还能是谁。正想说什么,杨秀清却又一次回过头去。
  
  没错,他非常肯定石达开抢在黄玉昆告退之前提出那个要求的原因----虽然黄玉昆也是个极有成府,不轻易外露感情的人,杨秀清还是敏锐地从他眼神之中捕捉到了瞬间的讶意,毫无疑问,黄玉昆听到石达开的话时心中的惊诧是和自己不相上下的。这意味着石达开在对自己明白提出这一要求之前从未和黄玉昆有过任何私议。而他那一句“铨选大事,岂能私相授受”,现在看来也更像是种别有意味的表白。
  
  这种表白方式是极微妙,甚至是有些冒险的,而杨秀清的得意,恰正在于侯谦芳所表现出的“不解”。
  
  石达开在如此短的时间内作出的出人意表的回应,其判断之准确,思路之敏捷,作风之果断,行事之大胆,与其说是一种高明的策略,毋宁说是一种对于旁人所难轻窥的默契的自信的表现。
  
  他脑海中再次浮现出自己说出那个煞费苦心的安排时石达开眼中闪过的那一道的光芒。
  
  不错,确实就在那个时候。。。。。。
  
  一丝会心的笑意,在杨秀清的嘴角荡漾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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