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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戈恨 　　 　　□ 楚云飞 　　 　　金戈铁马当年恨 碧海青天夜夜心 　　 　　第七章 还剑 　　 　　挥退了众人，四周又回复了死一样的寂静，夜色渐笼罩了斗室，黑暗里韦俊手持氐报深坐神色不动，惟有眼底的沉静中隐隐浮上一丝讪嘲。 　　曾经一再警告自己决不要回首前尘，一意埋首在往事里只会令人意志消沉，今天、明天才是重要的，人生的力量如此绵薄，如果还要维持继续走下去的勇气，就不要再介意昨日的总总了吧。 　　而今夜是不同的，天京城破了，洪秀全已死了，纵横千里，奋战十四年的天国大业也要风流云散了。（曾九终于建功了，此夜他又是如何的心情？）王霸雄图，血海深恨，一朝灰飞烟灭，在岁月里又能留下什么呢？ 　　这一刻，湘军上下是在弹冠相庆抑或涕泪交错？十年苦战，一期功成，必定是狂喜难言，而自己一介降人内心的寥落苦涩也实是不足为人所道的。 　　曾经是天朝重将，国之柱石，曾经二下武昌，雄踞一方，那些风华的岁月又一一在他冰冷坚硬的心中流过，那时的意气风发今夕想来都是一种嘲弄。正是他亲手将重镇武昌献给了朝廷，从此回马斩杀的都是旧日的同袍，而身边共立的竟都是曾不共戴天的仇敌，那些轻蔑、鄙夷、仇恨的目光在面前、身侧从来都没有离开过他，被俘重伤的太平军将士临死还要怒骂他这个叛贼，甚至忠心的部属、多年共同浴血苦战的兄弟也不见谅，纷纷反目而去。仲名是血性男儿，每当此时都羞愧难忍，他都看在眼里，随即又抛撇在身后了，既然当年选择了这条路就要承受这些，代价是否太重？韦俊从不介意，如果当年选择的是另外一条道路世事的棋局上又会埋下怎样的劫杀，谁也说不清了。 　　只是他不能让别人摆布他的命运，即使是蛰伏，即使是今日的降志屈身、谨小慎微，他都忍受了，在仲名看来他依然从容不迫，而在他不卑不亢的形容背后眼底压抑不住映出冷冷的讥诮，是对命运，还是对自己，谁也不知道。 　　 　　寂静被门外急若风雨的马蹄声踏破，戎装的骑士从马上一跃而下，推门直入，见到室内全无灯火一片沉寂不由吃惊，唤声：“六叔！” 　　韦俊自黑暗深处冷冷起身，晃亮烛火，恼他来的莽撞，责备地看他一眼，淡淡道：“你的防地在江口，谁让你轻易回来！” 　　韦仲名也不答言，径自解开身后所负的包裹，里面赫然是一柄无鞘的长剑。 　　锋刃依然吐着寒芒，剑柄所系的艳红丝绦上已染满了烟尘血渍，变成沉郁的殷红，宜君啊，这是你随身的长剑怎么会来到这里？冷洌的目光射向仲名，双掌已经紧攥成拳。 　　“我在江口见着她，她也认出我，解下这柄剑让我送回。”想起日间在江口与林宜君的不期而遇，她也必想不到在这个冷僻的渡口见到故人，那一瞬间的恍惚让他看出对往事她依然是耿耿的，为什么不能回来呢？仲名深知多年来她是六叔唯一不能割舍往日情怀，而他们为什么一定要交错而过？在她面前他什么也不敢问，犹如在六叔面前，他只能无力地漠然而视他们心中的伤痛与坚持。 　　解剑时她低阖的神容间似有未尽的言语含在齿间……仲名犹豫着是否要告诉韦俊宜君涉江而去走的是回天京的方向啊，忆起她临去时眼底的决绝，手足俱冷，便沉默了。 　　她到了江口！那她是脱险了？韦俊面庞冷峭的线条柔和下来，沉浸在自身的感触中而忽略了仲名眼中一瞬的犹豫。 　　轻抚剑刃，斑斑血迹抹拭不去啊，这片血色尚新，是你两军阵前挥剑斩杀染上的仇人鲜血，还是你在乱军之中受了什么损伤？这剑是新婚之时我送你的信物啊，你终于还回来了，你是要决心斩断我们之间最后的一丝联系吗？ 　　当年你亲手为我缝制的那领滚着金边的赤红战袍我还珍藏着，相伴多少年的枪林弹雨、风餐露宿，纵使穿了弹孔，染上泥土硝烟的污渍，我依然珍藏着它，也珍藏这我们共同的风华岁月，纵使你还是决然地离去了。 　　徘徊在如梦似烟的往事里，他的目光竟如春风一般温暖多情，多少年过去了，这些年来他们各自都经历了许多风霜罢，也足以令人忘却许多往日的烟尘，而她执着长剑，披着艳红战袍的风姿从不曾在蒙尘的岁月中稍褪颜色，那绝丽的风华却总缱倦在他心海的风涛里。 　　月光在剑身上布下银辉，漾成往昔岁月的波影，韦俊把剑的手不能自制地轻颤起来。曾经是剑光胜雪，人面如花，曾经是纵马西风，气吞万里如虎，那是他生命中最光华灿烂的一段岁月啊。然而一夕之间兄弟被戮，家破人亡，那些日日夜夜的惊悸、悲痛、愤怒和深深的无助彷徨宜君你知道吗？不，不，还是不要知道吧，无论对与错，都已经无法回头了，那么所有的耻辱痛楚让我一个人承担就足够了。死别生离同一恨，可是你要走那就走吧，但此时在你心里爱与恨究竟哪一样多一些，还是你已经全然的割舍淡漠？ 　　 　　杨秀清死了，韦昌辉死了，洪秀全和石达开也都死了，还有更多的人，知名的，不知名的，都被埋没在他们生前身后掀起的惊天骇浪里，聚散悲喜……国难，家仇俱已了了，这一身令后世谣琢纷纭的荣辱比起几年来梦回往日掀起阵阵悸痛又算的了什么？ 　　按着左胸，在这里面是被岁月蚀成的空洞，当年的热血会日渐冷却，痛楚也会日益麻木吧，可是这里的空虚是再也补不回来了。 　　“当年的弟兄还有多少人在？” 　　仲名哑然无言，曾经一同出生入死的兄弟、袍泽安在否？当年受朝廷招安，兄弟多反目而去，留下的子弟兵经这些年血战，死的死，走的走，几度星散，环顾四野，越来越孤寒了。 　　“都散了吧！”风云已逝，英雄已杳，当一切冷却，烟消云散，更多平凡的人还要继续平凡的生活，那不如就此割舍就此告别，都散去也好忘却吧。 　　 　　烛光明灭里，韦俊轻抚长剑，森寒的剑身映出他眼底隐约的快意和热切。 　　大好头颅，谁人斩之？韦俊按剑低笑，挥手处，那剑的光华，宛若午夜划破天际的流星。 　　血，就这样洒下来，刺痛了仲名的双目。 　　 　　这个世界从此不再炙热喧嚣，没有了冲冠的怒，切齿的仇，暗不见底的痛楚和绵绵不休的悔恨。这个世界从此该是怎样的冰寒寂寥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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