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姥走了！ 　　姥姥竟然走了！！ 　　2013年5月7号上午，突然收到妈妈一条短信：“姥姥在10：35去世。”不敢相信，不愿相信，太快了，太突然，。我的心仿佛轰地一声跌入了黑洞,空空的，没着没落…… 　　半个小时之前,我还在电话上向妈妈询问姥姥的病情,说我最快明天可以赶到北京。从妈妈的口气中还以为赶得及去北京陪上姥姥一段时间呢。怎么才几分钟，姥姥她就天人永隔了呢?! 茫茫然，上网查回京的机票，不知是手机屏幕太小还是信息流太多,我整个头从脖梗一直痛到后脑勺，一种很陌生的很僵硬的痛楚，控制着我的大脑我的思维，手心、脚底甚至骨头都是冰冷的，好像血液以至眼泪都被冻结了…… 　　 　　我是姥姥一手带大的。 　　姥姥虽然是满清王族的儿媳，虽然是民国时期著名的作家，然而在我来到人世时早已成了右派，没有工作没有住所，孤身一人在京城。北京东四的四条和五条之间有一条小巷，听人说下雨天雨水会从地势高的一边顺着小巷流到地势低的另一端，因此得名“流水巷”。姥姥的好友刘可珍姥姥和景孤血姥爷租着这个小小的四合院，妈妈远在长春电影制片厂工作，姥姥带着我与他们合住，在北房的东厢房里，靠着给街道上做针线手工维持生计。 　　按理日子应该很艰辛，然而我没什么印象。只记得家里没有钟表，蒸饭看时间，要跑到隔壁刘姥姥屋里看表；肉不是经常买，就算买，一次也只买两毛钱。所以我最喜欢有客人来家里吃饭，客人一来，姥姥就会叫我去买三毛钱的肉！冬天来临，北京各街道的菜站会有那么一天统一卖冬储大白菜。各家各户都会囤上一些。卖完了，空地上会散落很多掉下来的菜帮子，菜叶子，姥姥会让我去捡回来。我年纪虽小，也觉得很没面子，总要磨蹭到天擦黑了，菜站周围一个人都没有了才去捡。然而，一抱回家就高兴了，等着吃好吃。姥姥是真正的美食家，可以把最普通的食材用最简单的佐料做出最美味的菜肴。比如，用捡回来的大白菜帮腌制的芥末墩儿。又比如酸菜炖白肉……尤其是学校组织外出郊游时，姥姥会精心给我预备午餐。同学们带的一般都是面包加煮鸡蛋，我的则是美味的私房小菜配自家做的手工馒头，实在太享受了。 　　那时的四合院就是规规矩矩的四合院，门是带木框的，窗户是有木窗棱的，取暖和煮饭都是用烧煤的炉子。院里有爬满紫藤的架子,门口一左一右两个小小的石狮子。我喜欢爬上去，跳下来，再爬上去，再跳下来。仿佛有无穷的挑战和乐趣。还有一样也是我喜欢做的。姥姥眼神儿不太好，我只有五六岁就教我纫针。我很喜欢做这个活儿。七彩的绣花线一条条如同天上的彩虹摆在面前，姥姥戴着老花镜，一针一针地绣，我乖巧地在旁边看着，需要什么，就赶紧纫好，单股的，双股的，小针的，中号针的。常常一呆就是几个小时。很难想像姥姥是如何靠这样几分钱、几毛钱的手工钱来撑起这个家。记得我小时候的衣服几乎都是出自姥姥的一双巧手，很普通的布料，经过姥姥细心缝制，再绣上漂亮的小花小草，还有向日葵，简直是一件精美的工艺品，穿到学校去，把同学们全比下去了。可惜，没有留下一条小裙子做纪念…… 　　第二天清晨，我几乎是机场第一位候机的旅客。虽然姥姥已经去了，但我还是想早点赶到北京，好像这样就踏实一点儿。 　　所有的店家都没有开始营业，还好有wifi。妹妹雁子追念姥姥的微信跳了出来，跟着就是朋友们的吊唁微信，曹萍写到：书架上依然摆放着姥姥的书，可感受到点点微光??；好友陈红写道：星辰陨落，姥姥走好；蜜友Shirley写下：＂姥姥一生坎坷，却始终坚毅；岁月或许磨灭了柔情，但曾经的恩情和永远的亲情在那儿不会改变。看着看着，从知道姥姥过世的消息就未曾掉泪的我，此时的泪水像溃了堤般涌出，候机大厅空荡荡，静悄悄地任凭我的泪水默默流淌…… 　　直到登机，微信不断，我忽然发现，朋友们都是直呼姥姥，都把姥姥视作嫡亲嫡亲的长辈。我知道，这不是因为姥姥曾经是个早负盛名作家——年代久远，恐怕没什么人读过姥姥的作品；更不是因为权势金钱之类——这些姥姥全没有。我有个年长的朋友，长期从事编辑出版工作，曾在花城出版社担任领导，自己也是个作家，可以说是博览群书了，也没读过姥姥的书。前些日子和他在广州相遇，谈起姥姥，他说：“我只是在姥姥年老体衰的时候拜访过一次，然而，就是在那间简陋小屋里，我明白了什么叫最后的贵族！” 　　他们敬重爱戴的就是姥姥——一个我所见过的最最完美的姥姥！ 　　虽然小时候家里经济条件不好，姥姥却从未忽视对我的全方位教育：五岁教我念毛主席诗词，六岁送我去东城区体校练体操，七岁去景山市少年宫学舞蹈，八岁去她老朋友的女儿家学钢琴。平时教我做各种家务活儿：择菜洗菜，包饺子，洗碗，扫地，收拾屋子，还有做女孩子的十八班武艺：绣花，钩针，织毛衣，踩缝纫机，剪裁衣服… 特别是教我如何写作文：叙事文怎么开头吸引人，故事如何铺陈，怎样起承转合；论证文如何架构展开论点，前后呼应。姥姥虽然早就搁笔了，仍然保持着一个好习惯：凡看到好句子，就把它摘抄下来。她也一直训练我这样做。虽然我没能坚持，却也得益匪浅。 　　 姥姥对我的要求十分严格。记得小学的时候有一阵子我特别喜欢玩扑克牌，时常因为贪玩儿忘了做功课。姥姥见我屡教不改，竟然把家里仅有的一副扑克牌丢进炉子里烧了！此举令我十分震惊，从此就断了玩牌的念想。随着我后来渐渐长大，姥姥经常对我说：“作为一个女孩子，关键是要有自食其力的本事。”我在深圳上大学时，寒暑假要坐二十几个小时的硬座火车回北京。有一年一个追求我的男士给我买了往返飞机票。姥姥得知后十分痛心，语重心长地教育我说：“人不可以超前消费，更不该寅支卯粮。特别是作为女人，不该如此接受男人的馈赠，因为这是要付出代价的。” 直到如今，我依然十分感激姥姥能早早地把自强不息的理念灌输给我。 　　姥姥自己就是一个十分坚强的人，从小到大，几乎没见过她真正地哭过。她一直很有忧国忧民的情怀，从小就跟我解释“位卑未敢忘忧国”的含义。然而因为长年的右派身份，她只能沉默。记得姥姥曾经找了一块比较平滑的劈柴，在上面写了“制怒”二字，摆在桌子上。直到收音机里播出郭兰英唱的“绣金匾”：“三绣周总理，人民的好总理”时，才见到姥姥的眼睛微微泛起泪光。 　　人生真的就像一次漫长的旅程，父母把你带到起点，一路经历多少个春夏秋冬，有风和日丽，也有暴雨滂沱。家人朋友，老师同学，上司同事，客户对手，贵人恩人，仇人小人……都是你的过客。缘深的会与你同路久一点，缘浅的只是短暂停留，有的甚至匆匆而过。这其中的喜怒哀乐，爱恨情仇，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姥姥和我的缘分很深，从我出生到成人上大学，几乎都是我们两个人相依为命。她自己亲生的几个小孩，因为各种原因，没能像抚养我一样花那么多的时间和精力，可以说我是她抚养教育成人，付出心血最多的孩子。从她身上我得到了类似于父爱的严厉和坚毅，母爱的温情和关怀；她传授给我待人处事的方式方法，审时度势的分析条理；她赋予我高雅的审美品味以及追求生活的热忱。 　　有这么一个小插曲：我大学毕业参加工作的时候，每每上班之前，都为了搭配衣服鞋子大费周章。姥姥淡淡地说道：“光是考虑什么衣服要配什么鞋子还不算讲究。如果有一天你要考虑什么样的打扮要搭配什么样的珠宝时，那才开始真正的讲究了。” 当时听了不以为然，多年后的今天，我才对此话深有感触！ 　　最后一次和姥姥相处是2013年三月，为给妈妈庆祝七十岁生日，三十多位亲朋好友去新加坡和民丹岛旅游。姥姥已经是九十五岁高龄了，坐着轮椅走满了全程。在民丹岛的海边共饮椰子水，和我儿子小乖分享一个白玫瑰冰淇淋的画面实在温馨无比。遗憾的是我忙于照看不到三岁的儿子，几乎没花什么时间单独陪姥姥说说话。为这事姥姥还跟妈妈嘀咕过。我赶紧跟姥姥承诺，说是五月中旬专门去北京陪她说话儿。谁承想她老人家五月初就走了！让我十分后悔，这个承诺已经无法兑现了。 　　最后一次跟姥姥对话是在2013年四月下旬，我打了视频过去想陪姥姥聊聊天。那时姥姥的身体已经弱了，气若游丝。荧屏前的她把头向后仰去，好像是喘不过气来，又好像是在生我的气，不想跟我讲话。其实她也就沉默了十几秒，就转过头来对我说：“你儿子是天才，你好好培养吧！”这是姥姥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记得2013年三月在新加坡给妈妈庆生时，我先生苏华问姥姥：“您那么大年纪怎么还亲自出马参加了？”姥姥很郑重地回答：“我是来完成一个使命的！” 这次旅程仅仅一个多月之后，姥姥就离开了我们。如今的我真想问一句：姥姥，你说的究竟是怎样的使命？究竟是怎样的特殊使命造就了你传奇的一生…… 　　 　　 　　 　　2014年1月于上海

浏览：830

设置 修改 撤销 录入时间：2014/5/7 20:50: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