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整整一年了，我仍然清晰的记得去年8月5号晚上（美国时间）那个电话。那个电话给我的震撼，那个电话告诉我残酷的现实，那个电话使我对五十一年来妈妈对我的爱不够珍惜而后悔，太晚了… 　　 　　我最亲爱的妈妈离开我们已经一周年了，但是她慈爱的微笑面容和亲切的高音，仍然深深地烙印在我的脑海里。特别是在每当我回到北京、那间熟悉的三楼一门的老家时，我就会马上想起了妈妈那短短的白发和亲切的笑容，那个在3楼窗前向我招手的身影。五十一年来，无数的往事，真难用文字完全表达妈妈对我半个多世纪的教育和对我一辈子如何做人的影响。现就将几件大大小小的往事，写在下面，以怀念她老人家 　　 　　1. 妈妈教我作个诚实的人。我虽然是我父母的独生子（虽然在我出生以后的第5年，妈妈又怀孕过并生了一个妹妹，但是由于她心脏并发作而早产夭折了）。我是从小就一直靠着姥姥的照顾而长大的。但是她们从来没有把我当着娇生惯养的‘娇宝贝’来看待，而是随时、处处注意对我的教育。尤其是做人诚实。 　　 　　记得就在我刚刚进大川路幼儿园不久（大概3岁多），有一次妈妈接我回家以后，发现我的口袋里还有一个幼儿园公用的橡皮泥玩具，她马上就告诉我不能把集体的东西带回到家里，当晚就带着我一起回到幼儿园，看门人很困惑地说这么小的东西，而妈妈确认真的说“这是道德品质的事情，再小也重要”,从那次起我再也没有把公家的东西那回家了。 　　 　　2. 吴钟旋医生讲针灸。我小时候很少见到我的父母，因为他们都是在我没有起来时就离开家，睡下后才回来。直到1965年的一天，妈妈下班回家后叫我们在晚上8点钟打家里的熊猫牌电子管收音机，里面传出了播音员的声音“下面是吴钟旋医生讲针灸”，跟着是妈妈的声音。我那时才知道我妈妈是位针灸大夫。后来我从了解到妈妈有过很多的针灸病人，包括不少名人和国际友人，然而使我感到非常遗憾的是妈妈出来没有给我扎过针灸。 　　 　　3. 就在我六岁的时候，所谓的‘文化大革命’突然发生了，但是当时我爸爸在郊区的房山县医疗队为农民看病，几个月不能回家，有一天妈妈上班以后，过了好几天还没有回家，姥姥再三打听，才知道是被她医院的红卫兵关押起来了。 　　 　　有一天姥姥带着我一同坐车到广安门医院去探望，看守的红卫兵看着我哭着要妈妈，就是不准我们进去而把我们轰出来了。这样担惊受怕的日子一直等了一个多月，妈妈才被释放出来，但是当时她看起来神情恍惚，面无表情，好像得了什么精神病一样，还不知为了什么小事，把我打了一顿，并且把我关在厕所里（而这些事以前从来没有过），幸好那天我爸爸从医疗队的工作期满回家，才劝说她把我给放了出来。因为当时我还比较幼小，不太能理解这次的关押对她身、心的打击是多么巨大。 　　 　　4. 我爸爸为了响应国家的号召，报名去广西桂林参加援助越南的医疗工作，并且在寒冷的1969年一月，带着我们全家一同坐火车到了桂林。但是到了医院以后，才发现当地只有空空的房子，没有任何取暖的设备，而且我们所托运的行李也没有到达，只能在过堂的冷风中全家四口人一起卷缩在一张狭小的床上，勉强度过了好几天。有借口我妈妈有‘海外关系’，不让她在这个医院里工作，而分配到只有距离六站路之外的桂林市中医院。可是当时市区里因为‘武斗’以后，很不安全，晚上六点以后就没有公共汽车，妈妈每天晚上还要被规定要在下半以后学习‘毛选’两个小时，因此可怜的妈妈只能在周末才能回家一次，那时我们住在郊区，从公共汽车站走回家要穿过一个坟地，到现在我还记得晚上接妈妈回来路上那荧荧的磷光。一直到半年以后才能在岸上九点以后坐公共汽车回家。 　　 　　就在这样的环境下，妈妈仍然没有放弃对我的教育。她坚持为我选择了在桂林城里的二中，因为当时该校对学生的功课还算重视。虽然每天我要多花1个多小时坐公共汽车去学，但我在桂林二中所打下的基础为后来高考起了关键性的作用。 　　 　　一直到了1976年，当时的越南领导人因为中国政府不能满足他们无穷无尽的要求而和我们翻了脸，突然决定中止了这个援越的医院，又经过漫长的‘讨价还价’的半年多过程，最后，广西当局才决定医院里大多数的医务人员终于能够结束任务而能调回北京了，但是后来听说，只有我姥姥和我能够和我爸爸一起乘火车回去，桂林市的领导借口调动文件还没有到而不许我妈妈一起回京，而是硬把她扣了一个多月，才允许她回来和我们全家团聚。这件事情也给我妈妈精神上和身体上又一次重大的打击。 　　 　　5. 1977年我上高中二年级的时候，妈妈作为保健医生参加了全国科技大会，得到消息国家很快就要恢复高考了。作为知识分子的父母都很兴奋，终于可以不用为我高中毕业后是否会分配到门口对面的小铺卖酱油而焦虑了。他们都希望我能考上大学受高等教育。妈妈在上海中学时成绩很优异，在帮助我准备高考时也显示出她当年的基本功，帮助我复习数理。1977年底北京高考的那两天，妈妈因为医院值班没有在家，我和隔壁的同学大为一起骑自行车到考场去参加高考。全部考完了后才向父母汇述各科考试的情况。老天不负我父母的苦心，我以数理化满分的成绩考入了北大物理系。记得得到录取通知那天，妈妈提早下班回家，当她看到录取通知书的下款是北京大学时，才高兴的说“我们是校友了”！1978年2月，77级开学，父母又亲自把我和行李一直送到北大的宿舍，才完成了她们做父母的心愿。 　　 　　6. 妈妈教我低调做人。由于我高考成绩好，1978年我被北京市树为中学生的榜样，多次在万人集会上发言，在北京日报上发表文章。进入北大时也曾在77级团代会上发言。然而，经历过政治风云的妈妈告诫我要专心学习功课，不要多参与政治活动。。。。 　　 　　7. 等到我即将毕业的时候，中-美物理学研究生考试计划（CUSPEA）开始招生了, 在第一年的考试中我虽然被录取，但是考试成绩的名次和录取学校不太理想。妈妈支持我的愿望，在第二年重新又参加考试，终于取得较好的成绩，并且被马州理工学院（MIT）录取。这时全家都在为我的出国而忙碌。妈妈在她医院和她老同学中间到处设法找美国波士顿的熟人，并且为我特别托人从内蒙买来羊皮，并请人特制了冬天所需的皮夹克等衣物，一直到买好飞机票。在1982年8月26日把我送到首都机场、并且含着眼泪把我送上了飞机。在美国念博士的5年里，我和家里联系不是很频繁，但每次收到家里带来的录音磁带，听到妈妈的声音，都使我受到鼓励。后来才知道父母为了不影响我的学业，他们把家里遇到的困难都自己想办法克服了，没有告诉我。 　　 　　8. 妈妈教我重视友情。我从小就记得妈妈对她的朋友同学们的友情。她和很多小学，中学的同学们都保持者联系。每次她同学咨询生病健康的事情，她都不尽其烦的帮助。耳闻目睹我差不多都能够记得她的同学们的名字。 　　 　　9. 妈妈工作高于亲情。记得在90年代妈妈还没有退休的时候她总是把医院和病人的事情放在第一位。我还抱怨过她因为要看病人而不能给我多点时间。这些年我回到北京看望父母时，每天都会有有许多的妈妈的病人、同学打电话来咨询。有好几次她因为需要看病人而取消了到机场送我的计划。看来我和她的敬业精神还是差了好大一截。 　　 　　10. 1987年在我即将毕业和结婚的时候，妈妈由于没有得到美国的签证而不能及时赶来，等到来了美国后不久，又由于签证即将到期而又匆匆地离开，使得妈妈很少有机会与我仔细地交谈和交心。等到我的两个孩子先后出生时，妈妈又曾先后来美5次，帮助我们抚养和教育孩子们，其中短则三个月，长则快一年。记得有一次我和我妻子同时因事要去外地出差，家中无人照顾，临时向妈妈求救。妈妈就立即应邀来美，无条件地抛下了她年老的母亲和正在组织召开国际会议的丈夫就赶来‘救急’。而我对于她每次的到来，也没有想到应该好好地款待、和安排更好的食宿条件等等，而只想这是做母亲的理所当然的事情。现在回想起来，真是感到非常惭愧，太对不起我亲爱的老妈妈了。 　　 　　11. 在1999年，妈妈应邀到英国曼切斯特中医诊所去工作一段时间，正巧我也有机会到英国出差，等我到达伦敦后，立即设法租了一辆车开到曼城区看望我妈妈。这次的会面时间虽然不算很长，当时我们母子俩有机会详细地、推心置腹地讨论了我说困惑的家庭中各种大、小问题，而且妈妈也能替敌我想了各种办法来处理家庭内部矛盾等等，使我感到妈妈真是处处为我着想，体现了妈妈宽广的胸怀和远见卓识，使得我非常感动。 　　 　　12. 到了最近10来年，父母的身体比较虚弱了，不能长途旅行了。我们的孩子们也逐渐长大，自己有能力在假期里去看望奶奶和爷爷了。而且，凡是我或是我的孩子有机会回到北京，妈妈一定会到机场来接、送我们，而且不顾身体日渐衰弱，而且还要应对每周两次的专家门诊的同时，都会尽量地亲自做好菜招待我们，还要抽时间陪伴我们买衣服或中国纺织品等东西，而从来听到她叫苦、叫累的时候。她对孙子孙女的成长也是非常的关心。对于孙子孙女所取得的进步她也感到欣慰。Brian大学进了普林斯顿，Connie进了加州理工学院都使妈妈感到骄傲。 　　 　　13. 去年暑假前，正在准备让我女儿康妮去北京看望奶奶的时候，突然听说妈妈在市场买菜时摔伤了左腿，于是我也利用到上海和江苏开会的机会绕道到北京看望我妈妈。当时妈妈虽然左腿打着石膏托，但是还是很高兴地看到我们的回家。妈妈和康妮一起提前庆祝了她们各自的九月份生日。 　　 　　14. 去年7月13日我陪妈妈到医院检查，她腿上骨折的恢复情况良好。在场的一些其他病人还挺羡慕地说她有福气有儿子不远万里来陪她到医院，我心中非常惭愧，因为在是我这些年第一次陪妈妈上医院，然而万万没有想到这竞是我最后一次陪妈妈，我再也没有机会了。 　　 　　最近几年我回国比较频繁，每次离开北京年迈的父母都会到首都机场去送我，每次都会请人给我们三人在浑天仪的模型前照张相。7月14日我离开北京，妈妈因为腿伤不能够到机场，我们计划好了9月份我再回北京来过她的79岁生日。 　　 　　可是万万没有想到，在美国时间8月5号晚上，就突然接到爸爸打来的电话，说妈妈在周六（8月6日）到广安门医院上班的途中，突然摔倒而昏迷不醒，现正在医院抢救中。我听到这个不幸的消息时，一下子好像五雷轰顶，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了，于是立即联系买了机票，在次日下午就赶回到北京时，只看到我妈妈正在医院的ICU抢救。虽然面目表情很安详，呼吸机使得她胸部均匀起伏，和睡着了一样，但她已经神志完全不清，不能认识任何人，对我的呼唤也没有任何反应，而只靠几条管道在维持着生命。就这样抢救了三天三夜，终于在8月8日晚上九点，妈妈就静静地离开了我们，告别了这个世界！！！ 　　 　　五十一年两个月零3天，妈妈生我，养我，教育我长大成人，给了我毫无保留的爱。而我却是理所应当的享受着她的爱。如今，她老人家走了，我为我做过的那些让她高兴骄傲的事而满意，而更多的是对我过去和让她生气和失望的行为而遗憾和悔恨。 　　 　　亲爱的妈妈，您虽然走的那么突然，您虽然没有能够用语言告诉我您的意愿，但我知道您的心。请放心吧妈妈，我会更好的做人，会为社会做更多的贡献，会照顾好那还沉浸在悲伤中的老爸，会把那正直诚信，待人为善的品德传给下一代。妈妈，安息吧。 　　 　　 　　维珂 　　2012年8月7日于美国旧金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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