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ace1：星星榜 　　 大抵是我们那个小城的传统，又或者每个小学低年级班级老师玩惯的把戏，总之每个学期，我们班级后面的墙报旁总贴着一张大大的海报——报头写着：星星榜。星星榜上将班级里的小朋友们按照学号排列好名字，每个名字后跟着数量不同的红色五角星，你表现好星星就多，你成绩不好可能就不会有星星，除了家长会召开的时候那里总会挤满了数星星的家长们以外，平日里任课老师也会暗暗数着星星的颗数由此衡量学生的水平。 　　 在我三年级以前，星星榜似乎也是我生活中一个至关重要的物什。不仅仅因为我也加入了小朋友们暗暗较劲比赛星星颗数的行列，更重要的是，每期的星星榜的报头都是由我带回家制作。班主任会说：张可嘉小朋友，你外公是书法家啊，让他帮我们班的星星榜写个报头吧！然后我便会虚荣又满足仿佛无比荣耀地接过庞大的白色铜板纸乐呵呵的回家了。 　　 我一年级的时候外公已经83岁了。打记事起，他的身体已经不再健硕了。很少下楼，走路的步子拖拖缓缓，拄着一根红木雕花的拐杖，或者坐在窗口的书桌前喝茶晒太阳，你和他讲话，得扯着嗓子喊很高才可能被听见。有时收到曾经的学生或者文化局等部门寄过来的问候信，也是由妈妈代读。外公曾经在文化领域的作为我虽概念模糊，但尽管年幼却也是隐约知道的，看着满柜子的书、满墙的字画心中便多少也有数。 　　 印象最深的那次，我把铜版纸铺在外公的书桌上扯着嗓子向他解释我的要求，还没解释完便被妈妈训斥，让我不要麻烦外公。终于听明白我要求的外公却执意要帮我写“星星榜”三个字，让妈妈不要管我。妈妈便很听话地给外公磨墨、舔笔。外公的手是那么抖、妈妈的手也是那么抖。后来妈妈告诉我，那时外公眼睛的视力已经很差了，根本不能写字了，我当时却不信——因为可以向老师邀功的星星榜三个字写得有力而错落。 　　 外公一共只为我写过两期星星榜，却已是他生命的最后两年！我的宣传委员的职位却一直做了下去，后来星星榜的差事交给了我会画国画的爷爷。如今回想起来，不禁为自己当初认为星星榜的重要性觉得天真和幼稚，然而却始终记得自己的外公和爷爷是多么上心地为我做这些看起来微不足道的小事。如今他们都已离开我而去了！回想起这些，只剩下唏嘘感慨！ 　　 　　Face2：诗歌 　　 外公生命最后的那段日子里，曾经经历过一段长时间的昏迷。我始终深深地记得那段时间：每天放学回到家，哥哥都会捧着外公的诗集坐在外公那张雕花大床前一字一句地念诗。那时我对生死的概念还很模糊，不理解为什么外婆和妈妈都站在房门口抹眼泪，也不理解为什么哥哥要一首一首挨着念诗给外公听。但我也隐约明白这次的状况真的紧迫，外公已经昏迷了很多天了。很多天没有听到他操着如东口音喊我“小宝”，很多天没有听到他走路“咚、咚、咚”的拐杖声，很多天没有再需要我扯着嗓子大声说话生怕外公听不清。 　　 哥哥固执地要坐在床前念诗，妈妈也认为或许这可以唤醒外公的记忆。家里的气氛低迷极了，哥哥的声音却像一道光，始终有希望。因为着简单而执着的希望，外公真的醒过来了。医生来过家里，说这是一个奇迹。奇迹，我记住，并且再也忘记不了。 　　 后来我便相信了诗歌的魔力，也便拿来外公曾经出版过的诗集阅读。可以说，我年少时期对于诗歌的热爱，是来自于外公。虽然他并未曾直接教导过我关于文艺的问题，然而那些幼年的岁月对我的影响是潜移默化的。少年时迷恋徐志摩，除了诗歌本身的魅力以外，还是因为我惊讶于外公年轻时期的照片和志摩的模样是那么神似！这些也隐约勾勒了我潜意识里理解文艺家的模样：清瘦、有饱满而光洁的额头、戴眼镜下的眼睛有光。 　　 外公和爷爷年轻的时候曾做过一段时期的校友，在外公去世后的日子里爷爷也会向我谈及他。他的为人光明磊落、他的才华卓越不群。我从外公那里被文字和书法的神秘吸引、从爷爷那里被色彩和水墨的魅力陶醉。虽然现在我对这些并无作为，尽管“大未必佳”，却必须说的是，如果没有他们，我的人生观和世界观绝对不是如今这样。他们先后离我而去的时候，我都悲痛欲绝不能自已——他们都是我幼年和少年时期的人生导师和心灵皈依。与外公相比，爷爷与我相处的时间更长，他除了长辈更如同我的朋友，而我因为在如东念高中的关系连最后一面都没有赶得上见到他！这是我永远遗憾和挥之不去的痛。回想起那天赶回南通寺街的旧宅，见到的却是他已不再鲜活的面容——历历在目、仿佛昨日。 　　 　　 时间蒙住我的眼，我的眼睛已经瞎了。只能在回忆里凝望你们。然而没有什么人事会因为不舍而获得怜悯，所以我们放开手。 　　 再次想起他们，痛失亲人的悲楚已渐渐淡开，然而记忆里的人事依然鲜活，怀念依然至深。 　　 　　 ——写于2011年10月24日后第五天 夜

浏览：986

设置 修改 撤销 录入时间：2011/11/12 14:02: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