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爱的何校长：您好吗？ 　　 　　入夜了，周围一片寂静。今天没有月亮，夜空像无际的大海，深邃、神秘、辽阔。星星挣脱了黑暗洒遍天穹每个角落，它们恬静而又安详，执著地俯视人间，仿佛用那闪耀的微光讲述属于他们自己的故事。夜太静了，潮湿的空气散发着几分伤感。我仰望星空，一颗星格外耀眼，它使我想起了您——我敬爱的老校长，我急忙拿起沉重的笔给您写我久久想写而从未写下的信。 　　 　　老校长：您一定不知道我是谁，告诉您，我是1966届初三（一）班的学生毕希婴，我的初一班主任是李萍老师，初二和初三的班主任是邵磐世老师，教俄语的是夏秀珠老师，她们都已故去，如有机会您在天国遇到她们，她们会向您介绍我，因为我是她们较为得意的门生。 　　 　　50年前，我踏入通中的大门，对通中的一切都感到陌生而新奇。老师是这样向我们介绍您的：您是一位诗人，在我国许多重要文艺刊物上都登载了您激扬的诗作；您是一位教育家，自1962年起，您领导的通中连年在全省夺冠，社会广为流传的一句话就是：“进了通中的门，就是大学的人”；您又是一位书法家，您的书法遒劲有力、雄健洒脱，别具一格……当时在我们眼里，您就是我们仰视的偶像。 　　 　　老校长：对我的教诲您一定已经忘却，因为毕竟我是初中生，又没有什么突出的特长。可您教诲的那一幕幕却深刻在我的脑海。那是1964年春季，我们学校也和全国一样开展轰轰烈烈的学雷锋运动，我们这些学生都模仿雷锋到周围社区做好事，效仿雷锋天天写日记。一天，我们班主任邵磐世老师对我说：“毕希婴，跟我到校长办公室，何校长有话对你说。”我不知我犯了什么错误，心情忐忑地跟着邵老师来到校长办公室。我走进办公室，您笑着对我说：“你就是毕希婴？”我茫然地点点头，您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本日记，啊，粉红色封面上印有一支盛开的梅花，这不是我的日记本吗？！（日记里写了什么，我已经不记得了，只记得当时邵老师为了了解我们的政治思想状况和提高我们写作水平，要求我们天天写日记，还不定期地把我们的日记拿去看，我当时是班级语文课代表兼宣传委员，所以写日记从不敢怠慢。）当时您微笑着对我说：“你们响应毛主席的号召学习雷锋，很好，要继续努力！”说完，您打开我的日记，翻到最后一页，我看见几行红字，是您的笔迹！您点着红字，轻轻地念道：“毕希婴同学，希望你继续努力学习雷锋，把有限的生命投入到无限的为人民服务中去，做一个毛主席的好学生！”当时，我望着您不知说什么好，只是一个劲地点头。邵老师也拍着我的肩膀，对我说：“要记住何校长的话，好好努力！”我回到班里，同学们争先恐后地观看我的日记本，一遍又一遍地朗诵您对我鼓励的话语，你对我个人教诲也成了对我们班每个同学的激励。 　　 　　老校长：还有一件事，也许您也忘却了，可我依然牢记。记得我已上初三，一天，邵老师对我说：“今天何校长要听我的语文课《咏梅》，你要踊跃发言，不要冷场！”上课了，您坐在最后一排。上课的过程我已经忘记，只记得邵老师向我们提问：“谁能解释‘已是悬崖百丈冰，犹有花枝俏’”，我举手了，当站起来时，突然想到后面有您！紧张导致的大脑空白让平时利落的嘴一下子结巴了，我不知自己是怎样解释诗句的，也不知自己是怎么坐下的，只知道我的回答让我也不能原谅自己。下课铃响了，我低头走出教室，这时，我觉得有人轻轻地拍拍我的肩膀，回头看，竟是您！您微笑地对我说：“你对诗词的理解和解释都是正确的，只是太紧张了，没有把语句组织好。其实你不用紧张，我也是一名普普通通的教师，坐下来和你们一样高。”当时我笑了，眼泪也止不住流下来。老校长，您能这样细微地理解一个学生，能这样平易地对待一个学生，真太伟大了！我觉得您不仅是一校之长，而是您还是一位和蔼和亲的长者，您对我这个普通学生的尊重，令我永生难忘。 　　 　　老校长：我敬仰您、爱戴您，把您留有教诲的日记悉心珍藏，您对我的教导铭刻不忘。可我万万没有想到，十年浩劫把您卷入灾难的深渊，把我和您的距离拉远，以致让我悔恨终生。当我看到第一张炮轰您的大字报的时候，当我看到师生高呼“打倒何晴波”的时候，当我看到您被师长殴打而发出阵阵呻吟的时候，当我看到您被戴上高帽子游街的时候，我难以把您与“走资派”“三反分子”“黑帮分子”划等号。我翻开日记，跃入眼帘鲜红的题字令我困惑：何校长教诲我们要为人民服务，他自己却想让人民吃二遍苦；何校长教导我们做毛主席的好学生，他自己却反毛主席、反党、反社会主义，这说得通吗？尽管我不解、迷茫，为了洗刷“保皇派”的骂名，我还是忍痛把您给我题词的一页烧毁了。 　　 　　老校长：有一件事，也许您也忘记了，可我一辈子也不忘，它令我一辈子都不能原谅我自己！那是1967年初，一天，我们班工宣队员（名字我已经忘记）把一根木棍塞到我手里，对我说：“听说你是‘黑帮子女’（我父亲解放前曾是香港电影制片厂的编剧兼导演，解放后在中央电影局等部门担任业务领导工作，1957年被划为右派，与导演汤晓丹、剧作家吴祖光是好友），今天给你‘重在表现’的机会，你到食堂边的空场地监督学校反党分子劳动。”要“表现”的心理驱使我接过了棍子。到了空场，我看见您正坐在一张小板凳上，用榔头敲砖头。您瘦了，脸色焦黄，头发被剃光了，上面浇满了墨汁。您抬头扫了我一眼，无语，我知道您看见了我手中的木棍，看见昔日单纯的女孩子已经变成“牢头”。我也无语，面对我尊敬的老校长，我无地自容！一天，多么难熬的一天，我看见您手上打起的泡破了，脓水浸湿了乌黑的手套，您每敲击砖头一下就紧缩一下眉头，我知道您疼，手疼、心更疼！可是，您还是那样认真地敲击着每一块砖头，在劳动中体现您做事的严谨和忘我。当时，我真想接过您手中的榔头代替您劳动，让您歇歇；我真想用毛巾为您擦去额头的汗水，让您喝口水……可是，我没有，我唯一做的，就是拿着那该死的木棍，呆呆地看着您，看着您受苦，看着您熬疼，看着您被超大的劳动量折磨得精疲力竭，当然我也想到与您年龄相仿，同样正在接受监督劳动的父亲。何校长：您知道吗？监督的一天过去了，我独自来到北濠河边，向着落日，向着河水，向着天、向着地，我默默地哭泣。我恨我自己，为什么没有勇气扔掉那根木棍！为什么没有勇气给你一丝的帮助！您给予我的是“尊重”劝慰、是“为人民服务”的教诲，而我回报您的是却是冷漠、无情、对您人格的无视！ 　　 　　何校长：我伤害了您，但我从来不忘以您为榜样，从来不忘您对我的教诲。插队七年，我连年被评为“五好社员”；进厂从事幼教工作24年，我连年被评为“先进教师”、“厂标兵”；退休至今，在我所管理的幼儿园，我始终坚持把师德建设放在首位，把对孩子的尊重作为师德的核心，幼儿园连年被评为崇川区先进单位、文明单位。我努力把您的教诲变为我的行动。然而46年来困扰我、让我不安的是如何面对您。命运真会捉弄人1981年，我和您做了邻居，我住一楼，你住三楼，每天我都要与您相逢。我知道，我的变化很大，你已经不认识我了；我也知道，我曾经对不起您，应该登门向您道歉，可失去的勇气使我一次次登楼而又止步。天天看见您吃力地上下楼，我真想上前扶您一把；每每看见您在街上紧张地躲避车辆，我真想为您铺开一条通道，可勇气依然没有！直至1998年的一天，我看见您的小儿子手臂戴上了黑纱，我知道我崇敬的您走了！走向那远方的天国！我哭泣，我呼唤：老校长，您为什么走得这样匆匆忙忙？为什么不能尽享天伦乐、抚慰昔日伤？可是我没有听到您的回音。我悔恨，我自责：难道“对不起”这三个字就这么难说出口吗？老校长，您走了，您给我留下的是无尽的思念，终生的遗憾，不愈的痛楚！ 　　 　　何校长：逐渐夜深，星空依旧，那颗亮星还是耀眼，我把它当做您，试着对您呼唤：老校长，“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还要对您说：您一生坎坷、辛劳，在天国一定要注意休息。闲暇，可吟诵您最爱的《唐诗》；可续写《大江边的歌》、《小雨集》；可和已飞往天国的通中师生们共叙旧情；可在洒满永恒灿烂的银河边漫步。何校长，您是我永生的敬爱，您是我永远的牵挂！ 　　 　　 轻轻地拥抱您，我的老校长！ 　　 　　 祝老校长天国幸福、安康！ 　　 　　 曾经受您教诲而又对不起您的学生拜上 　　 　　 2013年清明前 　　 　　 　　1966届初三（一）班毕希婴

原文2013-3-14 发表于【通中人】  浏览：12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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