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韦君宜在线纪念馆

她是一个纯粹的人——深切怀念韦君宜同志

李公天

  2001年初秋,我读完了君宜同志写的《思痛录》,真是心潮澎湃、思绪万千。君宜同志和杨述同志那平凡而高大的共产主义者形象,反复出现在我的眼前……
  那是1948年冬天,我作为学生代表,来到河北省平山县中共中央青年工作委员会机关报到,参加筹备中华全国学生代表大会和中华全国学生联合会的工作。代表大会的报告和全国学联章程等主要文件,先是由陈家康同志起草,又由杨述同志执笔写成初稿。我作为筹备会起草委员会主任,和其他筹备会委员一起都积极参加了多次讨论,每个筹委都提出了许多自己的意见。经过这些老同志对文件内容再三斟酌,对文字表述做了反复推敲,最后由冯文彬定稿。它们那样严肃认真的工作精神,对我们这些青年学生的信任、爱护和负责的态度,使我们深受教育。
  1948年冬季,我们和杨述夫妇同住在一个平房院里,所以听得见杨述同志和他夫人韦君宜同志讨论问题的声音,有时他们俩人争辩得很激烈,各抒己见,互不相让,好像要闹翻的样子,但是晚饭后我们又看见他们夫妻二人非常和睦地在田间小道上散步,怡然自得。这种现象反复出现,使我们懂得了他们都是真正追求真理的同志。北平解放后,青年团中央机关成立,我留在团中央宣传部工作。杨述同志任宣传部长,君宜同志任宣传部副部长兼《中国青年》杂志总编辑。他们工作都很勤奋,经常加班加点,时常夜以继日地赶写文章。他俩在一间屋子里办公,有段时间两个人的办工桌事对面放着的。有时为商量一篇文章怎么写或怎么改,依然如故地争得面红耳赤;当然也一如既往,星期天他们俩人又愉快地出现在公园里。
  杨述和君宜对宣传部的同事很尊重,很信任,很放手。他们与我们一件不同也从不疾言厉声,总是细心倾听我们的意见后再耐心和我们讨论。我们一般干部对领导同志有不同意见,也能当面直说,无所顾忌。所以当时的团中央宣传部是一个朝气蓬勃、勤奋向上、团结互助的革命集体,大家工作起来心情舒畅。
  1951年,君宜同志参加党中央宣传部访苏代表团访问苏联,她认真做了很多笔记,回来向我们详细传达,联系我党的宣传工作,有比较,有分析,既生动,又翔实,使我们很受启发。我当时想,如果让我去访问,肯定看不出那么多东西。我很佩服君宜同志善于观察、善于思考、善于学习的能力。
  冯文彬同志和后来的胡耀邦同志当团中央领导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每当他们参加了中共中央召开的会议和听了中央领导同志的谈话或报告回来,总是及时地原原本本向下传达。杨述同志和君宜同志听完他们的传达回宣传部,也是及时地原原本本地向我们传达,比领导我们认真研究中央的精神,努力贯彻到我们青年团的宣传工作中去。例如,建国初期知识分子思想改造问题,不少地方要求过左、过急,他们就领导我们讨论,并在《中国青年》杂志上写文章,主张思想改造不能要求过急,反对上一堂政治课就要求立竿见影。现在回过头来看,在“左”的思潮影响不小的情况下,能够正确指导全国青年的思想教育工作,实在很不容易。
  建国初期,在肃反运动的同时,党政机关内部也搞忠诚老实运动,让大家重新写自传,向党交待过去隐瞒的或错误填写的问题,把它们改正过来,使党充分了解同志,以便完全信任同志。我们宣传部有个抗战初期参加工作的老同志,会写小说,是个作家。他参加工作后,遇到审干运动,由于当时“左”的压力,从国统区到解放区参加工作的知识分子,不少人被怀疑为国民党特务间谍,承认有问题可以宽大,可以被信任,还可以入党;不承认就总是挂起来,成为一个可疑分子。于是他就像编写小说那样,把自己的历史绘声绘色地编造成一个经过国民党特务严格训练,派遣到解放区来搞破坏活动,但还未来得及行动的大坏蛋的历史。当时领导运动的人非常高兴、以为自己挖出了一个大特务,让他到许多机关去做“坦白”报告,号召“有问题的人”向他学习。他“红”极一时,后来还真入了党。这段闹剧虽发生在全国解放以前,而且基本上已得到澄清,但这个通知自传中一会儿说他父亲有三个小老婆,家境很富裕;一会儿又说他父亲有两个小老婆,家境很贫困。还有其他一些自相矛盾、说不清楚的问题。这次忠诚老实运动,组织上要求这个同志必须如实向党交心,说清楚。君宜同志当时是团中央宣传部党支部书记,我是党小组长。她派我去和这位同志谈话,说明组织上对她的要求,叮嘱我不追不逼,要与人为善,讲清楚作为一个党员和党组织的关系应该是一条心,应该讲真话。我照办了。这位同志在这次运动中如实交待了他的历史情况,和组织上所了解的情况完全一致。回顾过去,在“左”祸流行的年代,君宜同志能够这样实事求是,真是难得!
  “文化大革命”使杨述和君宜同志受尽折磨,九死一生。当我去看他们时,他们不仅住的地方狭小,儿女受株连,自己也长时间得不到政策落实,平反昭雪。当他们对这些谈得很少,更多关心的是国家的前途,党的命运。周总理逝世后引发的天安门那些“四五运动”,声讨“四人帮”,他们非常兴奋。他们对我说,他们去过天安门,完全与去天安门的那些青年和人民群众是心心相印的。杨述同志1995年不幸病逝后,我拟了一幅挽联:从“一二·九”运动到“四·五运动”,始终与中国青年、中国人民站在一起;坐国民党监牢和“文革”监牢,永远跟共产党、革命同志是一条心。他们的女儿杨团告诉我:妈妈说您写这幅挽联,对我爸爸一生是很了解的。我说,我是你爸爸的身教中收到很多教育,印象很深,所以才那么写的。
  “文革”结束后,君宜同志积极领导人民文学出版社的工作,不但出版了很多好书,扶植了一批新的作家,而且自己在百忙中笔耕很勤,甚至在身患重病,偏瘫之后,还练习左手写字,笔耕不缀。在那种情况下,我去看她,劝她休息,等身体康复以后再写。她说:每天只写一千多字,这样也是一种锻炼,不然会更僵化。特别是有些东西很想写出来供后人参考。现在才知道,她那是写的就是《思同录》。1936年,她作为一个青年学生,面临祖国受到列强蚕食鲸吞、豆剖瓜分的危急关头,特别是日寇咄咄逼人,侵占了我国东三省,而蒋介石国民党节节退让,醉心于反共打内战,中华民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她找到了共产主义这个真理,找到了中国共产党这个奉行共产主义真理的党派,她就不顾一切地投身到中国共产党的怀抱。她到了延安之后,高兴地看到了很多光明面,但同时也发现了一些阴暗面。如抢救运动等等,使她内心感到痛苦。历经五十多年的磨练,她还是本着热爱共产党、热爱共产主义的初衷,决心把一些经历过的沉痛教训写出来,希望儆戒后人,切勿重蹈覆辙。这是一位真正的共产主义战士对党、对人民、对历史高度负责精神的表现。她在《思痛录》里讲了我们许多共产党员想讲而还没有讲的话,所以反响很强烈,受到党内外进步人士的热烈欢迎。《思痛录》使一本加强共产党建设的好教材,是一部掷地有声、振聋发聩的不朽著作!
  1989年4月22日,君宜同志疾病缠身,握笔非常困难,写字颤颤巍巍,多说几句话就头昏,但仍在一天之内,力疾写成了《我所认识的胡耀邦同志》这片悼念短文。她在叙述胡耀邦同志一担任中央组织部长,就大刀阔斧地平反冤假错案之后说:“建国以来所有运动造成的不把人当人的政治待遇全被取消了,共产党真正开始关心、爱护人的生命、人的生存了。这是真正的人的解放。不把人当人,还谈得上什么改革不改革呢?耀邦的功绩,简直可以说是开创了一个人的解放的新时代,这才有了得以推行经济改革的基本条件。”(此文收入她的散文集《海上繁华梦》)
  刚过了一星期,君宜同志在写她的《思痛录》结语时,再次写道:“胡耀邦过去是一个十分崇拜毛主席的人,在‘文革’之后他有了相当彻底的醒悟,努力改正大批冤案,我们大家感念他是必然的。不把过去那打倒一切的错误方针从根本推倒,如何能够开展改革? 不许人做一个人,与人平等的人,他如何能够自由地思想?有如何能够动手做他要做的事(改革)?经济改革是重要的;但是, 摇把那种打倒一切当方针,动辄取消人的人格,动不动‘戴帽子’的路线永远推翻,使中国人也有发挥聪明才智的平等机缘,是更重要的。”她还写道:“天下最拙笨的民主也远胜于最高明的独裁,它使我抱着最高的希望。”
  
  2001年国庆前夕,我到协和医院探视君宜同志时,将我读完《思痛录》后写的一副赞君宜同志并不工整的对联交给她女儿杨团。对联是:抱着赤子之心追求真理,一片冰心在玉壶;挥舞如椽大笔反映显示,满腔热血沸神州。(她早年在一首明志诗《别天津》中曾言道:愿将一片胸头血,洒做神州万树春。她革命的人生,证实了她诗如其人。)杨团同志叫醒已卧床7年的母亲,贴近她的左耳大声说:“妈妈,妈妈,李公天叔叔来看您,他还写了一幅对联送您哩!”君宜同志挣开双眼看看我,我怕她太累,很快就告辞了。谁知这次探视竟成了永别!今年1月26日君宜同志逝世的噩耗传来,我悲痛不已,电话慰问杨团的同时,我请她把我写的赞君宜同志那幅对联作为我对君宜同志的挽联。我将永远学习君宜同志对共产主义事业的赤胆忠心,永远学习她对祖国、对青年、对人民无比热爱的优良品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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