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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吴宫月
内侍“吱呀”打开雕花的门,那个18岁即继承了父兄之业、至今已有9年的年轻君王正伫立于窗前,赏着月光的清辉。他身架极高大雄伟,但可能是日夜操劳国事,如今瘦的只剩一把架子。 抉择是否迎战曹操的时候,他是否也这样长站窗前,双眉紧锁? 赤壁之战的余波犹在呢。那一场烟火连天,远远没有解决一切。曹操带着战败的耻辱归去,仍在窥伺南方,一有机可乘必然卷土重来;东吴一方面荆襄九郡志在必得,一方面也时刻提防着北军南下;刘备迅速成长着,蓄势待发。三派纷争的核心,竟就在三江交汇的这片小区域打转。 他现在的年龄,和孙郎过世时相当了。当年兄长新丧时,他只有十八岁,所领只有五郡,还有许多未平定的地区,尚自哀伤之际,长史张昭令他克制悲伤,脱去孝服,巡视军队——如今他已是坐下文臣武将云集、可以独当一面的君王。 心月走上前去,施礼道:“袁婉拜见孙将军。” 他回身,果然是骨骼清奇,仪表非凡。“刘琬当日说得不错,孙家兄弟都才气秀达,但只有这个人有福祚,必长寿大贵。”心月暗暗地道。 “啊,月姑娘,月姑娘请坐。”孙权让道。他尚自还在为刘备之事烦恼,公瑾说,比人不除,日后必成大祸患。借着结亲之名,杀了他么?不过心月既到,他看着眼前人心中一轻,烦心事俱无,开口道:“心月姑娘……我听雪如说,心月姑娘琴棋书画都修为不浅?” “啊,聊作娱情而已。”心月淡淡一笑,如梅花初绽,“不过好久……没人陪着下棋了。” “噢?孤也很久没下棋了。来人,拿棋盘和棋子来!” 下棋的一大好处就是两人对面而坐,还有她思考的时间,可以放肆地看,也不会被起疑。孙权忽然很得意地想。 她的右腕上一个白的玉珠串,衬着那清骨,看得销魂。 “这串珠对姑娘有什么重要的含义吗?” “没有。自己买的,觉得清冷而已。不怕将军笑话,我现在略涉佛事,心中所苦时就数珠念念。” “噢?何苦之有?” “战事未消,兵燹时起,四海鼎沸,万民不得安宁,安能不苦?”她扬眉道。“孙将军统领江东,身负保护六郡八十一州重任。” 孙权试探道:“孤想听听心月姑娘的想法。” “想法很简单。曹公已有天下十分之七,江东是最后第二块肥肉,孙将军人才出众,又有地有兵,他曹操现在最大的敌人,莫过于将军。”她微笑地看向孙权,“将军有把握赢吗?” 孙权语噎,那个“没有”,他实在不想说出口。心月未等他,道:“现在两虎相争,将军还是势略弱,但若是再放上一只老虎呢?”她冷不防拈起一子,啪得掷在棋盘上:“我赢了。” “再放上一只老虎……” “第三只老虎,是刘玄德。”心月敛了容,正色而道,“养大一个敌人是谁都不愿意的,但是杀了此人,东吴得了荆襄,就势必独自面对强敌了。将军自比现在国力于赤壁之战时何?才一年,现在的状况,于那时其实几乎未变。孙将军要舍弃盟友、去取那近利么?还是要国家的长治久安、徐徐图之?” 孙权尚在惊诧,心月已起身拜道:“时候已晚,君侯请按时歇息。恕心月告辞。” 放在桌旁的茶水,她一口没喝。 11甘露寺 乔国老果然很快去找国太“贺喜”,震怒之下的国太对孙权大发雷霆,约定第二日在甘露寺相亲。 心月来到驿馆与刘备等人见了面,并劝他宽心,不必担心。她别过刘备在院中见到赵云,淡然一笑,说:“子龙,明天就靠你了。” 赵云也淡淡一笑:“到时候就得见机行事了。” “是啊。不过主公生的面相不凡,我相信吴国太会满意的。”她转身低低道:“就算真有什么,有我在……要杀刘备,须得我不在了。” 这句话,没有让任何人听见。其实她知道明天何等凶险,其实事成与否,全在那位国太手里决定。 赵云……如果危急时候,你会先救我,还是先救主公?她忽然很想问这句话,但看着眼前人诚恳的面庞,她问不出来。可能会让他为难吧。不想看见他被难住的样子。或者,她根本没信心听那答案。 赵子龙应该是以天下、万民为本的。袁心月在这条路上也会被舍弃吗?会吗?她的心里忽然深深的揪痛了,于是随便找了个借口辞去。 “心月,等等!” 心月茫然地转过身来。 子龙自腰间解下随身宝剑,递给她道:“明天凶险,万一不能顾上保护你……你拿着这剑吧。” 心月心里兀得一暖,感慨万千。可是她嘴角抽搐,笑容凝滞在脸上,很无奈地说:“可是……可是我根本不会用啊……” “不用你会用,”赵云忽然变得调皮起来,“乱砍就行了。” “啊?” “这是绝世宝剑,普通的兵器一砍就断,所以你拿着乱挥就行。” “哦……”心月低头看着手里握的宝剑,月光反射出了两个蓝色的大字:青釭。 代替你,保护我吗? 孙权看到刘备后面侍立的那个“侍女”时简直忘了怎么思考。昨晚向他拨云见日的宫装女子今天只梳了一个高高的马尾,以镶银箍子扎起,显得利落而精神,腰间清清楚楚别着一把蓝光的宝剑。她看向他的眼神竟然是带有挑衅性的:如何?你杀得了杀不了? 他握杯的手变得冰凉,几乎忘了要砸下去。然而自己的母亲仿佛颇为欣赏那个刘备,和长坂坡赫赫有名的常山赵云。他心绪凌乱,忽然不知该怎么办好。 将错就错……吧。他实在不想让老母亲生气。他是个孝子,最怕老母亲发怒,所有她的意旨一律不敢违背。 “是,其实我是跟随刘备的人。”她跪在那里,忽然乖顺得像头绵羊。 “就你?”孙权大步走过去,一把拉起她,近乎粗暴:“袁绍的女儿,给刘备和诸葛亮当侍女?” “是。“她把头昂起来,又恢复了傲气,“现在没有袁绍家了,我也早就不是什么千金了。君侯,我敢说,今天如果你敢动手,我袁心月肯定先替刘玄德挡下第一刀。” “你……” “现在,刘备的命,比我重要。其实我不是为了他,是为了另外一个人。” 孙权正发愣的当会儿,她又说:“孙将军若是杀了刘备,将来一定会后悔的。心月昨天讲的话,不单为刘备今天开脱,我是真的为将军自身的利益着想的。将军忘了袁尚袁谭怎么败的吗?” 孙权皱眉不语良久,这个女子平时安静的像幽深的古井,但又隐隐给人一种身怀锋利的感觉。他缓缓颔首,很无奈地说:“你说得对。刚才这样对你,对不起。” 貌似……可能他把另一个人给弄混了……不过没关系,让他误会,好像也没什么坏处。心月心里说。 “现在很晚了,婉儿,孤在宫里给你安排个住处,先住这里,可好?” “不用了,不管多晚,我回去睡。”心月再一次谢绝了孙权的好意。在这里,第一吃的喝的绝对不沾,第二,绝对不在这儿留宿。 起码这样,我活下来的几率还大些。 “心月姑娘还没起床?”赵云拉住一个侍女问道。 “是。这几天都很晚出去,半夜回来,睡到快中午才起。”侍女答道。 “她晚上都去哪里了?”赵云的语气有点着急。 “不清楚……”侍女看着赵云脸色,大着胆子说,“有人说,来接姑娘的车,都是吴宫来的……” 赵云的脸色越发暗沉。 这个晚上,赵云发誓要当面问个明白。他等到很晚很晚,才听到门环一响,心月进来,穿的华丽,但一脸倦容。 “心月……你这几天晚上都去哪儿了?”赵云问她。 心月抬首看着比她高出一个头的赵云,他似乎有点心焦了呢。最近从荆州带来的这些人到处都有人猜测她夜夜盛装装扮出入吴宫,似乎很得吴主恩宠,皇叔要娶走吴侯的妹子,我们荆州是不是也留下一个心月回馈他们呢?如此的闲言碎语和猜测,她没去理会,不过跟云还是解释一下吧。她盯着赵云的眼睛,开口慢慢说道:“我说我去陪孙权下了三晚上的围棋,别的什么都没干,你信吗?”然后勾着嘴角等赵云的反应。 赵云像往常一样坚定而温柔地说:“我相信。” 心月微微笑着,心里却隐隐一痛,说道:“你相信,就好。”然后往房间里走,心里却难过着:好像……我做了对不起子龙的事情呢……云,对不起…… 赵云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心月似乎离他们越来越远了,这个虚无的月影,越来越飘移不定。“她的行事,越来越像军师了。”他苦笑一下,努力把心里那丝怅然释放。“希望是错觉。” 12 清酒寒 吴宫的的色调以橙、黄为主,彩琉璃瓦在夕阳的映照下,金碧辉煌。 明明不属于这里的人,却莫名地天天在这里出入,真觉好笑。心月笑笑,这几日她都宿在雪如处,姐妹虽不是亲的,却也总算是一家人,相互心理上有点依靠。 袁家的三公们,都已经是冢中枯骨。两个袁家的浮萍,却在东吴相会了。 雪如姐姐…… 在吴国太的恩准下,刘备与孙权之妹孙仁的婚期已近,吴宫内部,处处张灯结彩,日夜准备。 总算了却了一桩心事。心月觉得很欣慰:总算也算我和子龙二人之功! “仁公主!仁公主!”几个婆子的大呼小叫从附近传来。 却见一个红衣女孩把珠冠往地上一扔,气呼呼地说:“要嫁刘备你们自己嫁去,凭什么让我去嫁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子!”她黑亮亮的眼睛发现了明显和这里人都不一样的心月,摆起了威严的架子道:“你是谁?” 早有会看脸色的仆妇恭敬地道:“这是大王延请来的袁婉袁姑娘。” “噢,你就是那个袁……袁心月是吧?”孙仁慢慢走过来,将她上下打量一遍。心月微微道:“袁晚见过仁公主。” “哼,你不是刘备的人吗?不要来给我哥哥使美人计,诱惑我哥哥!”孙仁怒怒地道。 “仁公主,”心月敛容正色道,“仁公主放心,嫁给刘皇叔绝对不会委屈了公主的。仁公主不是要嫁当世英雄吗,刘皇叔绝对是当世英雄,这可是曹丞相当年青梅煮酒之时亲点的。” “你……!你是哪里来的人,跑到我吴宫来搬弄是非!来人,给我打她皮鞭!” 两个粗壮仆妇上来一把把心月按下跪倒在地,心月犹自不屈,扬首昂然不屈道:“仁公主!嫁刘皇叔绝对不亏待你!” 另一个粗壮宫女上前一把撕开她衣服后襟,露出如玉的肩背来,皮鞭高高扬起,“啪”的抽打在它上面。 “啊——!”心月吃痛不住,猛地大叫起来。她从来不是掩饰自己真性情的人,痛了必定大呼出来。那背部早多了一道狰狞的血痕,惨不忍睹。孙仁不由一凛,颇觉做得过分,但开口的话又不好意思收回来。 第二鞭还未抽下,一个清亮但稳重的女声急急响起:“住手!” 看来人,年纪也不过二十多,相貌贤良,穿着朴素但掩不住所带的绝色。 江东美人,大乔。 身后跟的是孙权,后面追随的仆从东倒西歪,看来是刚被叫来。 “尚香,这是像什么话!”孙权一见心月的样子早就心如刀割魂不守舍了,急忙令下人取来一件披风给她披上,自己抱起,扔下一句话给孙仁道:“你给我听着!刘备,你非嫁不可!把她给我看好,大婚之前不许出来半步!给我找医生来!”说完抱着她赶紧回内宫去了。 心月趴在柔软的大床上,眼泪扑簌簌一直往下掉。伤口倒并不是很疼,但她从没受过这种屈辱……不过好在这样倒坐实了孙仁嫁给刘备的事了……虽然叫和自己年纪一般大小的孙仁嫁给年过半百的刘备,虽然皇叔是英雄,也着实……换成自己,实在难以想象。她一向心高气傲,不把这等俗事放在眼里,这些年看人也从未以身家财富为意,不肯轻易委身于人,所以她真的很佩服貂蝉,能那么献身于董卓,与吕布周旋。 只不过她那柔弱的样子,更加激发了孙权的怜香惜玉之心。 妈妈…… 她忽然很想自己的娘,父亲妻妾成群,还有别的事务,家中众多子女根本来不及一一照顾,只有娘亲时时伴在身边,替她遮挡内院里明争暗斗的风暴。 她挣起身子来,执拧地说道:“让我回去,我要回去……” 我要回家…… 她跌跌撞撞地撑着支离破碎的身子一路,只想见他。她扑入子龙的怀抱,大哭起来,像是要把所有多年积攒下来的悲伤释放。 赵云没有说话,只是把她抱得更紧了一些。 终于到了刘备和孙仁孙尚香大婚的日子,看着刘备夫妇进了洞房,嘱他说:“子龙可放心饮酒”,赵云终于放下心来,一身轻松,开心地同诸葛瑾、鲁肃等人饮酒。这时孙权也携着丽人向众将敬酒。 赵云平素饮酒都浅尝即止,怕醉了误事,但今天不同往日,万事俱全他也喝得有点忘我,不觉喝的微醺。然而抬首望那孙权拥着的丽人,一身翩然淡紫色纱裙配着银饰,浅笑嫣然,艳丽如雪莲初绽—— 是心月。 他的酒忽然似乎全醒了。 心月在笑,在孙权身边笑得妩媚醉人。孙权敬酒完毕退入后堂,直到那长长的裙裾也一并消失,似乎还能听到他们的笑语。 他的心像把筋脉一丝丝的抽出来那么疼,那么凉,然后慢慢变得空无一片。心月,心月,你在想什么? 赵云忽然仰起脖子,抱着酒缸拼命地往下灌。 |
原文 发表于百度赵云吧 浏览:209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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