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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我常常梦到家乡。
你们好,我叫赵云,字子龙,我来自常山,一个依山傍水风景秀丽的地方......很多年前,当我面不改色心不跳的这样介绍自己的时候,并没有想到今天,常山会成为所有人耳熟能详无限向往的地方,只因为那是我、赵子龙的故乡。 事实上,如果人们按照我的话千里迢迢的赶到常山,他们肯定找不到我住过的村庄。我生长的地方确切来说全称是常山鱼龙镇白石滩老槐树屯赵家口村。当然你不能怪我骗你,我只是没说清楚。假如在当阳长坂坡我一边厮杀一边冲着山上的曹操大喊:我乃常山鱼龙镇白石滩老槐树屯赵家口村赵云赵子龙也,我想曹操一定会无奈的摆摆手说:弓箭手上,给我往死里射,娘娘的,烦不烦啊。那我百分之百会被扎成刺猬。正因为我神采飞扬的大喊了一声:我乃常山赵子龙也,曹操才把我当成了英雄。很多时候,简洁果断才能显得气概不凡。 话题扯远了,这段时间我老是这样,说着说着就偏离了主题进入到另一个话题里。我可能变的有点絮叨,我曾就此事问过文伟,他神秘的对我说:正常正常,人都这样。然后他一脸神秘的笑,笑的我心里发毛。 最近我常常梦到家乡。不知不觉间,我离开家乡已经四十多年,从没有回去过,也从未想起过。我一直认为,在这纷乱的时代里,我终生转战各地,在哪里,哪里就是我的家。可是最近,我却常常,想起我的家乡。 我记得家门口有棵死了的老槐树,一年四季都支棱着干秃秃的手臂寂寞的站在那里,从不长树叶,连过往的鸟儿都不肯在上面短暂的栖身。爹嫌它死气沉沉,找邻居帮忙要把它移走,重新种一棵。我默默的站在院门口,看着爹和邻居们用锄头刨土。刨到一半的时候爹说:娘的,这么深。邻居二叔冲爹喊:老四看哪,见了鬼了,下面是石头。我跑过去看,在翻出来的略显湿软的泥土里,老槐树那深褐色长满须的的根茎深深的交错在下面,延伸到一块只露出一点表色的石头内,紧紧的抠在石缝里,仿佛它就是在石头里生长的。刨不动了,爹说。然后他挥起锄头,狠狠的斩下去,一条条的根茎随着锄头的起落支离破碎,被人硬生生的从母体割离,从创口处溢出粘粘的汁液。立刻有一股奇怪的味道弥漫在空气里,腥腥的,很新鲜。 那年我六岁。也可能是七岁,或者八岁,我记不清了。 在我们这个时代,起名字都很讲究,要考虑五行。比如说如果你出生在闰二月五行缺土,那么你爹娘很有可能给你起名字叫闰土。爹娘不懂五行,因此他们对此的理解是缺什么补什么。 据说娘生我的时候,天气很好,一丝风也没有。对起名字一知半解的爹在此时环顾四周,想看看这一刻究竟缺些什么东西。后来爹放弃了在家里找名字的想法,因为他发现家里真的很穷,什么都缺。如果给我起名字叫赵镜子,那么缺匣子箱子的问题就不能在名字中表现出来。同样,如果给我起名叫赵牛,缺猪羊的问题也无法兼顾。现在想想,我对我爹娘以及他们周围的人没有一个懂五行的这件事情非常后怕,因为我宁肯叫赵木也不肯叫赵猪。还好在某一瞬间一个美好的富有诗意的名字一下钻进了爹的脑海,爹出门后抬头看天,蓝蓝的天一碧如洗,连一朵云彩都看不见,这在生活里是很难碰上的奇异现象。爹瘦骨嶙峋的手猛一拍大腿,喊道:有了,就叫赵云好了。于是我很险的与耻辱擦肩而过,就这么叫了赵云。 我叫赵云,字子龙。从这个字上面就可以看出爹娘对我的将来不抱什么幻想,只是希望我的儿子可以成龙。愿望总是美好的,我得说我的儿子最后成了虫我这个做父亲的难辞其咎。他们和普通人相比是龙,但和我相比就是虫。人家都说有个出色的父亲可以少奋斗多少年多少年,至少我的儿子们不这样想。他们成不了龙,人家会觉得他们没种,因为他们是我的儿子;即使他们成了龙,人家也会用苛求的眼光去看待和要求他们,同样还是因为,他们是我的儿子。他们终生活在我的阴影之下,永远也翻不了身。 我有时候会陪广儿练武,通常我会在第三招用“乘龙吞云”拍掉他的兵器。广儿默默的拾起枪,一脸尴尬和抱歉。其实我很想告诉他,上阵的时候很少有机会碰到我这样的对手,我天生就是个骁勇善战的主儿。你的武功和很多人相比,已经非常出色了。可是我不说,不能说。 我曾经问他,敌人打掉了你的枪,你会怎么做。广儿想都不想的回答,我还有剑。 可你打得赢吗? 这个时候广儿严肃的看着我说:打得赢打不赢是一回事,敢不敢打是另一回事。我是爹的儿子,我不能给爹丢人。 我很欣慰。虽然他没有我的天赋,然而在他身上,却同样涌动着我好斗高傲的鲜血。只是我会觉得内疚,战斗的目的是胜利,有时候为了最后的胜利,可以在某些环节上选择逃跑退让。但统儿和广儿是我的儿子,是常山赵子龙的儿子,他们的人生,便没有退路。 我想不通,难道只因为我是一条龙,就注定了我儿子们的悲剧?后来我想开了,因为武侯曾经告诉我:命由天定,无法选择,只能尽人事而已。命是你的影子,无论你跑到哪里,都躲不开它的纠缠,除非,你舍弃自己。 人们提到我的时候,脑海中会条件反射般的想到长坂坡,想到汉水之战。我知道在他们的心目中,我是英雄,是智勇双全的英雄。可是我和他们一样,首先是人,然后才是英雄。 我是人,我也有人的七情六欲,我也会老。我老了,虽然不服老。我依然可以开百石弓,一顿饭依然可以吃上十斤肉,也依然可以横枪跃马于百万军中,但是,我确实老了,不可避免。在天水遇到伯约的时候,我就已经意识到,自己已经力不从心。 最近我总是咳嗽,说不出为什么,但我不会找郎中。一次酒后丞相对我叹息道:跟随先主的五虎上将,如今惟余你一人。但只要有你在,军心就安定许多,我可以完全信赖的人,也只剩下你了。那时我突然有哭的冲动,但我没哭,只是倒了一碗酒一饮而尽。 我明白自己代表着什么,我必须始终高昂着头颅。在人前我依旧意气风发,即使想咳嗽的时候也会忍住。他们眼中的我仍然健勇如初,其实只有我自己清楚,我再也不是当年纵横长坂的赵子龙。我的身体跟随我超负荷的征战多年,已经磨损到了极限。 我想起两个月前、幼常大意失街亭的时候,我和邓芝在箕谷接到丞相的将令,要我们火速退兵以免成为孤军。我教邓芝先走,我引一军埋伏断后。先是阵斩郭淮帐下牙将苏顒,接着又弯弓一箭射中万政盔缨,单枪匹马吓退了他的追兵。我听见慌不择路四散鼠窜的魏兵口中狂喊:当阳长坂的赵子龙来了,快逃......我想笑,却笑不出来。从当阳一战到现在,已经整整过去了二十年。方才射那一箭的时候,我的手莫名其妙的抖了一下。而那一箭本来要射的,是万政的咽喉。 我听见小白在打喷鼻。这么晚了,难道它也和我一样睡不着? 小白是我的马,我叫我的马小白。小白通身上下全白的扎眼,只有四个蹄子乌黑如墨。伯约第一次见到它,眼睛突然就亮了起来,无限羡慕的对我说:此马也只有子龙将军才配骑啊。我笑笑,不予作答。 小白是先主白帝城托孤时赐给我的,好象是带了的卢的血统,我也不清楚。以前幼常曾经对我说:此马名为乌龙靠雪山,又叫雪海墨痕,是百年难遇的名马,当年齐桓公小白曾有过这么一匹。幼常懂马,当然,幼常似乎什么都懂。 我不在乎小白是不是名马,我叫它小白也没有丝毫亵渎前人的意思。从我看到它的第一眼起我就叫它小白,一直叫到现在。就是这匹马陪着我随丞相五出祁山,陪着我出生入死于千军万马之中。这些年来除了睡觉,小白无时无刻不陪在我的身边,和很多人相比,它更忠诚。并且它总是付出很多,索取的很少。它的这种性格常常让我有占了小便宜的感觉。如果将领的最终宿命是马革裹尸,那么我希望把我的尸体,裹在小白的皮里。不过要是有一天小白先我而去了,我想我不会去剥它的皮罢,因为我舍不得。 小白又打了个响鼻,它好象最近夜里总是这样,睡得很少。我想它也老了。 写到这里也许你们要嫌我罗嗦。我老了么,老人说话都这样。不写了,我要带小白出去溜溜,反正它也睡不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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