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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谈“阁下”——怀念爸爸(2)

宇儿

  不知是自己小题大作、少见多怪,还是汉语词义的沿用免不了以讹传讹、积非成是。初到加州不过数月,就发现在不少中文报刊中,“阁下”一词十分流行。只要是商业服务对象,无论老幼妇孺、三教九流,都一概尊称“阁下”。似乎在经济利益奏效的时刻,“阁下”就是“你”或“您”的同义词。
  
    其实,汉语中的“阁下”是不能取代“你”或“您”的。这三个词来源不同,词汇色彩、语用范围亦相去甚远。
  
    在古代,“阁”通常指为远眺、游憩而修建的一种传统典雅的楼宇。据唐赵璘《因话录. 五》记载,早在周朝,太师、太傅和太保就已建阁;秦汉之际,郡守自比侯伯,亦建阁。而唐初的滕王阁,是唐高祖之子、滕王李元婴任洪州都督时,在长洲所建楼宇。咸亨二年重阳节,诗人王勃省亲,途经洪州,曾挥笔写下千古名篇《滕王阁序》。清光绪十四年,慈禧太后为消夏避暑,在北京颐和园万寿山上修建佛香阁,如今成为闻名遐迩的游览胜地。
  
    古代的“阁”也特指宫廷或私人藏书的处所。汉皇室藏书于天禄阁。明嘉靖年间,兵部侍郎范钦在宁波建天一阁,藏书五万三千余卷,堪称浙东私家藏书之最。清乾隆三十七年始修《四库全书》,镇江金山寺内所建文宗阁、奉天行宫的文溯阁、圆明园内的文源阁、热河的文津阁、扬州的文汇阁、杭州的文澜阁,均专藏这部大丛书。而北京故宫至今保存完好的文渊阁,是明清两朝皇宫藏书遗址,不仅专藏《四库全书》,也是皇帝读书的地方。
  
    “阁下”一词流行于唐代。它是用于书信中的一种敬称。受封建等级制的严厉制约,当时的文人在书翰中一般都不敢对在上者直接称名道姓。于是,使用“阁下”一词代称其楼阁之下的侍从者。这样的措辞既表明当事人谦卑,又恭敬得体,表达出对在上的敬重之意。韩愈《上宰相书》有言:“正月二十七日,前乡进士韩愈谨伏光范门下,再拜献书相公阁下。”开篇便尊称对方“阁下”,一目了然,道出了一位进士对当朝宰相由衷的礼貌与尊敬。
  
    再则,唐代文人致函友人,也会尊称对方“阁下”。白居易在《与刘苏州书》中回首与挚友刘禹锡吟诵唱和、欢聚月余的畅快与欣喜:“阁下为仆税驾十五日,朝觞夕饮,颇极平生之欢。”这里,“阁下”与“仆”对举,宾朋尊贵、主人自谦的仪态跃然纸上。而值得一提的是,此时出任苏州刺史的刘禹锡,正处于一生中志得意满的时期。贞元九年,他中进士,登博学宏词科,官至集贤殿学士。就其才学、成就、官位和职守而言,被尊称为“阁下”已绰绰有余。
  
    汉语中,“你”这个字出现得较晚。梁顾野王《玉篇》言:“你,尔也。”据此,语言学家认为“你”来自上古第二人称代词“尔”。大量秦汉典籍文献表明:人称代词“尔”用于一般性的指代,并不具有表谦敬的词汇色彩。《左传. 宣公十五年》所言“我无尔诈,尔无我虞”就是一个例证。在唐以前的官修正史中,“你”明显继承上古“尔”的特点。《北史. 许善心传》有“我好欲放你,敢如此不逊!”又《隋书. 五行志》引北齐童谣“你欲除我,我除你。”这说明:中古出现的“你”,也是普普通通的一个人称代词。
  
    “您”是宋元以后产生的、地道的民间俗字,最早见于《永乐大典》。据语言学家考证,这个字最初是“你们”的合音。这就是说,“您”来源于“你们”,表示复数。古典小说《三国志平话》中有“问众官,您怎生料敌?”这句话中的“您”就是一个表复数的第二人称代词。不过,在元代的一些说唱艺术、传统戏曲中,“您”已开始表示第二人称代词单数。但不少语料显示,这时的“您”还并不表示敬称。《元曲选》就有“想您个匹夫不识贤愚!”《朝野新声太平乐府》也有“您休说谎!”渐渐地,“您”的词汇色彩发生变化。当人们对普通民众表示敬意时,取代上古的“尔”和中古的“你”,大家不约而同选用了“您”。而作为一种文化传统,用“您”来尊称一般人,在华夏文明中已经沿袭六、七百年了。
  
    简言之,“阁下”、“你”和“您”的内涵及语用范围自古就受到严格限制。在汉语词汇发展史上,“阁下”这个词一般不用于草莽民间。至于当今,出于赚钱的功利目的,用“阁下”来取悦具有支付能力的市井小民、芸芸众生,这是汉语词义扩大的一种反映。若追溯产生这一现象的原因,应该说:是“阁下”这个词在商场误用所致。
  
  
  参考文献:
  
  《辞源》,商务印书馆,1989年
  《通雅》,上海古籍出版社,1988年
  王力《汉语史稿》,中华书局,1980年
  王力《古代汉语》,中华书局,1981年
  何九盈《中国古代语言学史》,广东教育出版社,1995年
  张旭光《文史工具书评介》,1986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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