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着孔明这样的表情,刘备的笑容也逐渐地冷却在脸上。君臣两人这样对视了良久,刘备先绷不住,低下了头,随意地把那绢帛折起来,口中像是在自言自语似的说着:“行了,我知道你要说什么……”。
“主公英明。”孔明坐直了身子,羽扇又幽幽地摇起来,他微仰着头,半眯起眼睛,望着站起身来的主公。 刘备背着手,步子有些迟缓地踱到长窗前。沉沉地夜色已经不知不觉地垂落到院子里来了。他轻轻地呼了口气,转过身子,又回到孔明身边,撩起衣服坐下来,叹了一口气。他并没有看孔明,目光悠远地投向门外。 “唉——二十六年啦。”他又是一声叹息。偏过头来。目光中似有泪意。孔明仍如前那样看着他,不动声色。 刘备摇头一笑,用手扣打着膝盖:“孤二十八岁起事,历经磨难,九死一生。意欲复兴汉室。若无一干兄弟朋友舍命相助,备早已身入黄泉了。云长、益德,他们追随着我,置生死于度外,渴饮刀头血,睡卧马鞍心。何尝享过一天福祉?公佑几番救我于危难之间,子仲为我散尽家产,糜夫人为我赴井而亡……” 说到这儿,他的喉头有些发紧,孔明的目光也缓和下来,他轻轻地捧起茶盏,送到刘备跟前:“主公……”。 刘备长出了口气,接过了杯子,抿了一口:“大丈夫生于天地两大之间,知恩岂可不报?可是,备飘泊半生,妻子尚不得安,又何以报知己兄弟?如今,好不容易取下益州,备只想略表寸心,以尽人主之义,难道你也忍心不许吗?” 孔明垂下眼睛,微皱着眉头。羽扇轻拂着,又是一阵沉默。 “主公之心,亮已尽知了。”孔明幽幽地说。 刘备直起身,眼睛一亮:“你答应了?” 孔明点点头:“主公的想法不错。唉,只是目下成都初定,各处要用钱粮的地方真是数不胜数啊。以亮之见,我们还是能省则省,封赐之事,我与主公再商议商议如何?” 刘备频频点头:“好,好,你说,如何省法?” 他说着,复又把那帛绢展开了。孔明略一沉吟,提起笔,在帛绢上将封赏数目略做删减,然后抬起眼望着刘备,刘备捻髯沉吟半晌,徐徐点头:“唉,亏待了。也罢。就这样吧。” 孔明又执着笔想了想,复在二等赐中划了法正的名字。刘备诧异地望着他,孔明又将他的名字补在了一等赐之中。刘备想了想,点点头:“是了,若无永年、孝直,益州是断断取不下来的。一等赐也是应该。只是委屈了二弟与你了。” 孔明放下笔,“主公,各中原由,不尽在此。” 刘备静下来听着。这时,侍从进来恭敬地施礼:“启主公,晚膳已备下了。” 刘备恍然,“哦,吃饭!今天你也累了,吃了饭早点安歇吧,改天再议此事。” 孔明点点头,也站起身。 用了饭,孔明告辞,刘备感到有些奇怪。这封赐之事,孔明的态度却不像他往日的作风啊。若是在往常,凡稍有给他的赏赐,他是推之再三,阻之再四,必是如数退还才罢,今日却答应得如此痛快。 想到这,刘备心中颇觉欣慰,孔明出山至今,除了军政大事,就是在为他刘备酬款,他这个军师中郎将亦或是现在的军师将军,有的时候甚至是连俸银也不拿的。每念及此,刘备就如滚油泼心一样。今天终于可以对他稍有补偿了。 封赐策文一经颁布,文武大悦,都来向刘备致意。云长也遣使从荆州赶来,这让刘备感到更加的内疚。这是第一次的封赏啊,他刘玄德五十四岁了,第一次,为他的下属拿出了一些像样的东西。 一连几天,刘备都沉浸在欣慰之中。 成都不见红日的天气在他的眼里都明媚了起来。清晨起身,在院中练了一回剑,精神饱满地来到了书房,书案上早就放好了等他示下的文书。他挽起袖子,抽出一份才要打开,忽然,侍从来报说,简从事求见。刘备忙放下笔,一脸喜色:“快让他进来。” 简雍大袖迎风地走了进来:“玄……”他瞅了侍从一眼,改了称呼:“主公,你可真是神了!” 刘备看着他苦笑摇头:“宪和,这里没有外人,你不用拘束。坐。” 简雍坐在矮榻上,仍如往日那般,两脚一伸,刘备扑哧地笑出来。挥手让侍从退下去。 “你看你这个大咧咧的样子,我又怎么神了?”刘备转过身子捻须望着他。 “你呀!别的本事么,倒也一般,便是这收拢人心一件,真让人服了你了!”简雍也不客气,端起杯子喝了一口。‘ “话一到你嘴里,直即听不得。”刘备瞪了他一眼。 简雍向后靠了靠身子,两脚在前头交叉着,轻轻摆动:“你说奇也不奇,西川的百姓如今易了主刚多少日子,就有给你唱颂歌的了。” 刘备一笑,转过身拿起文书:“你坐着吧,我办正事,一会陪你出去逛逛。” 简雍点点头:“我服了你了,大封群僚,你是真敢花钱呐。这一来,旧人、新人,更忠心你了。你还竟有闲钱抚恤西川伤亡士卒的家小。这一着,你办得好!” 刘备眉头一皱,又转过身子:“什么抚恤亡卒?” 简雍疑惑地望着他:“你竟然不知道?如今大街小巷都在说,皇叔仁义,远胜刘璋呢。” 刘备想了想,叫进侍从:“去,让他们把近来颁布的新条陈拿来我看。” 少时,专人把近些时日的下发条文都拿来了。摊在案上。刘备俯下身,“哪一册是抚恤西川亡卒家小的?” 书吏利落是从中取出一卷,双手捧到刘备跟前:“主公请看。“ 刘备展开,这册中明明白白地写着,对在成都会战与雒城之战中阵亡的西川军卒家小,给予抚恤的条文。 “是笔不小的数目呢?”刘备抬起眼。“这是什么时候颁布的?” 书吏躬身:“是三日前,军师将军命下发各郡的。” 刘备又看了看这条册,这一回他紧抿了嘴:“他哪来的这么多的钱?”想到钱他突然明白了,为何那日孔明不像往常那样推赏,原来…… 想到这儿,刘备心里又敬又气。猛地站起身,一拍桌案:“这个诸葛孔明!”书吏的头更低了。 “去,请他来。”刘备吩咐着。 书吏回道:“军师今日没有到左将军府,说是下县巡视去了。可能,要七八天才回来吧。” 刘备又坐下来,再也没有心思批示文书了。他转回头看看简雍:“刘备……何幸也……,刘备何愧也。” 简雍也不知不觉地坐直了身子。 刘备沉吟半晌:“去军师府。”说了这句话,他才发现,到了成都,大家的府第还都没有落实,军师府在哪里,他还真的不清楚。 书吏低下头:“回主公,军师好像说,已派人去荆州接军师夫人,待夫人到了,再置办宅第,如今军师住在左将军府他办公的地方。” 他重重地拍了脑袋一下:“荒唐。宪和,你呢?” 简雍笑了笑:“我和公佑一起,在锦江西巷买了两个小院,前头是街市,热闹得很呐。” 刘备长出一口气:“你们呐!唉!” 他向着书吏挥挥手:“去,请许靖先生过府议事。” 议事的内容不是国政,是成都的豪宅。刘备入川,西川战将有战死者,有出走者。商贾有投魏者,有奔吴者。留下了一座座讲究的宅第。 刘备和许靖兴致勃勃地议论着这些府第的别致,在他心里,又一幅图画展开了。他兴奋地在屋里走着:“许老先生,这些宅第里,最好的是哪一座?” 许靖眯起眼睛想了想:“嗯……前者,刘益州的一个远亲在州府不远处修了一座,无论是大小,还是屋舍,花草,布局,都堪称一流呐。” “好!许先生,宪和,我们一起去看看。走。” 从外面回来,天都快黑了。刘备一脸喜色地进了屋。叫过署将军府事的主簿:“去问问,军师到底哪天回来,提前一天告诉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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