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行散记 　　 上官云珠 　　五、在欢乐无尽的酒会上 　　 夜幕既降，整个卡罗维．发利，显得分外幽静。倦游的人们安息了，而我们——来自天南地北的各国代表们，还兴高采烈的去赴捷克斯洛伐克邀请的酒会。每个人都穿着极其艳丽、华贵的服装，让卡罗维．发利这个幽静的夜花园加深了花枝招展的容色。 　　 夜未央，欢乐无尽。轻盈的音乐，婆娑的舞姿，始终旺盛的流动在富丽堂皇的酒会上。 　　那边是碰杯、握手；这边是祝贺，欢笑。 　　 国籍不同、肤色也两样的人们亲热的攀谈着，宛如多年的老朋友。和平友好、全人类大团结的气氛，使得每一个参加酒会的人格外的感觉到生活的幸福。 　　 人民的荣誉，祖国的荣誉，使得我在这个酒会上也受到了各国代表的欢迎。巴西、阿根廷、保加利亚、南斯拉夫、印度尼西亚、朝鲜、法国等国家的代表们一再地向我表示，愿意到中国来拜访一下我们这个具有悠久文化的伟大民族。他们甚至觉得，能够在这儿会见了中国代表们，是他们生平最最值得纪念的愉快的事情。 　　 他们赞美着我们祖国解放几年来各方面建设的神速成就，赞美着我们中国人民的伟大潜力，赞美着我们的一切一切。他们还极其有趣的赞美着我国的服装，赞美着中国妇女所具有的东方典型底温柔、和平的美。 　　 一个锡兰的作家对我说：“今天的酒会上只有我们两个人穿着具有自己民族特点的服装。”于是我特别注意起我们的打扮来了。他穿的是一身银色底子大红花的锡兰民族服；我穿的是黑色底子金花的旗袍，戴着金色耳环，拿着金色钱袋。他赞美我是一个高贵的金色姑娘，并且非常激动的当场为我写了一首短诗： 　　“那仅仅短暂的一刻， 　　我的眼睛看到了你， 　　你是一位有着温柔品德的女演员。 　　我们的活泼的微笑着的黄种女郎啊， 　　请把你的脸对着我们亲爱的祖国锡兰！” 　　 　　六、中国酒会的那一天 　　 七月十九日一整天，可以说是我们中国代表团的日子。我们这次参加比赛的主要影片《渡江侦察记》和《桂林山水》今天要上映了。 　　 我们当然是格外兴奋，晚上还特别举行了一个盛大的酒会，招待各国代表。我国驻捷大使馆的文化参赞许专员也特地从布拉格赶来参加，还带了几位翻译同志来协助工作。我们准备了极其丰富的中国名点、佳肴，让客人们一尝道地的中国风味。云南火腿、北京蜜饯、四川大曲等等各色名产之外，还有上选的花生米，精装的中华牌香烟，特制的龙井茶和香片茶。一饮一食，无不受到各国代表的赞赏和欢迎。 　　 酒会，在那几天里几乎是经常有的，而今天我们中国代表团所举行的酒会，却格外引起了大会所有的代表们的兴致。到会的人特别踊跃。我们是酒会的主人，几乎每两个人就有一个翻译同志。维拉今天穿上了一身上青丝绒的旗袍，高兴得象小孩子过新年一样，一直伴随着我，到处帮助我安排、招待。要是没有她，我有多少热情也无法向客人们传达呀！ 　　 客人们穿梭似地来向我们祝贺，盛赞我们的风景纪录短片《桂林山水》。我请维拉同志告诉他们说，我们中国一向有一句古诗“桂林山水甲天下”。客人们玩味着这句对桂林山水的有力赞词，觉得正道出了他们自己心里的感觉，使他们更能了解中国山河的壮丽。大家还纷纷向我们表示，非常欢迎这部片子能够很快的到他们国家去放映，并希望能够更多地看到描写中国人民美好生活的各种样式的影片。 　　 酒会一直在融融的友好气氛中进行着，深夜方散。将结束时，我们分赠给各国代表们以一些珍贵礼物作为纪念：有名家书画、西湖绸伞、象牙烟嘴、福建漆器等，都使得代表们如获至宝一般出奇的叹赏。我还另外分赠给各国女演员们一些杭州的檀香绸扇。保加利亚的马丽雅拿着扇子后，非常高兴的逢人便说，可又一点也不让人家用手来动一动她的扇子。罗马尼亚的波波维奇象是个怕羞的女孩子，拿到了扇子以后，忽而把它放在怀里，忽而把它贴在脸上，简直不知如何是好了，最后还斯文的走近我，热烈的吻了我的脸。 　　 酒会过去了，当我回房休息的时候，一照镜子，发现我的两颊上有好几块红红的唇印。 　　 　　 七、相见时难别亦难 　　 　　 　　 越是幸福的日子，越是象飞似的容易过去。在卡罗维．发利的十八天过得真快！ 　　 七月二十九日的上午，全体代表在最后一次的大会上聚首了。一些优秀的影片和优秀的电影工作者，由于他们的创作对全人类友好、团结有了贡献，获得了大会的奖品和奖状。在热烈的祝贺声中，各国代表们各自带着丰富多彩的作品，分别地要去和捷克斯洛伐克的劳动人民见面了。（每年国际电影节结束时，各国的优秀影片都要去参加捷克斯洛伐克的工人电影节，分别在各城镇放映。） 　　 下午，在旅馆门前的林荫道上，排列着十多辆为各国代表团用的专车，我们就要离开美丽的卡罗维．发利了，市民们拥挤在各辆车的车前车后，舍不得我们离开，即使言语不通，也懂得他们用手比划着的许多深情厚意。我们非常感动，留给了他们以签着各代表名字的书签、照片、故宫建筑图片等，作为纪念。各国的代表也充分地利用着这有限的时间，跑过来，找过去，互相道别。 　　 　　 　　 玛丽雅．伏枷尼剌卡亚、高纳由可娃等，从拥挤的人群中一路喊着“上官，上官”的，奔过来找我了。我正在为热情的市民们签着名，听到了她们的喊声，刚要跑下车去和她们再作最后的一次道别时，已经来不及了。开车的时间到了，马达已经发出了隆隆的响声，我只好缩回了刚要迈步的腿。眼瞧着多情的人们，我的心里觉得非常沉重，真是应了我们中国的一句古话“相见时难别亦难”。大家相处的日子并不长，但是同行碰同行，大家在一个共同的目标下感情就很容易建立；一旦分别，今后是否能再见面也不能预料。怎能不叫人感到依依不舍呢？ 　　 　　 到了布拉格以后，我们还在想念着卡罗维．发利，十八天来的各个场面，像电影般一幕一幕地不断在脑子里盘旋。突然，一阵我所熟悉的声音传来了，我敏感地站了起来，急忙跑到旅馆的走廊去看个究竟。啊，越南的、保加利亚的、苏联的代表团也都住到这儿来了！我们大家都喜出望外，想不到我们分别了几个钟头以后，就能在布拉格重逢。 　　重逢是欢愉的，但是重逢却又那么短暂。大家知道明天一早就又要分别的，于是在短暂的时刻里，再一次，再一次地互相叮咛，要永久通信，永久珍惜着我们的友谊，永久的为人类的电影事业贡献出自己的一切力量！ 　　 　　 八、告别布拉格的前夕 　　 八月九日，我们就要离开布拉格了。捷克斯洛伐克电影局的主人们从各方面盛情的招待着我们，给我们安排了参观的日程。 　　 我们去玩了这儿有名的动物园，里面有各种各样的珍禽奇兽，使我最感兴趣的是许多大毛猴、大猩猩，尤其是一对类人猿，相亲相爱的偎依在一起，还一同吃着奶油点心，真是可爱。 　　 我们有机会重看了世界闻名的艺术大师卓别林的著名作品《摩登时代》和《卓别林短片集》。这些片子，我还是在十多年前看过的，这次有机会重看，在许多细节方面有了更深的体会，为我们所熟悉的卓别林的喜剧性动作，依然使我在笑声里留下了无限的回味。 　　 　　 我们参观了著名的巴兰朵夫电影制片厂，那儿的背景放映棚和九条声带混合录音间等许多新设备，使我大开了眼界。那儿正在紧张的拍摄着好几部影片，有布景风格非常新颖别致的童话片《闹鬼》，有捷克斯洛伐克和法国合作拍摄的喜剧片《卡车老头》，另外还在拍摄着一部描写捷克斯洛伐克十五世纪年代的战争历史故事片，场面十分雄伟。 　　 我们还特地在晚上去玩了开设在山上的一个夜花园。在这里俯瞰布拉格的夜景，真是富有诗意，太美了，太美了，我简直找不出恰到好处的形容词来歌颂这个布拉格之夜，只能把捷克斯洛伐克人民的杰出的儿子，伟大的共产主义战士，尤利斯．伏契克在《绞索套着脖子时的报告》中对布拉格的真情动人的赞词引用一下了： 　　 “夏天傍晚，被夏末秋初的微风拂动着的布拉格，在浅蓝的烟中，仿佛成熟了的葡萄，又仿佛葡萄酒似的醉人；令人想瞧着它，一直看到世纪末……” 　　 　　 我们又被主人招待到离布拉格八十公里左右的一个小城去玩，我们参观了一个“骷髅教堂”。 　　 这个教堂虽然名为教堂，实际上没有任何教堂的设备，它的面积有一个大亭子间那么大小，里面满满的、整齐的排列着二万具白骨骷髅。我们去参观的时候是晚上七点多钟，教堂里没有电灯，看守教堂的老人拿着一支白蜡给我们絮絮地叙述着白骨的故事。 　　 　　 原来这都是捷克斯洛伐克古代的烈士的遗骨，而这个教堂的原址则是一个白骨遍地的荒冢。后来引起了一个正义的人道主义者、一个老教授的深切的同情。他就用了十二年的暑假时间，与他的学生们一同收集起这些令人可敬可怜的遗骨，把荒冢变成了现在的教堂，让白骨得到了归宿，他并且含义深刻地用头盖骨排成了ACC字样（意思是，“注意死亡”）发出了人道主义的呼吁。 　　 在另外的一边，还有九具头骨，上面都有刀痕或枪洞。这些烈士们为争取自由牺牲了自己宝贵的生命，叫人肃然起敬。 　　 参观完了，在回布拉格的途中，我脑子里还在不住地思索：“和平”，是多么的难得和可贵呀！ 　　 　　 　　 　　九、人间天上 　　我们从布拉格登上了开往莫斯科的飞机。 　　主人们来送行，离别时整个的气氛和欢会时所接触到的自然完全两样。平时最愉快的维拉，今天抱着我哭了起来，我本来心里也顶不舒服的，她这么一来就更情不自禁了。我只得安慰她：“你不是在今年十一月间就可能有机会到中国去吗？一到上海，我一定头一个来接你！……” 　　再见了，美丽的布拉格！再见了，热情的主人们！再见了，亲爱的维拉！ 　　坐在飞机上，我的心情是沉重的，脑子里什么也没有想。一种茫然若失的情绪，使得我只能靠在座位上楞神，混混沌沌，欲睡不成。 　　 　　第一站过去了，飞机继续向莫斯科飞行。莫斯科这个诱人的名字把我的怅惘情绪驱散了一些，产生了快意的向往。我终于让自己陶醉在对莫斯科的越来越丰富的想象中了。 　　旁边传来一阵低低的手风琴声，一个男低音歌手还哼起了愉快的调子，我想象中的情景更美了，心情不觉轻松了许多。音乐声，歌声，越来越兴奋。我感谢同行的这几位莫斯科青年人，用他们的热情打破了空中寂寞。他们还特别为我们唱起了《莫斯科——北京》来，更引起了我们的共鸣。于是，飞机上狭窄的过道，顿时成了中苏友谊交流的园地。这些自伦敦开会归来的青年们，代表着好客的莫斯科人，抢先地向我们表示了主人的热情的欢迎，真是天上人间一般同。 　　 不觉已经是夜里十一点钟了。 　　 招待员同志兴奋地告诉我们：“快要到莫斯科了！请注意观赏莫斯科的夜景！”为此，飞机上特地把电灯熄了，我全神贯注地随着飞机的逐步盘旋降落，想立即把莫斯科拥抱住，但是，莫斯科真大啊，我哪里看得尽她的全貌呀，只见得到处灯火辉煌，真像星座罗布。 　　 　　十、我在莫斯科 　　 这次，我们可真的到了莫斯科了！ 　　 莫斯科的红场、高尔基文化公园、画廊、地下铁道、农业展览馆、莫斯科大学，——都是我们这些中国代表们神驰已久的。这次能有机会参观游览一下，大家都有说不出的高兴。 　　 要去的地方实在太多，有些地方就只能走马看花了。虽然这样，这里的一切还是留给我难忘的印象。每到一处，我都有一种既新奇而又亲切的感觉。样样新鲜，却又件件熟悉。 　　 印象最深的是八月十二日那天，我们去瞻仰伟大的列宁、斯大林的墓陵。当我们随着长长的行列肃穆虔诚地走上前去，以极其尊敬的眼光看到了这两位导师的遗容的时候，我仿佛觉得：我敬爱的列宁、斯大林同志并没有死去，只是在工作疲劳以后安详地在休息甜睡。 　　 我们在莫斯科一点也没有身居外国的感觉，住的是中国人齐集的北京旅馆，吃的是北京饭店的家乡菜，更何况这儿还有我们许多熟悉的同行呢！ 　　 　　斯米尔诺娃同志知道我到了莫斯科，特地跑到旅馆来看我。她关心地问起了上海遭受台风袭击的情况，要我向我的家人和朋友们问好。她给我送来鲜花和一本苏联的食谱作为纪念。我们约好了：我学着做苏联菜，她也学会烧中国菜，等以后我们再见面的时候，彼此各显一番身手。 　　在离开莫斯科的那天下午，我们紧赶着去参观了莫斯科电影制片厂。这里的一切情景、气氛，更加亲切，使我好像置身在上海自己工作的环境里一样。 　　 　　真想不到能在这里碰见尼凤可娃同志。她由于主演《自然之子》在这次国际电影节上得了最佳女演员奖，现在又在拍摄一部集体农庄的新片。她是一个年轻的天才女演员，我预祝她再次地成功。 　　在录音间里，一个熟极了的面孔出现了，他，就是安德列耶夫同志。我高兴地跑了过去向他问好。他还是那样诙谐、风趣，和我们在银幕上所见的一样。我告诉他说我们中国观众对他非常欢迎的时候，他马上眨一眨眼，两只大手一摊，笑着说：“哦——那，不奇怪，因为我是一个美男子呀！”和他的表演一样，他永远给人一种非常可喜的印象。 　　莫斯科的种种，对我来讲是那么的新奇而又亲切，莫斯科的朋友的友谊又是如此真挚而令人愉快！ 　　莫斯科——北京，是一段遥远的路程；但是两国人民的心是紧紧相连的！ 　　（1956年9月9日—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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