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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从纽约到华盛顿,中途在费城停留,我特地前往宾夕法尼亚大学。1924年6月至1927年7 月,林徽因曾同梁思成在这里学习。 此次随期刊代表团访问加拿大和美国,路上闲下来时我都在读中国文联出版公司1997年 版的费正清夫人费慰梅写的《梁思成与林徽因》一书。林徽因和梁思成这两位降生于中 国20世纪初期,在希望与彷徨并存,传统与现代冲突的生活里始终保持一种高贵精神和 伟大人格力量,不时地感动着我。 二月的费城,正是细雨润花的季节,水珠在林梢上闪烁,在花瓣上滚动,到处都有一种 晶莹剔透之感。想美国人当年在这里建国,大约也有这种自然风光的因素。费城虽然不 太大,但宾夕法尼亚大学却让我感到没有边际,因此也更难寻林徽因的足迹,况且时间 匆匆,只好赏花兼观雨,但总算是到了一回林徽因在海外生活过的地方。 然而,费城直到今天也似乎总要和林徽因有点什么缘份,就在我离开费城之前的几小时 ,竟意外地在一家小书店里买到了一本台湾智库文化1996年出版的《小脚与西服--张幼 仪与徐志摩的家变》,地缘还是人情?直到离开费城许久,我都在思索这一遇合,最终只 好归结到一点:天道酬勤,林徽因美丽永在…… 《小脚与西服》的作者是张邦梅。她是徐志摩第一任妻子张幼仪的侄孙女,1964年生于 美国波士顿,毕业于哈佛大学东亚研究系,主修中国文学,其后在哥伦比亚大学获得法 律学位,曾在纽约担任律师,1993年与投资商白人丈夫移居俄罗斯首都莫斯科。本书是 她的第一本著作。 离开费城,我又开始读这本书,有时还与《梁思成与林徽因》对读。这两本书为民初徐 志摩、张幼仪、林徽因与陆小曼四人之间的婚姻与情感纠葛提供了大量鲜为人知的第一 手史料。我不想作书评,也不想来综述这些史料,我只想知道林徽因在这两本英文传记 里到底是怎样的一个形象。 二 1924年4月,64岁的印度大诗人泰戈尔访华,徐志摩和林徽因两人共同任翻译,并精心安 排老人的行程。在北京欢迎泰戈尔的集会上,徐志摩、林徽因陪同左右,侧立两旁,当 天北京的各大报纸都开辟醒目版面,渲染这次集会的盛况,其中李欧梵在《浪漫一代》 中说: 林小姐人艳如花,和老诗人挟臂而行,加上长袍白面郊寒岛瘦的徐志 摩,有如松竹梅的一幅岁寒三友图。 民国初年这如诗如画的一幕,至今仍让人读来心醉。 张邦梅《小脚与西服》里八十高龄的张幼仪,也仍记得当年的那幅"岁寒三友图":泰戈 尔"游华的两个星期,都由徐志摩和林徽因陪同,做他的翻译。国内大小报纸也刊登了他 们的照片,形容他们好比岁寒三友:林徽因是梅,徐志摩是竹,留着长髯、穿着长 袍的泰戈尔是松"。费慰梅在《梁思成与林徽因》一书中也写到了这一幕,并且还说了 一段鲜为人知的话:5月20日,是泰戈尔离开中国的日子,老人对于和林徽因离别却感到 遗憾,年轻可爱的她一直不离左右,使他在中国的逗留大为增色。他为她作了一首诗: 天空的蔚蓝, 爱上了大地的碧绿, 他们之间的微风叹了声"哎!" 对徐志摩和林徽因来说,这一次离别又有一种特别的辛酸味。徐志摩私下对泰戈尔说他 仍然爱着林徽因。老诗人本人曾代为求情,但却没有使林徽因动心。 接着,徐志摩陪同泰戈尔去了日本,不久,林徽因和梁思成到了宾夕法尼亚大学。 "岁寒三友"离去如风,当徐志摩与林徽因再次见面的时候,已是四年之后。这期间,林 徽因名花有主,徐志摩历惊世骇俗之变异也最终"使君有妇"。 三 林徽因是一位天生丽质的艺术家。生于1904年的杭州西子湖畔,二十八年后的1932年, 她在北京结识了费慰梅女士,共同交往了十六年。费慰梅以一个异国同性朋友的身份来 审视林徽因,似乎更想做到得体,因此,她在书中总是为读者尽量呈现客观的画面。 1920年,十六岁的林徽因在伦敦结识了徐志摩。此时的徐志摩正处在一个"非常懊恼,只 好另找出路"的时候。费慰梅说:徐志摩差不多比林徽因年长十岁。作为一个"老头",他 原先属意是在于父亲而不是女儿,这是两人都明白的。甚至有人说最早她曾叫他"徐叔叔 "。她那纤细的美丽立即吸引了他的注意。她的艺术气质跟她的父亲一模一样,她的活泼 ,她的敏锐的洞察力,她的文学爱好都使徐志摩倾倒。他坠入了爱河。 然而林徽因是脆弱的。费慰梅很注意从林徽因的气质上来解释她的一生。林徽因本来是 一位庶出的绝代佳人,母亲是父亲的第二任妻子,从小她就被成人包围着,可是没有兄 第姐妹。她是一个早熟的孩子,她的早熟可能使家中的亲戚把她当成一个成人而因此骗 走了她的童年。 不久,父亲从日本回国。1912年全家搬到了北京,在那里,父亲于几届政府中升迁到很 高的官职,但有一段时间他仍没有儿子来继承香火。他从福建娶了第二房妾,很快就生 了一个女儿和四个儿子。自此,林徽因的生活就蒙上了一层阴影。这第二个妾和她的孩 子们是住在他们北京的家里一个很大的前院里,这里充满了快乐的孩子的喧闹。徽因和 她的母亲则住在后面一个较小的院子里。母亲对这个妾满怀嫉妒,她的后继者将是四个 儿子的母亲的本身就是一个强有力的理由,而父亲对她的偏爱又毫不掩饰更使徽因的母 亲受不了。那善感的女儿夹在当中了。她对母亲愤怒的悄悄话表示同情,同时又爱她的 父亲,并且明知他也爱着她。他的第二家庭也承认她仍然是他最钟爱的孩子。 这种家境对敏感的林徽因来说,是极其难受的。她被夹在了中间。似乎正是从这时开始 ,命中注定她仿佛一生都处在这种微妙而又残酷的"夹在中间"。 四 最难以言说的是她与徐志摩的爱情被"夹在中间"。 林徽因与徐志摩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至到今天,仍有许多人弄不明白。泛泛而言,都 在说她们有一场恋爱,实质上又不是那么简单。多年前,梁从诫先生在回忆他母亲的《 倏忽人间四月天》一文中对此有过比较中肯的分析,我想那绝不是为尊者讳。 张邦梅似乎对此也难以肯定,有趣的是她曾为此事专门访问了费慰梅。张邦梅在书中描 述费慰梅的话说:"徐志摩和林徽因之间存在的是一种浪漫而非性关系,也就是一种偏向 文学性质的关系。"费慰梅具体在书中是这样认为的:我有一个印象,她是被徐志摩的性 格、他的追求和他对她的热烈感情所迷住了,然而她只有十六岁,并不是像有些人所想 像的那样是一个有心计的女人,她不过是一个住在父亲家里的女学生。徐志摩对她的热 情并没有在这个缺乏经验的女孩身上引起同等的反应,他闯进她的生活是一项重大的冒 险。但这并没有引得她脱离她家里为她选择的未来的道路。费慰梅还说:多年以后谈到 徐志摩,我注意到林徽因的记忆总是和文学大师们联系在一起--雪莱、基兹、拜伦、凯 塞琳·曼斯菲尔德、弗吉尼亚·沃尔夫以及其他人。在我看来,在他的挚爱中他可能承 担了老师和指导者的角色,把她导入英国的诗歌和戏剧的世界,以及那些把他自己也同 时迷住的新的美、新的理想、新的感受。就这样他可能为她对于他所热爱的书籍和喜欢 的梦想的灵敏的反应而高兴。他可能编织出一些幻想来。 对此,费慰梅还有更独到的分析。她认为,浪漫派诗人徐志摩崇拜爱和美,但认为自由 是同样重要的。他在徽因身上找到了他梦寐以求的东西。他幻想着,和她生活在一起, 他就能达到创造力的高峰。和这样一种前景相比,他对妻子和孩子的义务就轻如鸿毛了 。对于这一点,张邦梅也有相似的看法。张幼仪叙述徐志摩扔下她一个人在剑桥六英里 之外的小镇上"消失"后,她只身渡英伦海峡去欧陆,开始觉醒到要掌握自己的命运。张 邦梅为此写道:徐志摩本人也有过类似的觉醒,他在与幼仪分居和离婚后,似乎获得了 解脱。他在《我所知道的康桥》这篇散文中说,他初到剑桥之时,几乎不曾尝过剑桥的 生活。可是,1921年他独自回到康桥整整一学年,事后他写道:"那时我才有机会接近真 正的康桥生活,同时我也慢慢的发现了康桥,我不曾知道过更大的愉快。" 我们知道,徐志摩在这篇散文里特别写了他的"孤独",这也是他发现康桥的最大秘密。 世人都说剑桥创造了徐志摩,而徐志摩创造了康桥,然而我们今天回过头来看,徐志摩 如果不在剑桥遇见林徽因,不发现林徽因的美丽,他会离婚吗?他会孤独进而灵光闪烁 吗?张幼仪会觉醒而在欧陆走出一条自己的路吗?我们这个世界还会有那样一位"轻轻的 我走了,正如我轻轻的来"的诗哲吗?同样,林徽因如果不是十六岁遇见徐志摩,她可能 不会有一条她后来那样的路,中国也不可能有一位最具成就的"新月派"女诗人。这就是 机缘,是一种不会人人都遇得上的机缘。 大约正是基于这个道理,林徽因一生对徐志摩难以忘怀,但又绝不肯嫁他。对此,张幼 仪却如何也理解不了,她认为,徐志摩离婚甚至飞机失事,"都是因为林徽因"。她又怀 疑说:"但如果她爱徐志摩的话,为什么她在他离婚以后,还任由他晃来晃去?那叫做爱 吗?"对于这一问题,费慰梅曾同张邦梅谈起过。费慰梅说:林徽因虽然爱徐志摩,却不 能嫁给他,因为她本身是她父亲娶的大妾惟一的女儿,而她父亲却偏爱给他生了个儿子 的二妾,所以林徽因无法想像,自己会卷入有个女人为了她而被抛弃的关系之中,因此 "她想起离婚就恼火"。然而当张邦梅将林徽因这方面的背景告诉张幼仪时,"她还是把离 婚的罪过推到林徽因身上。她说,如果徐志摩连看部电影都没办法做决定的话,他怎么 会有办法做离婚决定呢?"看来张幼仪对林徽因是如何也难以理解了。 但在林徽因,对此事却有不同寻常的处理。张邦梅在她的书中曾披露了一件令人惊异的 大都不知道的事,林徽因竟在1947年见了张幼仪一面: 我1947年的时候见过林徽因一次。当时我到北平参加一场婚礼,有个 朋友过来跟我说,林徽因住在医院,不久以前才因为肺结核动了一次大手 术,可能不久于人世,连她丈夫都从他任教的耶鲁大学被召回。我心里虽然 嘀咕着林徽因干嘛要见我,可是我还是跟着阿欢和孙子去了。见面的时候, 她虚弱得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是望着我们,头转到这边又转到那边。她也 仔细地瞧了瞧我,我不晓得她想看什么,也许是看我人长得丑又不会笑。 她当初之所以想见我,是因为他爱徐志摩,想看看他的孩子。尽管她嫁 给了梁思成,她还是爱着徐志摩。 看来,林徽因总是被"夹在中间"的命运就这样固定了下来,先是父母之间,继之是徐志 摩与张幼仪之间,再后来是徐志摩和陆小曼之间,甚至梁思成与金岳霖之间,还有思想 深处的新知与旧俗、传统与现代之间。 这到底是生不逢时还是机缘敲定,是无可奈何还是气质造就,后人其实已很难说得清楚 。 五 "岁寒三友"最终执手而别,尽管有些凄然和伤感,但对林徽因来说无疑又是一种事业上 的幸运。 1924年6月,20岁的林徽因随同梁思成来到了美国的费城宾夕法尼亚大学。 费城的空气、细雨和无处不在的文化气息让林徽因和梁思成陶醉、入迷。 在宾夕法尼亚大学,林徽因入该校美术学院,但主要选修建筑系课程。她在同学中有很 高的威望,大家称她 "菲莉斯",特别地喜欢她。据费慰梅讲,她在当时是异乎寻常的美 丽、活泼和聪明,说得一口流利的英语,而且天生又善于和周围的人搞好关系。1926年 1月17日的美国地方报纸《蒙塔纳报》曾发表林徽因宾大同学写的一篇访问记,从中可以 窥知一些她在宾大学习和生活情况: 她坐在靠近窗户能够俯视校园中一条小径的椅子上,俯身向一张绘图 桌,她那瘦削的身影匍匐在那巨大的建筑习题上,当它同其他三十到四十张 习题一起挂在巨大的判分室的干墙上时,将会获得很高的奖赏。这样说并非 捕风捉影,因为她的作业总是得到最高的分数或是偶而得第二。她不 苟言 笑,幽默而谦逊。从不把自己的成就挂在嘴边。 "我曾跟着父亲走遍了欧洲。在旅途中我第一次产生了学习建筑的梦 想。现代西方的古典建筑启发了我,使我充满了要带一些回国的欲望。我们 需要一种能使建筑物数百年不朽的良好建筑理论。 "然后我就在英国上了中学。英国女孩子并不像美国女孩子那样 一 上来就这么友好。她们的传统似乎使她们变得那么不自然地矜持。 "对于美国女孩子--那些小野鸭子们你怎么看? "回答是轻轻的一笑。她的面颊上显现出一对色彩美妙的、浅浅的酒 窝。细细的眉毛抬向她那严格按照女大学生式样梳成的云鬓。" 但她和梁思成的关系在大学的第一年里却很不和谐,感情上经历了一场严峻的斗争,有 时竟爆发为激烈的争吵。这里自然有二人脾气秉性的不同,然又很难说没有徐志摩的影 子在中间起作用。 改变林徽因与梁思成之间关系的因素大约是父亲林长民的去世。1925年12月24日,林长 民在助郭松龄反张作霖的战役里中流弹而遇难,这一猝然变故,给林徽因以强烈的打击 和伤痛,多亏梁思成在身边照顾。 1927年7月,林徽因于宾夕法尼亚大学毕业,获得美术学士学位。1928年3月21日,林徽 因与梁思成在渥太华结婚。 六 当林徽因与梁思成在宾大寻求建筑教育的时候,在国内的徐志摩则随着他的浪漫天性几 乎陷入灾难。 徐志摩可爱得像个"孩子",当年几乎有口皆碑,连张幼仪也说:"徐志摩 本人并没有恶 习,他不喝酒,也不吸鸦片,甚至到死的前一年左右才开始抽香烟。他有一种随和的个 性,在任何社交场合都受人喜爱。但对这个"孩子",张幼仪又解释为一种孩童式的"没心 没肺"。在民初那场以他为中心的婚恋纠葛里,他真是傻得可爱,以致于送了命。对于这 段故实,张邦梅以"小脚与西服"的象征意象总括其中涵义,的确很精彩传神。 "小脚与西服"本是徐志摩用来形容他与元配的距离的,但张幼仪从小抗拒缠脚,其实是 个天足。而徐志摩在英国认识的"明小姐"倒是"小脚绣花鞋",这可谓是解剖当年"转型期 中国"士人复杂思想感情的绝妙一笔。 用"小脚与西服"的理论最容易认识"傻得可爱"的徐志摩。在民初那段穿西服的年代里, 其实婚外情并未如诗人渲染的那般可怕。对徐志摩举动最反对的莫过于他的老师梁启超 :"万不容以他人之痛苦,易自己之快乐。"用费慰梅的观点说,林徽因是梁家内定的儿 媳,梁启超不过是要保护他儿子的婚姻罢了。有趣的是后来徐志摩与陆小曼结婚,又特 地请梁启超作证婚人,梁启超竟然去了。从而有了在婚礼上梁启超将弟子大骂一顿,徐 志摩情急之下直拽老师衣角的可爱一幕。维新大师何时变成了老骨董,这中间可能有许 多人都不明白,这或许也是另一种的"小脚与西服"。翻检当年的典籍,天下名流曾写出 无数为徐志摩辩护的文字,但除了后来的郁达夫,又有谁能像徐志摩一样"铤而走险", 大家只不过是拿徐志摩这个典型来浇自己心中的块垒。只有林徽因是个明眼人,她曾对 费慰梅说:我知道我爱的朋友们都是有道德勇气,但是我们都缺乏天真单纯的热情,只 有那种迟纯的无力感。我想你知道我最可爱的老友徐志摩,一次小飞机的失事杀了他。 他凡事吹打开路,做了再说,他总是这样讲。他像一股旋风搅动周围的四平八稳。 从以上一段话可看出,林徽因不愧是徐志摩的红粉知几。据费慰梅讲,林徽因从未停止 对徐志摩的思念:"我时常想,她对我用流利的英语进行题材广泛、充满激情的谈话可能 就是他们之间生动对话的回声,那在她作为一个小女孩在伦敦时就为她打开一个更广阔 的世界。"这也许是与林徽因一贯的为人态度有关。费慰梅曾在书中叙述了林徽因与小说 家沈从文之间的亲密友谊。当年的沈从文一有问题就去找林徽因商量要办法。有一次, 沈从文差不多是哭着来寻求林徽因的安慰。他说他在给妻子的一封信中表露了他对一位 北京的年轻的女作家的爱慕和关心,由此引起了妻子的嫉恨。他在徽因面前为自己辩护 。他不能想像这种感觉同他对妻子的爱情有什么冲突。当他爱慕和关心某个人时,他就 是这么做了,他怎么可能不写信告诉她呢?他就是爱这么多的人和事,他就是那样的嘛 。林徽因特别理解沈从文,开导他,规劝他。她为此这样评价沈从文说: 在许多人当中,就有他,那个沉默寡言的、善解人意的、又有感情又有 生气的人,他本身是个小说家,是这方面的天才!他陷入这个困境,就跟任 何一个年轻和无经验的小孩子遇到这种事时的感受一样。他身上的诗人气质 背叛了他,并且在生活及其冲突面前感到如此困惑和不知所措,使我想起了 雪莱并回忆起志摩如何同世俗的悲伤奋斗。我不由得感到天真的欢乐。他那 天早晨是何等的迷人和讨人欢喜!而我,坐在那儿跟他谈话、斥责他、劝说 他,同他讨论生活及其不平、人的天性及其魅力和悲惨、理想和现实,又是 显得多么苍老和疲乏!…… 大概正是因为有如此善解人意的女性,金岳霖才会终身不娶吧!大概也正是因为如此, 同陆小曼结了婚的徐志摩仍然在上海与北京之间穿梭,"于茫茫人海中访我惟一灵魂之伴 侣",最终不幸遇难。他访到了吗?林徽因还是陆小曼?后人有谁能断言呢?不过,从诗 人的作品里还是有蛛丝马迹可寻,徐志摩曾有一首有名的诗《她是睡着了》,最后一段 形容酒涡: 可爱的梨涡, 解释了处女的梦境的欢喜, 象一颗露珠, 颤动的,在荷盘中闪耀着晨曦! 曰酒涡之于林徽因是很有名的。林徽因的早期诗中有一首《笑》,开篇即写道: 笑的是她的眼睛,口唇, 和唇边浑圆的漩涡。 艳丽如同露珠, 朵朵的笑向 贝齿的闪光里躲。 这是偶然的巧合吗?不知陆小曼有无酒涡,如果没有,倒是很有些为她伤感。至此,又 让人想起了张幼仪那句话:"都是因为林徽因。" 七 然而林徽因又有什么错呢? 作为一个女人,林徽因可以说是无可挑剔。才、情、识,不管从哪一个方面讲,她都是 20世纪中国最杰出的女性之一。她旅英留美,深得东西方艺术之真谛,其英文好得曾令 费慰梅惊羡;加之徐志摩的文学引领,又写得一手音韵极美的新诗,三十年代,从她家 的客厅到中山公园的来今雨轩,以她为中心,聚集了一大批当时中国的第一流文人;婚 后,她同梁思成奔走四方,进行古建筑的勘察与研究,获得了许多远溯唐宋的发现;新 中国成立以后,她被聘为清华大学建筑系一级教授,是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徽的主要设计 者,还参与了天安门广场人民英雄纪念碑的设计。她的美丽聪慧和多种天份都得以施展 ,在她身后,似乎还很难找到一个能及得上她的成就和魅力女性,以至于张邦梅到了七 十年代后期还是很羡幕她。 这里值得提出的是林徽因的发展是在最为动荡和最为艰苦的年代与环境里。她出生的20 世纪初期是一个希望与彷徨并存,传统与现代冲突同在的中国,那是一个浪费惊人的世 纪,浪费掉了机遇,浪费掉了资源,也浪费掉了生命。在外侮入侵和占领的苦难与内政 如此的无道交织在一起的时候,怎么可能会有目标明确的国家建设?在大众的贫敝被某 些时期里市侩的贪婪无度与另一些时期里国家的极端集权主义变得日益深重的时候,怎 么可能会有平衡的经济增长?在一个长期动荡不安和审查制度严酷得令人难以想象的社 会里,个人的创造活动和心智的探索怎么可能会得到普遍的展开?这样的环境不仅没有 使林徽因屈服或者消沉,反倒更激发了她的灵光闪烁。费慰梅在书中写尽了林徽因所经 受的战乱之苦,史景迁先生在前言中也有动人的描述: 费慰梅许多弥足珍贵的记忆之一是我们所听到的徽因的声音。这声音来 自疾病之中,来自工作之时,也来自1937年日本对中国全面入侵造成的新 的痛苦和辗转迁徙,先是到长沙,继而又到中国西南的昆明和重庆。对于徽 因,这不完全是一个流离失所和惊悸恐怖的世界,还有着"月光下静静的小 庙里横斜的疏枝与漫步桥头的自得和惬意"。即使是在动乱的磨难之中和阴 冷的陋室里,她依然能够写下这样的文字:"太阳不知从什么地方悄悄地钻 了出来,刺醒正在酣睡的人们,带来一片祥和和美丽。" 林徽因的故事似乎从一开始就带上了一层悲观色调,大概也正是这样,她的一生才放射 出一种夺目的惊艳凄美的光彩。 这种悲观色调其实一直延续到她的离世。 1950年,林徽因被任命为北京市都市计划委员会委员兼工程师,梁思成是这个委员会的 副主任。夫妇二人对未来首都北京的建设充满了美好的憧憬。当时的北京还有46公里长 的明清城墙完整而巍然地环抱着,林徽因称之为"世界的项琏",不仅是民族的骄傲,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