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祖居里的意外发现 　　 　　　　林徽因父亲林长民，早年毕业于日本早稻田大学。他在福州水部有座日式木平房。林长民一家北迁京津沪后，祖屋由林徽因堂妹林新声看管。林新声太太是位家庭妇女。她是家乡见过林徽因仅有的几个族亲之一。在林新声太太家中，我们找到一封信，展开细看，顿然喜出望外，原来那是林徽因１６岁时，林长民要带她游历欧洲前给她用毛笔竖写的。信上除谈家庭事外，最重要的是，让我们窥到一位父亲对爱女谆谆善导和着意培养的良苦用心。信上说："我此次远游携汝同行，第一要汝观览诸国事物增长见识。第二要汝近我身边能领悟我的胸次怀抱……第三要汝暂时离去家庭烦恼生活，俾得扩大眼光养成将来改良社会的见解与能力?quot;日后，当我们进一步了解到林徽因胸怀抱负以及在建筑与文学两领域里的不凡成就时，当我们明显地看到她跟出身相似的张幼仪、陆小曼不同的人生价值取向时，便会想起这几张尘封在祖居小匣子里的信。 　　 　　　　林宣教授说姐姐 　　 　　　　林徽因有个堂弟叫林宣，我数次访问他。 　　 　　　　据林宣先生介绍，林徽因极富诗人气质，兴之所来，滔滔不绝，即使身患重病时亦如此。由于林徽因学贯中西，才智过人，学生非常喜欢去拜访她，聆听那富有魅力的知识传授，但又担心她讲起来就一发不可收，于是每次登门，都要先推选一个会"煞车"的机灵鬼，不让她太过劳累了。 　　 　　　　林徽因患严重的肺病，这病在二三十年代几乎是不治之症，令人谈虎色变。林徽因讲自己一生有两大憾事，其一就是把结核病传染给了梁思成。但她跟林宣他们相处时，又非常忌讳提到她有肺病，饮食起居上也忌人家隔离分餐，也忌谈她的年龄。她有十分理性的一面，也有不脱俗世的另一面。 　　 　　　　我们听说林徽因和梁思成性格脾气颇异，因而常吵嘴。林宣讲，他们确常拌嘴，但一吵起来，语种就变换了--用外语。林徽因个性较强，身体不好时易发火，而梁思成则温和忍让，所以他们给梁思成起了个外号："烟囱"。他俩争吵有时还有违中国传统的"君子动口不动手"的雅训。林徽因和梁思成写文章都是相互改来改去，有时各执己见，互不相让，于是就趁对方睡觉时偷偷地给改了。 　　 　　　　１９３１年，林徽因在香山养病，徐志摩常去看她。林宣还说，姐姐跟梁思成感情一向很好，就是那段时间多了怨言。林徽因喜欢热闹，但远在僻静的香山养病，每周坐车回城一次，自是无限寂寞。在这种情况下，对女性极会尽温存之能事又善解人意的徐志摩到来，自然会给林徽因许多安慰与喜悦。林宣讲："每次陪徐志摩上山，我俩都住在香山的甘露旅馆。梁思成极尽东道主之谊，旅馆费都是他交代付的。每天我和徐志摩吃了早饭就去林徽因住处，中晚餐一起吃，夜里回来?quot;林徽因和徐志摩谈诗论艺时，林宣就在一旁看书。长期以来，人们对林徽因、徐志摩关系往往偏于个人感情纠葛的一面，而我们更希望了解林徽因创作受徐志摩影响的一面，于是谈起他俩喜欢的作家作品。林宣先生用英语念道："拜伦、雪莱、勃朗宁……"我们问在香山读的那些书哪来的？他答，都是由徐志摩挑选送去的。徐志摩在英国初识林徽因时，就常常为她买书送书，藉机往来，寄幽思之情，不期在香山亦如此。从这些书目和他俩的诗作比照看，他们的诗歌创作具有影响的同源性和相当明显的相互借鉴酬唱的印记。 　　 　　　　一个女人影响重塑了３个男人 　　 　　　　林宣先生介绍，林徽因１６岁随父到英国。由于房东楼下住着一位女建筑师的熏陶与影响，促使她对建筑产生了极大的兴趣。以致父亲要回国，她竟不肯走要留下学习，直到父亲允诺以后让她去学建筑才肯动身。当林徽因立下这一夙愿时，梁思成还是清华学校里一个又吹小号又吹笛、又爱画画的兴趣未定的小伙子。当初梁思成有点想承父业学西方政治，被林徽因讥讽一通。论婚嫁时，她以梁思成必须去学建筑为条件。后来梁思成回忆第一次去见林徽因时也说："我当时连建筑是什么还不知道。徽因告诉我，那是融艺术和工程技术为一体的一门学科。因为我喜欢绘画，所以也选择了建筑专业。"不过也有人说这是梁启超的安排。但不管怎样，林徽因立志于建筑比梁思成早，并对梁思成一生的立志起了巨大作用。在留学美国期间，他们亲见中国建筑毫无地位，连勉强凑数的一两本中国建筑史也是外国人的手笔，甚至书名也是用《支那建贰分嗲崦镄缘淖盅郏谑前迪戮鲂模闯鲋泄俗约盒吹闹泄ㄖ贰ＱС苫毓螅蔷嗄旯餐Γ沼谑迪至怂拊福剐闯隽艘幌盗杏兄卮笱跫壑档穆壑＃保梗矗鼓暌院螅饺嗽诰哂欣芬庖宓闹谢嗣窆埠凸蘸腿嗣裼⑿奂湍畋杓粕狭粝铝斯餐妥鞯囊导ā?/p> 　　 　　　　至于林徽因跟徐志摩、金岳霖之关系，私下有一种传言，说林徽因"一个男人为她坠机身亡，一个男人为她终生不娶"。 　　 　　　　林宣说，此事在学界亦传为美谈，以致有"林徽因修饰梁思成，梁思成修饰林徽因，金岳霖润色"的赞誉。他们３人简直成了不可分割的一体。林徽因死后，金岳霖则一直跟林徽因儿子梁从诫生活在一起，直到去世。但是，说金岳霖"终生不娶"也不妥。其实，金岳霖在林徽因死了多年，他感情平复以后，曾跟著名的资深女记者浦熙修论及婚嫁之事。已准备结婚了，岂料，浦熙修突然发现得了不治之症，又受彭德怀冤案牵连，终使好事未果。因而，说林徽因"一个男人为她坠机身亡，一个男人为她终生不娶"，是不了解真情，带有"冤假错案"色彩。 　　 　　　　林徽因--死得其时 　　 　　　　林徽因心直口快，没什么城府，以致同辈至亲说她"刀子嘴豆腐心"。她这种性格有时不仅得罪人，甚至造成严重后果。一位早年毕业于清华的女士告诉我，林徽因自己才情高、功底好，因而要求严，教学生也不免急于求成。学建筑的都要画素描，林徽因以前教过一个学生，素描画得不像样，她急得脱口道："这简直不是人画的！"那学生受不了，一气之下转了系。不过后来成了另一专业的教授。 　　 　　　　林徽因孤傲耿介，碰到看不惯的事，不管什么人都不放在眼里。林宣先生说，一次林徽因去胡适家，刚到人家门口扭头便走。正好撞上胡适从外面回来，奇怪问为何过门而不入？林徽因指着门说，你看看，原来上面贴着："工作时间，恕不会客。"胡适马上陪不是道："这是对别人的，不是对你的。"并立即撕下字条，林徽因才消了气。 　　 　　　　林徽因一生热爱建筑，把它视作第二生命。５０年代北京城扩建，拆城墙、拆牌楼，她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向上呼吁，得不到支持，她忍无可忍骂梁思成道，一个堂堂男子汉，保不住一堵墙。一次出席文化部酒宴，正好碰上也是清华出身、时已升迁北京市副市长的吴晗，她竟在大庭广众下谴责他保城墙不力。其实，在当时那种情势下，就是有一打的梁思成与吴晗也无济于事。 　　 　　　　５０年代中国"一边倒"，一切以苏联唯是。苏联专家要把莫斯科红场和克里姆林宫模式搬到天安门广场上来。这势必破坏北京古城建筑的传统美和整体美。林徽因愤而责言："自己专家的话不听，却去听外国的！"在当时，这是冒犯时忌的反苏言论。 　　 　　　　林徽因对事业挚爱的本能跟被政治扭曲的环境必然会发生冲突，而她性格里又缺乏韬晦与机变的因子，这就注定了命运的悲剧色彩。１９５５年林徽因几病并发住进了医院。为避免刺激，众人封锁了批判梁思成的种种消息，但她从细微处都察觉出来了。当时林徽因忧愤交加，甚至拒绝吃药。终于，才５１岁就离开了人世。许多人（包括林徽因的至亲）都说，林徽因不死，即使侥幸挨过了１９５７年，也过不了"文革"。因为像她那样性格的人，宁可委身于美的毁灭，也不肯委曲求得苟生--这是逻辑发展的必然。

原文９月１日 发表于《文汇读书周报》  浏览：36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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