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发生在蜀汉建兴年间，但主要叙述的，却是一件东汉末年的，小事） 　　 　　一． 　　这是一片北方的天空。夜色已经浓了，干冷干冷的风呼呼地吹在山野间。 　　落叶发出一阵阵急促的、噼噼啪啪的声音。这不是风吹所致，而是因为它们正在燃烧着，燃烧成旺盛的营火，照在黑夜里，显得非常明亮。火上烤着山间的野味，浓浓的香气弥漫着；每堆火边围坐着十几个军士，一边吃一边大声地聊谈着，欢笑声、吵闹声夹杂其间，不时传来。 　　此时的蜀汉祁山大营，不复沉闷与肃穆，而是处处流荡着轻松和愉快的气息。气氛如火一样热烈，又似滚滚的潮水一般，把人渲染和包围。 　　夜景虽是清凉，可此时，谁还有清凉宁静的心境呢？在军营里的浓郁氛围之下，每个人的心里，恐怕都是热烘烘的罢。就连一向傲慢的魏延，也已和几位将军坐在了一起，一边拨着火堆里的灰烬，一边谈着些虚无缥缈的军事建议——尽管会在同时，不时地向文官那拨里瞅一瞅，充满厌恶和敌意地瞪上杨仪一眼。 　　 　　似乎只有那中军帐里的灯烛，还在安静而昏黄的燃烧着;只有那蘸了墨的毛笔，还在纸上快速而平整地书写着，细长的影子正投在旁边的羽扇上，绰绰约约。 　　执笔之人隐隐感到了一丝寒意，将毛笔轻放到笔架里，站起身来，把挂在帐壁上的披风取下，披在身上，又裹紧。正想坐回桌案边，风突然猛烈的刮起来，烛光开始挣扎一般的摇曳，帐门一角随风扬起，簌簌的抖动着。他站住了，转过头静静地看着风中这霎时的慌乱，微微笑了。而后走到帐前，掀开了帐门帘。 　　风又轻了下来,帐外热闹非常，笑声依旧，与方才的帐内，浑然似是属于两个不同的世界。纷繁的事务中，恐怕自己已是不能融于这片欢乐里，可毕竟心里轻松了许多，露出了一丝欣慰似的笑容，那笑极淡，以至于不容易觉察出来——只为了不让心底的落寞，随着嘴角一起上浮，蔓延开去。 　　他正要放下帐帘，转身接着处理桌上的公文，突然听到门外的呼唤：“丞相！”是姜维，快步走上前来。 　　 　　“伯约啊，进来说。”看着眼前的年轻人，自己最为欣赏的将领，诸葛亮目光很温和，就像是看着年轻时候自己的影子：“坐下吧——怎么不和将军们在一起？” 　　“丞相不也自己在帐中么？”姜维很随意的笑着。 　　“胡闹。”丞相坐下，又提起笔来，没有多说什么。姜维原是魏国人，又年轻，要和兵将们多凑在一起，搞好关系，这一点伯约自己就很明白，本也不用多说。 　　姜维倒也不觉得冷落，他已经习惯了丞相一边写字一边和自己说话，而且丞相总能把注意力分散在两方面却又两不耽误，把什么都记得清清楚楚。这是很令他敬佩的。无奈，只好实说：“将军们已经散了，和各自所管的兵士在一起。” 　　“哦，那伯约为什么不去？” 　　“我？我想叫上丞相一起过去的。”姜维一边很快说着，一边自己也觉察到了自己的突兀。“伯约斗胆……”他略作迟疑。 　　“刚才这句话很贴切。”丞相简简单单一句玩笑，便把姜维心里的不安和尴尬消之无形。是啊，诸葛丞相，是一个可以把严肃与平和一并溶在自己眼神中的人，可以让他从心底里感到踏实。 　　“此番出师大捷，将士们都在欢庆。这次庆宴也是丞相吩咐安排的。”姜维于是接着说道，眼神很是恳切：“今夜丞相自己又何必和往常一样劳累呢？且去看看吧，刚才我过去一趟，他们行的酒令真的很有意思……”说到这里，自己也忍不住惭愧的笑了。竟然和丞相说起酒令这种事情来。 　　在自己面前的姜伯约，竟带上了孩子气的笑。诸葛亮想着，看着他兴致勃勃的样子，却也不忍去破坏那个还算是小小的希望了，“好了，去就是了，怎能扰伯约的‘雅兴’？” 　　 　　姜维实在没想到此番这么容易就能把丞相说动，只可惜，后面准备的一堆说词都派不上用场了。他甚至觉得有些惊讶——要是在往日，想要劝丞相暂且不要处理那些公文，几乎是不可能的。这一次，丞相真是给自己面子呢。真觉得有些……怎么说呢？受宠若惊？ 　　“丞相，您……真答应了？他们恐怕要高兴得发狂了——我那里的兵士们，多是新从成都汉中来的，大概都没见过丞相。” 　　“见我做什么。”诸葛亮笑了。可又略停了停，语气由随和变得颇显沉冷起来：“我不想让兵士们见到我后觉得拘谨，反不能尽兴。那不好。” 　　“怎么会……”姜维说，尽管在同时感到底气不足。无论如何，在将士们的眼中，丞相永远是很有传奇色彩的，高高在上的。于是，为难的神色，不可避免地溢于言表。他看着丞相，又低下头去，不知还能如何应答。 　　 “看你。”丞相不禁莞尔。不过既然已经答应了——他略作沉吟，说：“这样，你去后帐，桌边有个箱子。”看着姜维诧异的神色，笑着补充道：“箱子里有几件衣服：总不能穿着官服去，跟视察似的。” 　　姜维这才明白。又听丞相说：“那件寻常的衣服好像放在下层。你去拿罢，我先把剩下这些写完。”他说的是“那件”，是因为本来也只有一件，很不常穿的。其余的，官服以外的也有几件，虽然很朴素，但材料、颜色都一看就很高贵，因为有丞相的身份在，那是必须的。只有一件深蓝色的长袍，样式很普通，用于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身份的时候。当然了，这种时候非常少，但是，谁让他是诸葛孔明呢？那可是一个把问题总考虑得很周全的人。 　　更是一个“惜时如金”的人。——姜维领命去后，他又伏案疾笔写了起来，速度比刚才甚至还快了些，似乎是要更好的利用让伯约替自己跑一趟所省下的时间。 　　 　　不到一柱香的工夫，姜维回来了。手里捧着那件叠好了的长袍。诸葛亮把披风摘下，却没有脱去官服外衣，而是直接接过姜维手中的长袍，套在了外面。外面风寒，这样可以更暖和些。 　　可即使如此，那件长袍还显得颇有些宽大，绰绰有余的样子。 　　丞相又消瘦了，姜维心下不禁暗暗慨叹，是啊，总是那么疲劳，如今……真的，那灯下的背影，也日益憔悴了。 　　诸葛亮意识到伯约一直没有说话，“怎么了？” 　　这句话打断了姜维的思绪，也使他突然回想起一件事来，想要讲，又迟疑了。可看到丞相迎过来的目光，还是张口说道：“方才我在箱子最下面，看到一件细铠。” 　　“细铠？”丞相微微扬起了眉。 　　“嗯，做的很精细，而且是软甲。伯约是想，”他抬起头来，声音稍大了些。“既然丞相有这么好的细铠，也可以穿在外衣里面。为什么它在箱底存了那么久，而且从未见丞相穿过。可毕竟……战场上刀枪飞矢无情啊。” 　　“哦，”丞相这句话接的甚至有些急促。可之后，却许久没有再说什么。他转过身去，看着帐外，目光有些苍茫——而后竟笑了：“那件细铠，是先帝的。先帝遗赐下来的。” 　　姜维还没弄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又见丞相接着说道:“好了，快出去吧。”诸葛亮一边说，一边随着拿起了桌上的羽扇。拿到手里，又意识到什么，不禁笑了，复把扇子放了回去。“走吧。” 　　 　　姜维跟了上去，没忘再向桌案那边看一眼。 　　桌案哪桌案，丞相是一个很能听取别人意见的人，可要是想劝他从你身边离开，当真是比登那蜀道还难。 　　如今……哈，真觉得自己是做成了奇功一件呢。他甚至曾经想过，先帝在时，会是什么样子。他暗想，在这世上，能或曾经能管住丞相的，大概只有先帝一人。先帝若在，想要劝丞相，一定不至于如此艰难，实在不行，还可以使用“强制手段”呢，这一点连当朝陛下都不会。所以，先帝的话，丞相总不敢不听吧。 　　一边想着，一边觉得好笑，又暗笑自己的想法实在是太稚拙。但似乎的确是这样。以前在魏国，就听人谈到，刘备曾经说，“孤之有孔明，犹鱼之有水也。”后来到了蜀汉，他也问过，先帝是否真说过这句话——结果连丞相本人都承认了。先帝生前和丞相的关系，一定是相当好了。 　　丞相也经常提起先帝，可仔细想想看，那全是在公开的场合下，包括表文中。可到了私下聊谈时，他却很少说起，即使提到了，也会很快略带过去，转到别的话题上。就如今天说到那细铠——丞相甚至像是在有意避开它。这一点很令姜维费解。先帝啊……他在丞相心中，究竟是居于一个什么样的位置呢？ 　　难道，丞相是想把那些关于先帝的回忆，就像那细铠一样，压在箱底，尘封么？ 　　思考着，不觉思绪有些混乱。却也来不及多想，跟着丞相一起走出帐去。 　　 　　（未完）

原文03/24/2005 发表于三国梦苑(http://www.a3guo.com/bbs/viewthread.php?tid=23351&fpage=1&highlight=&page=1)  浏览：129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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