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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远的孔明

[转][原创]憔悴蜀川前

书童

  一.羽扇轻摇出乱世
  二.蜀江水碧蜀山青
  三.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
  四.几度祁山月残梦不顾返
  五.秋风吹渭水落叶满长安
  
  一. 羽扇轻摇出乱世
  
  建安十三年
  向晚的公安城内飘着漫天大雪,一户灯火通明的屋子里传出了婴儿的哇哇哭声.
  大厅中,关羽,张飞,赵云还有多位官员都相继进来贺喜,先主怀中抱着刚出生的婴孩,一时大厅中喜气洋洋.
  “贺喜主公!亮来的晚了,请主公勿要怪罪.”众人向门口望去,只见孔明摇着羽扇微笑走了进来.
  “军师来的好,备和诸公正为这孩子的名儿伤脑筋呢.”先主笑着把怀中的婴儿交给了孔明.他刚理过文卷,还带着墨香的手轻轻抚着怀中婴儿细致清秀的小脸,注视着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
  ”这孩子可真有灵气呵!是个女孩吧?”孔明遥望着窗外迎风而立的青青翠竹,回过头来,与先主相视了然的一笑.
  “就叫竹儿吧!”
  孔明怀中的女婴在此时笑了出来,这是她出世以来第一个笑容.却不知她将为自己的痴迷拼尽一生的欢笑和泪水.
  
  * * *
  
  (竹儿自述)
  好景不长,我在襁褓中就没了母亲,可能因为这样,我自幼便是个很会哭闹的孩子.不论父亲和奶母们百般哄骗,都没有用.小时候的事情,大都已经很模糊了,但我却清楚记得一个一袭白袍,手持羽扇,高大挺拔的身影,那个父亲称他为军师的人.父亲说,我只要一见到他,便会马上停止哭闹,眼泪还没干呢,就笑得好开心好可爱,旁边的人们看了无不啧啧称奇.这时军师总会过来揉揉我的头发,笑着说”小娃娃羞也不羞,又哭又笑的,成什么样子!”
  父亲也笑了:”这丫头没人能制的了她,可一遇上军师,就从一匹小野马变成了一个乖巧的小姑娘,我说啊,不如让她做你的女儿吧!”
  “主公真是会开玩笑…”军师回头看着我,眸子中充满了慈爱.他的微笑总是那么温和,又灿烂得如同向晚白河上的粼粼波光.我后来想,我之所以一见到他便不哭不闹,就是因为他的微笑使人感到真正的温暖和平静吧…
  
  我总是觉得,没有什么比军师的神采更耀眼的了.太阳的光线还会刺痛眼睛,但是军师的眸光不会.一如他的名字,那样明亮,透澈.我记得.我学会写的第一个字,就是’亮”.五岁的时候,父亲让我和哥哥拜他为先生,于是,在他的羽扇轻挥下,这世界的美丽一一烙印在我幼小的心灵中.残阳醉人的红晕中我总喜欢望着他指挥着成千的士兵们演练奇妙的阵法,挥洒自如.晚霞染红了他纯白的纶巾.清晨空灵的微雨中会传来他如水琴声,与那滴答雨声是那样和谐.
  
  琴,曾经是我那么美那么醉人的梦.
  
  那时父亲率兵攻打西川去了,留了军师守荆州.父亲离开以前,常和军师一起抚琴谈天的.而我总爱待在旁边听.我总是纳闷,军师的琴音,全不似一个临阵指挥万军的统帅.是那么幽静,深邃.使我的心神每每随之飘扬.一曲终了,我就缠着军师教我.父亲笑着说,军师很忙的.
  他的确很忙,深夜里总能远远望见军师府窗口透出隐约的烛光,多少个夜晚,我就是这样望着这温暖的清辉入睡的.然而,他对我和哥哥是那样的疼爱,总能从百忙中抽出空来点拨我们.由于他的教导,我已经能精通不少古曲了.
  
  那一年的冬天,空灵的琴音回荡在千里积雪中.我闭眼凝神倾听.
  “是梁甫吟!”我说.军师微笑点头,几个泛音自指下流出,一如梅枝上落下冰珠的声响.望着窗外一片银色世界,草卢,竹林,寒梅浮上了眼前,我想象着军师曾经隐居的隆中悠悠风月.
  
  一夜北风寒 万里彤云厚
  长空雪乱飘 改尽江山旧
  仰面观太虚 疑是玉龙斗
  纷纷鳞甲飞 顷刻遍宇宙
  骑驴过小桥 独叹梅花瘦
  
  大雪纷飞中,四五学友,煮上一壶热酒,击筑高歌,畅谈天下事.诗书瑶琴,竹林猿鹤.他是属于那份宁静淡泊的.可我还听军师说过,淡泊是为了明志,宁静是为了致远.军师他,更有满腔的热血和对苍生的牵挂.
  
  琴调忽然一转,是那样熟悉的曲子,我忍不住跟着唱出来”凤兮 凤兮 思高举 世乱时危久沈吟”…年幼的我隐隐感觉军师他心系四海,胸藏韬略,听着慷慨激昂的长啸,我也随之热血沸腾.后来,我真的见到了他在沙场上的模样.那让我一辈子难以忘怀.
  
  ***
  
  军师开始调兵遣将,整理行装.我在一旁看着不禁疑团满腹.
  “军师您要走了么?去哪儿?”
  “军师要和张将军还有赵将军入川找妳父亲…”
  “您…您也要去打仗么!”我没等他说完,便叫了出来.
  “是呀,妳和哥哥好生留在这里,要听关二叔的话…”
  我根本没去注意听他说什么“您是文官呀!怎么可以带兵打仗!”
  
  军师他从来都是一袭白袍,羽扇纶巾,永远那么轻飘飘的…厚重的盔甲完全不属于他.我无法把那执笔抚琴的手和刀光剑影联想在一起.他带着墨香的气息也不该染上血腥…年幼的我那时候什么都不懂.
  
  军师一怔,随即笑了起来“文官为什么不能带兵打仗?妳忘记了孙膑的故事么?”
  我想起来了,孙膑虽然不能走路,仍然统率着千万军马和庞涓死拼.可是…
  “军师,您和他不一样…总之…您不能去!”
  “竹儿,我不会有危险的,妳要听话…”
  可我从来不是一个听话的孩子“那么,您为什么不带了竹儿去?”
  “打仗很辛苦而且很危险的,军营也不是女孩子待的地方…”
  “您还说不危险?”我快要哭出来了.这是我第一次在军师面前哭闹.
  “禀报军师!主公来使在大厅候见.”一个一身儒衣的家伙不晓得从哪儿冒了出来.
  军师一听,忙随了那名官员去了,走没几步回过头来看看我,说”竹儿,天色不早了,快去休息罢.”
  我大哭着离开军师府,当晚,我作了一个疯狂的决定.
  
  隔天清晨是大队军马启程入川的日子,我瞒了奶母说我要去找关二叔的女儿玩儿,却偷偷的溜进军师府,找到了军师的僮儿.
  
  主公小姐的话,谁赶不听?
  
  我和僮儿对换了衣服装饰,然后把头发束了起来,扎上方巾.又调了一些面粉糊抹在脸上,往铜镜里一照,满意的笑笑,我竟认不出自己来了.
  出了大门我混在来来往往的官员和士兵中,一眼便认出了军师忙碌的身影.我一言不发的跟在他身后,望着他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不时向身边的人们吩咐这吩咐那,丝毫没有察觉我的存在.这是我第一次感到高兴他没有注意到我.
  
  过没多久士兵们已经在军师府外整装待发了,粮草装的一车一车的,直排到荆州城外.我跟着军师出了大门,扶他上了马,默默尾随在后.军师不时在和蒋琬讨论着什么,我没有注意听,只是觉得军师在马上的样子也是那么俊朗自在,更令我佩服的是他手中居然还拿着羽扇!我忍不住轻笑出声,军师一回头,我连忙低下头去.
  
  我们先到了左将军府,关二叔,赵叔都在里面等着军师交割荆州四郡的印信.军师走了进去,我正想跟进去,不料守门的小卒用枪杆挡了我的去路.
  “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我有些气愤,闲杂人等?以往我常不听奶母的话,跑哪儿去都没人敢管着,今天却被一个小兵喝叱!我一肚子闷气踱回队伍中.许多士兵很奇怪的看着我,我只是不理.
  
  军师出来时,眉头微皱,上了马后也久久不语.我想了半天不明白是为什么.倒是赵叔先打破了沉默.
  “军师莫非有何忧虑?”
  “士元的死…使我军损一臂膀.今天留下云长守荆州,我总觉…不放心.”说罢叹了口气.
  蒋琬奇道:“有何不妥?”
  “关将军虽智勇双全,但心高气傲…只怕不能对孙权多加忍让.如此则荆州无宁日矣…”
  “那么军师何不委托别人驻守荆州?”
  “公琰呀,翼德虽然威勇,但缺内政之才.子龙做事稳妥,但声威不及云长.况且…除了主公和我,还有谁制得住他?”
  “军师无须过虑…关将军定会谨记军师的叮嘱,连吴抗曹…”蒋琬宽慰道.
  “但愿如此罢…”
  
  当时的我只有七岁,听了这些话也只是懵懵懂懂,没有人明白,那时候军师的忧虑.那就像干草原上的星星之火,终将燎原,后来发生的那一连串惨剧,几乎无法制止.
  
  二. 蜀江水碧蜀山青
  
  到达荆州边界时已经天色向晚.夕阳将天空染的一片澄红.一条长河映着起伏连绵的青山的倒影,波光闪闪的煞是好看.军师下令在离河边不远的空旷草地安营.
  我抱膝坐在草地上,看着士兵们竖起一根根木桩,用绳子缠来绕去的,搭起一座座军帐.军师则和赵将军考察附近的地形去了.我等中军帐搭好了,便帮着小卒把军师的随身衣物,瑶琴,书简搬进去.军师的竹简可真不是普通的多呵!等我把它们一一整理安放好,不禁松了一口气,坐下来搥着发酸的胳膊.
  看看帐外,残阳已经隐没在远处的青山外了.金色的余晖在天边映照着.不时有兵将将一卷一卷的文书送进来,不多时就堆满了几案.我一边看着来来往往的人们,一边纳闷军师怎么还不回来…行军了一天,倦意不觉一波一波袭来,眼前的景象越来越模糊…
  
  一阵沙沙的声响将我吵醒了.我猛的抬起头来,眨眨眼.见军师端坐案前,正自慢悠悠的磨着墨,一边看着一旁摊开着的文卷.我吃了一惊,暗骂自己怎么睡着了.
  军师听到我起身的声音,并没抬头,只是说:”悠然呀,你一路鞍马劳顿,多有辛苦,快去歇息罢.”
  我忙走过去跪在案旁.”军师这是哪里话,让我来…”
  然而军师却没有放下手中的墨.反是抬起头来注视着我.那一刻我觉得自己的心都要跳出来了.
  “你……”
  我慌忙低下头去”军师恕罪…悠然他病了,让小人来替他…”
  “竹儿!”他第一次这么严厉的叫我,我不禁慌了.他羽扇一拂,我脸上的面粉糊便纷纷落下.他站了起来,我吓坏了,跪在地上只是不敢出声.
  “竹儿,妳抬起头来.”此时他语气中已无平日的温和亲切.
  我抬起头,见他两道剑眉下目光炯炯,令人不敢逼视.我第一次见到他发怒的样子,不禁吓得哭了出来.
  “妳这是在做什么!太胡闹了!来人!”
  我大惊,一股寒意直从背脊窜上来.常听说军营中有军法的,而且往往很严酷.难道军师他要”处置”我么?
  门外的守兵跑了进来.”军师有何吩咐?”
  “你们去请赵将军来把小姐带走,星夜送回荆州!”
  两位守卫应了,出帐而去.我不知哪儿来的勇气,抬起头来大叫”不!我不走!”
  “我再三叮嘱过妳,一个女孩子不该混在军中,尤其是以妳的身份!”
  我哭道”我的身份怎么了!凭什么我不能和您一起打仗…”
  “竹儿!妳什么时候变的这么不听话!但教妳母亲在,也不会放任妳这丫头撒野!妳…太让人失望了!”
  我哭着拼命摇头
  “就算妳不顾自己的身份和尊严,妳留在这里,一旦打起仗来,有个三长两短,教我如何对自己还有妳父亲交待!”
  这时赵叔走了进来,看到我不禁大吃一惊”竹儿!妳怎么…”
  我急的大哭大叫”我不走!我不走!”
  军师羽扇一挥,背过身去.我觉得快要窒息了.
  “竹儿,妳要听话…”赵叔试着拉起我,我用力甩开他,冲出中军帐,奔向茫茫无际的夜色.
  猛地里脚下一拌,我跌倒了.头重重的碰在地上.然后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
  
  我醒来的时候是躺在竹榻上,身上盖着被子.那时我好怕自己是在荆州城的家里.还好我马上望见了军师坐在榻侧,手中端着药碗,忧心的看着我.
  那一刻我忽然觉得好温暖,我以为军师不会再理我了.
  他见我醒了,微皱的眉头舒展开来,我乖乖的喝下他递来的汤药.
  “竹儿,妳这次实在太过份了…”军师的语气柔和了许多
  我的泪涌了上来.
  “您…您还要赶我走么?”
  “竹儿!妳…”
  “我真的那么惹军师讨厌么!”我的泪又掉了下来.
  军师叹了口气.”妳这个孩子向来是很惹人怜爱的,可今天怎么…”
  “我只是想跟着您入川,这有什么错!”
  “竹儿,”他站了起来,在帐中摇着羽扇来回踱步,我看着他,头一阵一阵的涨痛…好像过了好几个时辰…
  “妳这次就留下罢!跟在妳赵叔身边,千万不许乱跑.下回再不可如此了…”
  我破涕为笑.他无奈的摇摇头”怎么长大了还是这样,又哭又笑的哟…”
  我对自己忽喜忽悲的性格,实在一点办法也没有.父亲有时会担忧的看着我,他说我的爱恨太分明,一点儿都不像我那胡涂哥哥.我不明白父亲为什么那么担忧.
  “可是,”军师笑笑,用扇尖指了指我的头”妳这个样子,怎么入川哪?”
  我摸摸额头,发现之前碰伤的地方缠了白布,长长的带子沿着耳边垂下来.
  我掀开被子跳起来.”我没事儿!谁说我不能走路了?”
  才说完这话,我就晕了晕,四周的一切都开始晃动起来.军师及时扶了我的背.
  “看罢,还说没事儿?”他笑了起来,似是笑我的傻.他的笑像夜晚的月儿,像石上的流泉,汩汩的流进我心里…
  我呆了一呆,低下头,小声说”对不起,我给您添乱了…”
  军师收住笑,把我扶回榻上坐好.
  “妳要想好,跟着我出了荆州,可不许吵着要回家.”
  我笑了起来“为什么?您不是希望我回去么?”
  军师失笑“出了荆州就不是你爹管辖的地方了,回去的路上会很危险的.”
  “危险?有没有战争危险?”我又开始纠缠不清.军师说过,打仗很危险,女孩子不该搅进来的.
  “有,乱世里没有哪儿是安全的…还有竹儿妳要想到…妳的两位姊姊...就是因为战争…”军师闭上眼,不再说下去.
  战争…我是常听说的,它却好像离我很远.尽管我知道我素未谋面的两位姊姊因为战争至今下落不明,我的哥哥是赵叔在百万曹军中浴血奋战才救出来的.我总是取笑他,这么兵荒马乱的你居然还睡的着!而他则无所谓的笑笑.他是个无所谓的人.
  关于战争…
  军师的眼神似乎去了远方.好半晌没有说话.我惊奇的发现他眼中闪过一丝沉痛---就那么一瞬.
  我忽然明白了,轻轻说:”您经历过战争,是么?”
  军师回过神来,微微一笑.”真聪明…”
  我不等他说下去,我太好奇”那…那是什么样子的?”
  “竹儿,我希望你永远不要知道,永远不要看到那景象,那是人间的惨剧…”
  半晌的沉默…
  我沉浸在军师沉痛的眼神和语气中,他一定也曾经有过颠沛流离的童年,他是不是也曾经在血泊中步履蹒跚,在残瓦枯骨间欲哭无泪,在荒野里望着茫茫不见尽头的天际,不知自己下一刻会在哪里,会变成什么样子…残阳如血,竟是彻骨的冰寒.
  “…既然战争那么可怕,为什么人们还要打来打去的呢?”
  军师凝重的看着我.”竹儿想知道么?”
  我点点头.于是军师从汉高祖斩蛇起义开始,一直说到外戚干政,王莽窜权,光武中兴,然后宦官乱政,黄巾起义,群雄割据,我惊讶于军师对历史竟然这么熟悉,我听的入迷,好像掉进了这些故事里.
  “接下来呢?”
  “接下来,你就都知道了.”我有些恍惚…这么说,军师和爹爹,甚至我,也是历史中的人物了?我们总有一天会进入史册…将来也会是大人们说给孩子听的故事中的人物…
  ”军师!您和爹爹一定可以改变这个乱世,让天下百姓都过太平日子!就像…就像光武皇帝中兴汉朝一样!”
  军师看着我天真的,期待的表情,不禁笑了起来.他曾经那么轻易的火烧新野数十万曹军,舌战群儒,智激孙权,巧取荆南四郡,都是在从容谈笑,指挥若定中呀…
  也许因为说话说得太久,我又晕了起来.
  他看我晕的不行,微微一笑”好好歇着罢,明儿开始走水路,可不许晕船哟.”
  我点了点头,调皮的一笑 “您也早些睡,别再看那批烦死人的公文,不然搞不好明天晕船的人是您而不是我呢.”
  军师噗哧一声笑了出来.轻轻帮我把帐子拉好,转身走进夜色中.
  
  在甲板上,我望着滔滔江水,滚滚长河,夕阳即将隐没在远处起伏的丘陵,醉眼朦胧的它绽放着最后的光辉,将山河大地染的一片通红.
  军师此时已经批完了公文,从船舱内走出来.头上的发带随着江风轻轻飘扬,不知为什么,比起军师那端严好看的进贤冠,我更喜欢他束着发带的样子.
  我跑到军师面前,缠着他给我弹<长河吟>.
  军师笑了,我进了舱内把瑶琴抱出来,黑亮的琴身在夕阳的余晖下折射着奇幻的光采.
  琴音响起,与江水声是那样合谐.在辽阔的江面回荡着,飘散着…
  后面几条船的士兵们听到了,都聚集在船头,纷纷议论着,惊叹着.
  赵叔也出来了,坐在一旁静静听着.
  军师的琴音,简直不像人世间的曲子…那是长江的沉吟,是西风的长啸.他专注的神情中有着清冷的底色,眼神中有我总捉摸不透的悠深的光芒.
  
  随着一声声清越的琴声,我竟不自觉的舞了起来.江风吹起了我的发丝和衣袖,飘着,飘着…如同天上缱卷的云彩.军师抬起头看着我,眼中闪过一丝惊讶,指下的琴音仍然继续着,就像那一波一波的江水,和着漫天霞光,融合成一种醉人的旋律…我成了这旋律中醉舞着的蝴蝶.
  
  那时的我,羽毛一样轻盈,柳枝一样摇荡.天地间只剩军师的琴音和一个轻如鸿毛的我.我真的怀疑,如果军师就这样继续弹下去,我也会这样舞上一辈子,如同那长河水,绵延不绝,直到夕阳的那一端,直到天的尽头…
  
  然而那琴声还是停了,最后一个颤音凝固在长江微微湿润的空气中,久久不散.
  在众人的屏息声中,军师执起羽扇,站了起来.
  他笑”我并不知道原来竹儿会跳舞.”
  我愣了愣.我之前也不知道原来我会跳舞.或许有许多我所不知道的,我所不会的都会在他的琴声中苏醒…不论在梦醒还是在梦中,总是有那琴音飘扬…
  我忽然一惊,我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军师用羽扇轻触我的头.”傻孩子,发什么怔呢?”
  我是军师的…傻孩子么?那么就让它永远是这样罢…这个梦,让它永远也不要醒,不要醒来…
  父亲开玩笑说,军师没有孩子,而我就像他的女儿一样…
  女儿…可是又不完全是这样,我明明是父亲的孩子,而军师永远会是军师,那么我对军师究竟是…?
  “竹儿舞的可真好呢.只是不晓得又是什么时候偷学来的?”赵叔赞道.
  我强迫自己回过神来.聚集聆听的军士们已经各自散去了,而我彷佛才刚从那醉人的旋律中醒来,意识到周围的一切.
  我笑笑”爹爹生了一只蝴蝶.”
  赵叔怔了一怔,不明所以.军师哈哈大笑起来.”不是蝴蝶,为什么生下来就会跳舞呢?”
  军师的笑,就像温暖的春风拂过江面,他的笑是会感染人的.我和赵叔也捧着肚子大笑起来.一时忘记了刚才所想的.
  
  赵叔说,公瑾的琴声让人心神激荡,而军师的琴声在悠静中令人真正的沉醉.
  军师说,<长河吟>是公瑾的绝唱,公瑾一逝,不知这世上何日能再响起这样的歌吟.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中有着莫名的哀伤.
  于是我便要他给我说说那位公瑾的故事.
  军师在我出生不久就出使吴国,那个时候父亲正处于势孤立单,危及万分的时候.军师,才二十八岁的军师随着鲁肃一叶轻舟直至江东,舌战群儒,令江东豪杰无不拜服,并说服了孙权一起抵抗曹操,以八万兵力战胜了曹操八十万大军.
  每当听着这个故事我都会热血沸腾,但是其中还有一段故事,军师和东吴大都督周瑜的故事.
  
  军师回忆着往事,他是怎样和公瑾处处较劲,尔虞我诈,而军师总是略胜一筹,这个时候两人就会拍手大笑起来.军师说,人们都传言他和公瑾水火不容,而公瑾总是对他怀着深深的忌妒,其实不是如此.他说,他从没有见过这么豪放而又宽和的人.他描述周瑜怎样明知道如何破曹却故意问他,两人怎样各自在手掌中写下了一个龙飞凤舞的”火”字,然后一起狂傲的哈哈大笑.
  我喜欢军师年轻人般的狂傲,甚至是不可一世.多少次了,在他的羽扇轻挥下,强虏灰飞烟灭.
  周瑜有一次很认真的对军师说,真的好可惜,你为什么不是在吴国和我共事一主呢?
  他甚至叫军师的哥哥去劝军师,可是军师对他的哥哥说,”我受主公的三顾之恩,我不肯背离主公,就像哥哥不肯离开孙权一样.”
  
  后来,军师要离开江东的时候,周瑜送了他一首歌.
  那就是长河吟.
  当时周瑜的歌声,一如今日军师的琴音,飘散在整个江面,融入了天地间.那是人间的绝响.苍凉,广阔,带着深深的哀愁,点点的遗憾…
  风萧萧水茫茫暮云苍黄雁声寒
  斜阳外浪滔滔滚滚东流辞意健
  奔入海何艰辛长风乱石阻归程
  纵南行挥手去直捣沧海会有时
  问人生叹华年时不我与化叶衰
  举杯醉对月吟愁肠千结寒声碎
  长河水奔腾急壮志难酬空悲切
  知音少洒泪还断弦残曲与谁听?
  军师说,公瑾是个很会喝酒的人,他在”群英会”上带醉舞剑的样子真好看.
  我问军师,难道你就不会喝酒吗?他神秘的笑笑.军师没有让人见过他的醉态.我想,温和谦顺的他大概从来没有真正喝醉过罢.
  言念君子温其如玉
  
  当时周瑜唱完了歌,忧伤的看着军师说:”我以前总以为凭着自己的才华,可以一展雄才,驰骋天下.但是过了许多年,经历了许多事我才发现人生原来不是这个样子.一个人的力量何其渺小,如同那沧海一粟.很多事情也往往不像我们开始时想的那样.”
  军师激动的握住了他的手,眼中不分明的,是闪烁着的泪光”以后咱们要是再遇见了,只要不是在沙场上,你一定要再弹一曲给我听.”
  我听的忍不住掉下泪来.军师停了下来,微笑看着我.我想,他和公瑾就是所谓的知音罢.虽然各事其主,却理解对方,懂得彼此的遗憾和孤寂.孤寂因此化为了释然的泪,温热的流进对方怕冷的心…高山流水,就像伯牙子期一样.子期死后,伯牙摔碎了琴,从此一生都不再弹琴.可是军师和公瑾分别之后却没有再见过面,公瑾的琴弦就那样断了,琴身折为两段,孤寂的,漂流在巴丘的江面上.
  知音少洒泪还断弦残曲与谁听?
  
  公瑾当时看着小他六岁的军师,就像看着自己的弟弟那样微笑着”孔明,男儿不可以随便掉眼泪的.”
  军师也笑了,没有让眼泪流出来.
  公瑾的琴声中他仍是一叶扁舟,回到了三江口,载回一段毕生难忘的友情…
  
  军师描述这段往事的时候,语气十分的平静,我却分明听出了不尽的惆怅和哀伤…
  天色不知什么时候暗了下来,点点的繁星洒满了夜空.军师的故事说完了,而我仍然站在船头,对着苍茫夜风,神思彷佛飘回了我们正渐行渐远的三江口,那段永远的歌吟…
  
  早春的空气里微带湿寒的水雾,天刚曚曚亮,朝阳还躲在不远处的青山外,一支整齐肃然的队伍浩浩荡荡从山坳里行来,绵延不断不知有多少人,却是悄没声息,只听的见细碎的脚步声,马蹄声和呼呼晨风.
  为首的一人一身白袍宽袖,手执羽扇,骑着一匹黑得发亮的马,甚是飘逸出尘,但眉间欲逼出的威严和眸光中不经意流露出的睿智,却分明是一位三军统帅的气度.他的身后也有几人,同样骑着马,作文官打扮,身披甲冑的武将们则在他们身后一字排开.
  
  一位长胡须的文官忽然将马鞭在身后一抽,赶上了骑着黑马的人,低声道:”军师,主公的营寨就在不远处了.”
  白衣人微微一笑,以羽扇指着几里外袅袅升起的几道孤烟:”公琰,你看那炊烟,主公大概已经在用早膳了罢.”
  话音刚落,迎面奔来了一小支大约几十人的队伍,待这支队伍靠近,白衣人勒住了马,羽扇一举,身后的军队便立刻停了下来.他招手笑道:”黄老将军,两年不见,可越发健朗了!胡子都长了不少啊.”
  为首的老将黄忠奔到跟前,在马上一揖,笑道:”奉主公之命,特来迎接军师!”
  孔明与黄忠并骑而行.”军师啊,好不容易聚会了,怎的一见面就拿老头子打趣?”
  孔明斜睨着他一脸无辜的表情,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后面跟着的文官武将也跟着笑,倒弄得耿直憨厚的黄忠有些不好意思.忙岔开话题”主公这几天可真寝食难安的,就盼着军师来呢.”
  孔明不笑了,想自己一路上运筹帷幄,连克数郡,然而也是无时无刻不在思念着主公,前方刚刚失去了庞军师,主公孤立无援实在令人担忧…此时,终于要见到他了,心中真是百感交集…不禁问道:”主公还好么?”
  “还好,只是庞军师的噩耗传来后,哭了好几天,什么人都不肯见,到昨天还闷闷不乐的,一听说军师要到了,才露出笑容呢.”
  孔明叹了口气,主公啊,就是这样重情义…两年不见了那关切的眼神,慈爱的笑容,自己在荆洲独当一面,想起主公,难免寂寞袭来.但过个十天半月总会收到刘备派来的人或信使,无非是叮嘱他不可过份劳累,不要事必躬亲…自己呢,天高皇帝远,心头感到温暖,可从不照做…不过若是主公在呢?就是不听,他也会想尽办法让自己听的…想到此不禁一笑.
  黄忠开始和孔明说些入川以来的战况,并指点着附近的山川地名,过不多时营寨已经在眼前了.
  刘备早已经迎了出来,见了孔明忙跑上前去扯住了马鞍.
  “军师!!!”
  孔明跳下马来,刚要行礼,刘备却紧紧抓住他的手,两人同时看到对方眼底泛起的水雾.哦,主公又平添了几根白发…
  “军师还没吃饭罢?早膳已经准备好了…”刘备拉着孔明,往中军帐走去.
  “孔明怎么瘦了这么多?老实说,是不是又不吃不睡,要当神仙了?”刘备一边心疼一边”审问”.
  “哦,主公,我已经想到捉张任的办法了…”
  刘备又气又好笑“好啦,好啦,你不要顾左右而言他,先把这碗稀饭吃完再说.”刘备指着案上摆好的菜肴.
  
  正说着,帐外忽走进一个小小的淡黄色轻衫的身影,轻声唤道:”爹!”
  刘备吃了一惊,展开双臂抱住扑过来的竹儿”妳怎么也来了???”说罢看向孔明.
  “哦,亮正要向主公请罪…”
  “这,这不干军师的事,是我装扮成童儿,偷偷跟来的…”竹儿连忙辩解.
  “就算是这样,军师你也难逃疏忽之责.”刘备笑的很得意.
  孔明心里暗暗叫苦,这下可真没一点儿办法了.
  “爹!”竹儿嘟着嘴嚷道.
  “好啦,好啦,快去吃饭罢,啊?”
  “你可别真的罚军师…”
  “要罚么,也就是罚两天不许办公.还能把大军师怎么的?”刘备哈哈一笑.竹儿乐的跳起来”太好了,就是这样!!!军师可不许赖!”说罢蹦蹦跳跳的出去了.
  孔明可不这么认为“主公,万万使不得,现下军情紧迫,可否先记下这顿罚…”
  “先记下了,你以后就要赖掉的.更何况,”刘备掩不住脸上得意的笑“你有时间帮我看孩子,就没有时间受罚?这,说不过去罢?”
  “主公真是得理不饶人啊…”
  “在军师这儿得一次理可不容易,怎能轻易饶过你?”
  “主公…”
  “唉,只是不许你劳神费心,有这么困难么?这两天你就随我去考察附近的地形,不可再碰文卷笔墨.”说到最后刘备不笑了,竟是认真起来.
  孔明心中一阵感动,一阵心酸,但还是笑了:”就依主公!”说罢就要起身.
  “慢着!”刘备拦住他”都还没吃到一半呢,就想走?”
  “哦,好…”孔明只好又坐下来把剩下的一半稀饭吃完.
  刘备看着他吃,心下暗暗难过.孔明总是这样,为了公事可以是废寝忘食,什么都不会疏忽就是会疏忽自己的身子,自己在尚且如此,自己不在,那他更是无法无天了…两年不见,竟然瘦了一圈自己也不知道,虽多了成熟的气度但面容也带上了几分疲倦…
  “主公?”一抬头却见孔明已经吃完了,手上拿着两人的披风.
  “哦,好,我们走罢…”
  
  (未完待续)
原文03/15/2005 发表于三国梦苑(http://www.a3guo.com/bbs/viewthread.php?tid=23138&fpage=1)  浏览:10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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