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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远的孔明

[原创]南岭雪--祁山月的姊妹篇

紫菱_桑桑

  1
  
  我已骑着马,不眠不休地游荡了三天三夜。
  
  我在找我的天海哥。他和我从小青梅竹马,我们一起在盘蛇寨里长大。他的父母早亡,是寨主也就是我的父亲养育了他,并收他为义子。寨里多是我们滇越的同族人,多年来,我俩一同从我的父亲拜师学艺,一同纵横岭南,亲密无间,无拘无束。
  
  但是他却在一个八月的早晨神秘失踪了。
  
  我本来以为我猜得到他去了哪里——两周前,卧虎寨的一户大家的家丁当街打人,被我和天海哥着实教训了一顿。后来,知道了那被打之人乃是因为身上暗携有一张藏宝图,我俩救了他的性命,他便以藏宝图为重礼相赠。不过,由于这张图他也是辗转得到的,故于其中的秘密也是一问三不知。
  
  天海哥拿到这张图后就着迷了,一连几天神思恍惚地对着它又是比划,又是自言自语。随后的突然不见,我知道必然是此图被他看出了什么端倪,去证实了,所以我一开始也不是特别担心。但三天过去了,他没有回来,七天,还是不见踪影。我紧张了,开始在外面四处寻找。
  
  找来找去,不可思议地我发现自己居然又回到了这家人的竹楼前。
  
  我有一个强烈的预感,天海哥一定是在回来找图的原主人询问情况的时候,又被那几个家丁盯上了,并且很有可能被他们抓到家里囚禁了起来,我决定夜深人静时再来探查。
  
  夜色悄然降临了,星月阴霾,天色乌沉沉的,整座院落孤零零地冷寂无声。我趁家丁换防的空隙,蹑手蹑脚地从院外跳进来,倒悬在檐角,往正厅里偷看。
  
  厅里灯光暗弱,只能恍惚看到几个模糊的背影,只听有个老老的声音恼怒地在问:“怎么?还是没有搜到?”
  
  “爹,依我看….”另一个声音故意压得低低的,我费力地把耳朵贴在窗纸上,才勉强捕捉到几段忽强忽弱的声浪,“还有个妹妹…一定在她身上…等她找来,抓起来搜…”
  
  果然我猜对了!哼,还想连我也抓起来,休想!我一边愤愤不已地想着,一边溜下地来,沿着院子的四角一间屋子一间屋子地悄悄找寻。
  
  快到正门口时,地上有处浅坑,夜色中我没留意,滑了一下,身侧的佩剑叮当互碰,我忙按紧,已经迟了。“谁?”院子里有人警觉地大声问,一时间,好几支火把同时亮了起来,人声喧嚷,“有人偷听!”
  
  糟糕,被发现了!我忙拔出剑来,边招架边向门边退去。
  
  原以为这批家丁的武艺绝非我的对手,两周前在街上我和天海哥就已经领教过一二,今夜,内中却有一名未见过的黑衣的中年男子,剑法精深不在我之下,当我发现情势危急时,已是脱身无计。
  
  我一时突不出去,越战围上来的人越多,我也越打越急,仓促间,左肩中了那黑衣人一剑,痛得钻心。我不敢恋战,使出师傅所教绝技,一招“沁雪梅花”,剑尖微颤,在半空中抖出一片雪亮的银光,直指那黑衣人。他不曾防备,本能地向后退了半步,我足尖轻点,一个飞身已自人群包围中旋出,急速地向院外逃去。
  
  “好剑法!是那个妹妹,追!”必是那黑衣人,我无暇回顾,只是一径地飞跑。一干人骑马追来,我没有马,显见身后追杀而来的人们愈来愈近,眼前突然现出一幢小小的竹屋,篱笆疏落有致,门半掩着,小小的窗棂竹帘微卷,映出一个伏在书案前的颀长身影。我不及思索,一个箭步翻过竹篱,推开门撞了进去。
  
  2
  
  室内那人似是吃了一惊,从案前抬起头来。好一重俊雅的风度!他着一身烟灰色的家常长衫,同色的头巾束着发,眉目坚毅而身形挺拔。他有一双很清亮的眼睛,投射出的两道目光稳健而又犀利,蕴含着一种无声的力量。
  
  “姑娘这是…?”他愕然地问,右手还擎着一支饱蘸了墨的毛笔。
  
  我顾不上多说,向他指一指门外,纷至沓来的人声马蹄声此时已响成一片,火光冲天。
  
  他挑着眉,很快地向窗外瞟了一眼,回头又环视了一下这间小小的,布置简易的书房,不由分说地一把把我塞到了屋角的一面屏风后面——只有那里可以勉强挡挡人。我躲在那里,悄悄探头看看,天,他居然没事儿人一样地走回案前,端坐下,又提起了毛笔。
  
  只听得脚步声咚咚地到了门口,我忙缩回头,大气也不敢出。
  
  “喂,看到一个穿红衣服的年轻滇越女子没有?”气势汹汹地当头便问,是那黑衣人。
  
  停顿了几秒钟,响起一个浑厚的男中音,不急不徐地道:“你是什么人?”
  “我?我是贡望老爷的长子阿龙!你这是有眼不识泰山!”
  
  “呵呵,泰山?”我听到他爽朗的笑声,“我这两天正准备去拜望令尊,刚好劳驾你回去转告一下。”
  
  躲在屏风后的我看不到那黑衣人的脸,但我能想象他此刻脸上那种惊愕和不敢置信的表情,过了好半天,他似乎咬紧牙关,慢吞吞地说了一句:“你究竟是什么人?”话锋里不觉敛起了刚刚的盛气凌人。
  
  “想知道我是什么人么?去问令尊吧。”
  
  室内又是片刻的安静,我屏着呼吸,心情紧张,忽听那黑衣人“啪”地一掌拍在书案上,叮呤当啷一阵巨响,想是发怒了,笔墨砚台等均被震落于地,“你以为可以唬得住我?我什么人没见过?来人,给我带走!”
  
  我的心倏地提到了喉咙口,室内听声响一下多了好几个人,但闻他不紧不慢地说,“你若担当得起,便把我带走”坦然自若,似是一点也不惊慌。那黑衣人越发怒了,“废话这么多!走!”脚步声零乱,出门而去,那黑衣人的手下果真把他带走了?“搜这屋子!”重重的脚步声同时向我藏身的屋角走来。
  
  我这会儿却是一丝一毫也不怕了——一人做事一人当,不能因为我的缘故,凭空连累了一个好人。正当我要从屏风后面现身出来时,突听门外传来一声大喊:“阿龙!”
  
  黑衣人答应着转身去了,隐约中我听见院子里一个老老的声音在说“阿龙…捅漏子…赔罪…”正是我今夜听到的问“搜到没有”的那个人,想必是黑衣人说起的“贡望老爷”了。
  
  能劳驾这位大概素日里威风八面的“老爷”亲自赶来要求他儿子赔罪,可见这屋子的主人果然是个身份不凡的神秘人物呢!我暗暗开心,今夜,敢是有贵人相助。
  
  待得外面的喧嚣声去尽了,竹门呀地一响,我正从屏风后面探头出来张望,见状忙缩回身去,已经来不及了,推门进来的他视线和我碰个正着,不禁莞尔,走过来敲敲屏风,故作严肃地道:“你!可以出来了。”
  
  我得意地猛然一个起身,扯动了左肩的剑伤,不禁痛得倒吸了一口冷气。刚才进来时我紧紧地压着伤处,怕他发现,现在不幸暴露了,只能讪讪地松开了手,不安地望着他。
  
  “呀,姑娘伤得不轻,快快到这边来上些药”他脸色一凛,忙悉心地扶我到竹榻上躺下,递给我一杯水,又拿了药粉,坐在榻边细心地开始为我敷药。
  
  当他修长的指尖触到我肩头的肌肤时,我的心底升起了一份异样的激颤,向来“男女授受不亲”的信条下我从未体验过与一个陌生男子身体接触时的感觉,连最要好的天海哥也从来只有拉过我的手,我猜想当时我的脸一定红极了。
  
  为了掩饰慌乱晕眩的心情,我随意地打量着这间小屋。室内的陈设十分朴素,除了案椅竹榻之外,主要就是几大捆的书卷。地上横七竖八地散落着刚才被那“阿龙”打翻的笔砚,还好绢子完整无损地仍铺展在案上,上面残留着一幅未作完的画,似是雪山景致。
  
  我心里好生过意不去,欲起身施礼:“对不起,给你添了这么多的麻烦…”
  
  “不错,是很麻烦”他的眼中含着笑意,将我的身子推回到榻上,“如果你不想给我增添更多的麻烦的话,最好安安静静地休息一下,你的伤口很深,我的药也只能起到暂时止血的效果。”
  
  我听话地躺了回去,乖乖地闭上眼睛,听到他走开了,在收拾那一地的狼藉。又过了一会儿,室内静悄悄的,我偷偷睁开眼睛,见他正对着那张雪景图沉思,但却良久没有投笔。后来,他收起了画卷,重新拿出一小块绢,提笔在上面写着什么。
  
  我的伤口很痛,牵扯得头也晕沉沉的,不知何时我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3
  
  一觉醒来,天已大亮,低垂的竹帘间透过一丝和煦的阳光,照得我神清气爽,伤也似乎好了九分。我起身四面望望,他已不在室内,榻边的小竹几上摆着粥和小菜,看样子是给我准备的。我的心里一阵感动,更兼深深的内疚——我就这样在他这里睡了一夜?而他呢?一夜都没休息?这真是太对不住他了啊…
  
  我心不在焉地在屋里走来走去,踱到他的书案旁,案上有块绢子,上面纵横地写满了一个字——“火”。字是刚劲的楷体,只是写字人的心情显出有些凌乱和矛盾重重,很多“火”字的后面都跟着至少一个大大的问号。
  
  我正端详着这块绢子出神,门一响,他走了进来。
  
  白天的他比昨晚显得更为飘逸,云冠鹤麾,手执一支羽扇。见了我他微微一怔,“哦,姑娘起来了?伤可好些?”
  
  “好多了…”我急于要向他表现,试图去抬左臂,稍稍一动,伤口处便一阵剧痛。
  
  他笑了,走过来查看了一下我的伤口,神情很严肃,“不行,还得过四五天才能随便走动,现在,你还是躺回去静养的好”他走回书案前,见我盯着看那块写满了“火”字和问号的绢子,轻轻叹口气,把它收了起来,回过头又指了指粥,“把粥吃了,再回去睡睡吧。”
  
  “我已经睡好了,你昨晚还没有休息吧?”我不安地问道,望望他眼睛里布着的血丝。
  
  “哦,我已经习惯了,你不用管我”他径直埋下头去,开始看一张类似地图的东西。
  
  我坐在榻边,望着粥,没有一点心情去吃。想着昨夜的遭遇,我已经知道了天海哥必是囚禁于那人家里,但是带了剑伤,无法发力,不能去营救他,天海哥肯定也担心我,现在他还不知道心里怎么急呢!我心里一酸,眼泪哗啦啦不由自主地掉了下来。
  
  他闻声一愣,放下地图走到我身边,关切地问:“姑娘怎么?何故如此伤心?”
  
  我抽抽噎噎,告诉了他关于藏宝图的故事,只隐瞒了一件事——我说天海哥是我的亲哥哥。他静静地听完了,点点头道,“原来如此,我都明白了。姑娘莫急,我有办法救你的哥哥。”
  
  “真的?”我吃惊地抬起头来望着他,他的神情郑重,绝非说笑,而且,那自信与从容的气度也令我不能不从心底里信服。“可是,你还不知道他现在哪里呢?要不我带你去找那家人?”
  
  “我知道那个贡望老爷,我这两天正要去拜访他呢”他的指尖敲着羽扇,呵呵一笑。
  
  当晚,月上枝头时,我正无聊地坐在他房间里托着腮发呆,他在一旁看书,突然清晰的叩门声传来。我还没有反应过来,他抬起头来,冲我狡黠地笑笑,“姑娘,劳驾帮忙开一下门。”
  
  这个请求好生奇怪,我不禁一愣,下意识地走过去打开门。夜色静谧,门外,天海哥正站在那里笑嘻嘻地望着我。我狂喜地扑过去拉住他的手,上下打量,“天海哥,你让我找得好苦!你坏死了,坏死了!”我拼命捶着他,又是眼泪又是笑。
  
  4
  
  天刚破晓,诸葛亮就已经出了房门,信步踱到盘蛇谷上方,站在山崖上向下眺望。
  
  深深的蜿蜒的谷底,晨曦的微光中已经隐约可见一队身着“汉”字军服的士兵在来来往往地搬运着什么,一眼望去,谷里异样的荒凉,铺满了大颗大颗的鹅卵石。
  
  身后响起熟悉的脚步声,不及回头,一件披风已轻轻搭在肩上,“丞相,起得这么早。”
  
  “哦,子龙,你也来了”他以手指指远处的天边,“今天,历经半年之久的平南战争就要结束了,百姓不会再遭涂炭之苦,陛下也当可以宽心了。”
  
  “是,丞相,一切都准备就绪了,何时点火,你发令便是。”
  
  “好”他看看天色,卯时快到了,即刻,他便准备派子龙回去调遣三军前来盘蛇谷,已经在心中计划和犹豫了许多天的“火烧藤甲兵”一仗,马上就要开始了。他有种说不出的心情,既渴望着战斗的胜利,又感觉心中有些不忍。
  
  “丞相,你看,那里好像有个山洞”赵云指指右面山坡道。
  
  诸葛亮不经意地顺着赵云手指的方向看去,真的,以前还从来没注意到那里有个挺大的山洞。不对,这洞看上去十分眼熟啊,似乎在哪儿见过…但又模模糊糊想不起来。
  
  赵云已经号令兵士都布置完毕,一切就绪,众将的眼光此刻都集中在诸葛亮的身上。他沉稳地向下看去,魏延已依计诈败进谷中,其身后马蹄得得,呼声震天,正是“乘胜追击”的南兵,一路跟进,深入谷底腹地。时机到了,诸葛亮果断地羽扇一挥:“点火!”
  
  话音刚落,他脑中突然电光石火一下,明白了为什么刚才所见坡右山洞那么眼熟,原来是昨晚那对南中“兄妹” 给他看过的那副藏宝图上所画。雪灵那小丫头,还对他说天海是她的亲哥哥,他一看便知显然是一对情深意重的小情侣,不过,他也只说了自己的名字是“孔明”,没有暴露更多的身份,也算彼此扯平了。当时,他只匆匆扫了一眼,虽觉图中所画的那座山似曾相识,但并没有意识到就是他已经观察和巡视了十来日的盘蛇谷。
  
  他在那夜巧遇雪灵,又为她治伤,这个南中女孩的秀丽,明快和活泼仿佛给他暂时寄住的那间竹屋带来了一份春天的气息。她不是很白,肤色是滇越女子常见的健康的微黑,但是很细致,水灵得宛如吹弹可破。着一身红色绣着雪花的小背心和筒裙,俏皮的小红帽,轻盈的小马靴,她走到哪里,哪里就洒下一串银铃般的欢笑。她衣袂翩然,顾盼之间眼波如秋水流转,最美的是她的笑,秀气的唇线微微上挑,衬着一对小酒窝忽闪忽闪,英姿飒爽而又轻灵出尘。看着她好起来是一件令人宽慰的事,为她找回她的“青梅竹马”,看到她喜悦的甜甜的笑更是牵动了他心底久已尘封的一份情愫。
  
  其实他所做的很简单——那天雪灵告诉他天海被囚于贡望老爷家,但不知何处。他便带了手下去“拜访”这位“老爷”,诈称有要犯潜逃,明日要对该府进行搜查。他知道贡望一定怕天海被搜出,当晚便会派人将其带出,转移往别地。他只须派了两名武艺极好的手下,中途伏击,便轻而易举地将天海救出,带过来与雪灵相见。
  
  而雪灵,这小小的,好心的女孩,她对于此事,比救她自己还要感恩百倍。她一直在热泪盈眶地拼命向他谢了又谢,直说得他甚为不好意思起来。最有趣的是,“兄妹”俩居然拿了那张什么藏宝图给他看,还力邀他今晨卯时共同前去寻宝,按照天海的说法,他已经基本搞清楚了那幅图的奥秘,成功在望了。他不能告诉他们两人今晨他要做什么,只能无奈地笑笑,简单说一句今天不行,我有重要的事情,“兄妹”俩人还不肯甘心地力劝了半天,才终于恋恋不舍地结伴离去。
  
  他心里霎时悚然而惊。卯时!他抬头看看天,便知戊时都快到了。此时,只见山顶巨石乱木纷纷而下,滚入谷中,伴着谷内浓烟四起,惊慌的马嘶和人声混杂成一片,盘蛇谷今天这一把火,现正成如火如荼之势,不知何时能熄。如果雪灵和天海早在点火前已进入洞中,这会儿谷内的烈火浓烟很有可能将他们俩人封在里面,无法逃出,时间一长,更会有使他们被烘烤和窒息而死的风险!
  
  他回过头吩咐赵云:“子龙,你在这里盯着,张嶷马忠两位将军若须接应,就派五千兵出去,文长那边,也需时刻关注。另外…”,他略一沉思,脸上浮起一丝怆然的表情,“也不要太过残杀了,若最后没什么关系时,一息尚存者,都放他们逃命去吧”把手中的羽扇也交在赵云手中,他又郑重地拍拍赵云的肩,一转身,急骤地离去。
  
  “丞相,你去哪里?…到处都是火和烟,危险,丞相!”赵云在身后喊,但是诸葛亮没有答话,一径地疾步向坡右面走去。
  
  5
  
  我的眼前突然闪现了一丝亮光,是幻觉吗?我绝望地抬起头,却俨然发现,那扇刚才阻住我归路的石壁似乎在缓缓地移动,伴着隐隐的轰隆之声自洞口的方向传来。
  
  一定是天海哥拿着藏宝图来救我了!从地上跳起来,我直向洞口奔去,边跑边惊喜交加地大喊:“天海哥!”
  
  石壁洞开,站在入口处的人左手擎一火把,昂然而立,却是孔明。在他身后,不知何故浓烟四起,擂鼓声声,甚是喧嚣。
  
  “孔明,怎么是你?你不是说今早有事,来不了吗?”我愕然地问。
  
  他只微微一笑:“嗯,我不来,你便再也出不去了。”
  
  “你!…”我跺脚嗔怪道。真惨,又被他救了一次,难怪要说风凉话。
  
  “你哥哥不在?”他环顾四周。
  
  “他还没来,我提前进来了”我惭愧地说,“图在他手里,我们在这里等他一下吧。”
  
  他摇了摇头,高举着火把察看洞内的边壁:“他现在进不来了,洞外现在在烧大火,我进来找你的当务之急,不是为了什么宝藏,而是要想办法救你出去。”
  
  “啊?!”我大吃一惊,归路没有了?而且,他是特意赶来救我的?我的心一阵狂跳。
  
  他在洞内绕了一圈,回到我面前,黑暗中我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但能听出他的声音十分严肃:“雪灵,带上你的火把,我们现在只能想办法往前面走,我大约记得那张图上的路线,这个山洞曾经还有一个出口,在山谷的另一侧,不会有火。”
  
  我真后悔没把图带在身上,本来约好和天海哥一起来的,他临时有点事,叫我到洞口等他,结果我好奇心一起,就自己冒险进来了。结果,刚走了没多久就迷路了,想回头,突然不知触发了何处机关,洞口自己关闭了,把我困在里面。现在,虽然孔明来救我了,但是我们两人都手中无图,而我对那张图几乎是没有印象的,幸好昨晚让他瞧了一瞧,现在就只有完全依靠他的记忆力了。
  
  他带着我,在黑暗潮冷的山洞里踽踽而行。洞相当深,壁上遍布石乳,地面也高高低低坑洼不平,几乎每走几步,我或者他就会不小心踩空一脚,生生受惊。我的左肩伤还没有好,昨天从他那里离开的时候我也知道,但是天海哥已经找到了,我怎还能继续不明不白地住在他那里?临走他给了我许多药。现在,感觉到左肩越来越火烫,我拿出一丸服了,继续坚持着往前走。
  
  每多趔趄一次,伤口都被扯动,痛便从我的五脏六腑逐渐升起,模糊了我的视线,使我不自觉地越走越慢。他很快发觉了,也陪着我走慢下来,把他手里的火把尽量朝我的方向偏过来,以便让我接受到更多的光亮与温暖。
  
  “呀!”突然我不小心踩在一块溜滑的石乳上,脚下一歪,直向左边倒下去,他本能地伸手一拉,我站立不稳,整个身体全都倒进了他的怀里。在那一瞬间,我和他都愣住了。
  
  6
  
  黑暗中有份奇异的静默,我甚至希望这一刻时间停滞下来,好让我什么也不需要反应。他的胳膊强劲有力,压迫着我的呼吸,也压迫着我空空洞洞的意识。我抬起头,借着火把微弱的亮光,看到他也正紧紧地盯着我,双目如炬,闪烁着一种我没有见到过的,令我心动的光芒。
  
  “雪灵,坚强些,我们已经走了很长的一段,很快就要到洞中心了。而且…”他戏谑地盯着我,“你不是对找宝兴趣很大的吗?前面就是藏宝处了。”
  
  我经他这么一提醒,才想起自己进洞来的最初目的,不由又是哭笑不得,又是汗颜非常。同时,天海哥的影像不知怎地突然在我脑海中一闪而过,一重内疚的感觉在我心里徐徐蔓延开来,心绪十分紊乱。
  
  我们重新开始艰难地往前走,孔明把两支火把合在一起,另一边手揽着我,边走,边给我讲起了很多他小时候的故事,以保持我神智的清醒。我机械地迈着步子,隐约只记得他提到竹子,我最喜欢的植物,眼前是一片青翠茂密的竹林…
  
  走着走着,他突然停下了脚步,我也下意识地抬头望去,前方已没有路,一面高耸的石壁密不透风地挡在面前。石壁前的山洞顶上,刻着一副很奇怪的图案,在我看来,就是一大片同样大小的圆点,毫无规律地散布着。
  
  我不明所以地望望孔明,他正胸有成竹地微笑着,盯着那副图沉思。片刻,他回过身来,先把我扶到旁边一处平缓处坐下,又叮嘱我说,“当心,一会儿石门打开时,要非常警觉,可能会有暗箭飞出来伤人。”
  
  我点点头,疑惑地望着他——他怎么就能如此笃定,知道石门一定会打开呢?
  
  只见他回到壁前,举起手中的火把仔细丈量着洞顶图案上的间距,洞很高,借着两支火把微弱的火光他察看得相当吃力。我突然恍然大悟,“哦,原来这里画的是天上的星星”。难怪这些点要画在洞顶,在黑暗中银光闪闪,恍若夜空,故而提醒了我,但是我以前从来没有想到过这些繁星点点中还隐藏着什么奥妙。
  
  孔明转过头来,赞赏地看了我一眼,“正是。雪灵你看,这里是大北斗” 他指着图中的某几个点,手势在空中过了一遍,好像把它们相互联起来。“像只勺子!”我惊讶地喊道。
  
  “不错,按照《歇冠子》一书中所言,这支勺子的斗柄东指,天下皆春,这是一副春天的星象图”他沿着勺柄的最后两颗星画了一条连线,延出去大约五倍的距离,恰好指到一个圆点上。他小心地沿着竖直的方向瞄了瞄准,然后在这只圆点所对应的地面位置上,也标注上一个点,大小位置一丝不差,完全仿制。
  
  “这是北极星,它属于小北斗”他又把这颗星附近的几个点信手一连,果然是另一只勺子形状,而且可以清楚地看出那颗“北极星”正处在这“小北斗”的斗柄之中。
  
  “自大北斗的第四颗向着第三颗的方向延伸出去,这里是轩辕十四”他又点点图中某颗星,“再沿斗柄往南天…”他的手在半空中画出一道轻巧的弧线,“这里是大角星。这三颗星,就是为张衡的浑天仪所记载的,春夜星空之大三角”他又在地面的对应方位处,标注上这两颗星的位置。
  
  我听得完全是云山雾罩,还不及提问,“现在,注意!”孔明话音刚落,已身形飘飘,在刚才所找到的“北极”,“轩辕十四”和“大角”三颗星上各踏了一下,随即快速地闪开,贴身于洞侧。
  
  石门訇然而开,我们两人的面前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洞室。
  
  7
  
  金光闪闪,四壁映辉,满箱满袋的金元宝珍珠翡翠玉石等不计其数,令人眼花缭乱,果然是一间巨大的藏宝窟。倒是孔明刚才多虑了,并没有任何的暗器机关跳出来陷害我们。
  
  “太神奇了!”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亲眼所见。这些天以来,孔明的每一件所做所为都令我不能不叹然观止。
  
  对于我的惊异和叹服,他只淡淡一笑,“雪灵,这些都没什么难的,只要你多读书,也都是能学会的。”
  
  读书,这是我第一次听到别人这样教诲我,以前我的生活里只有练武,狩猎,和纵横山野,我忍不住盯着他出起神来。他注意到了,回过身摸摸我的头,“我知道现在你们大部分寨子里都没有学校,我会想办法帮助你们的。”
  
  “你能想出什么办法呢?”我好奇地问。我想告诉他我爹是寨主,如果他想办学校,兴许我爹可以帮上一些忙,但是迟疑了一下,又不知道该从哪儿说起。
  
  他好像也蓦然惊觉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不再继续,只对我讲了一句,“雪灵,你先休息一下,我来看看这里通往山外的暗道在哪里。”
  
  火把不知何时已经熄了,洞内越发阴冷得令人毛骨悚然,我抱紧了身子缩在一个角落里,牙齿不受控制地一个劲儿打颤。我喊他:“孔明,你冷不冷?”
  
  “我还好,雪灵,别着急,虽然目前还看不到任何暗门的机关,但是我肯定会很快找到的”他的声音沉着舒缓,仿佛也给瑟瑟发抖中的我平添了几许勇气。
  
  “为什么有些地方很硬,有些地方又很软呢?” 我无聊地用手指随意在洞壁上划着,跟他没话找话。
  
  “什么,哪儿?”他突然警觉地大声向我喊,“哪儿很硬?”
  
  “这儿,我背后!”我挪开身子,他走过来,摸着我身后那一面的墙壁,话音里带着明显的激动:“雪灵,谢谢你!这可是你的一大重要发现哪!暗门找到了!”
  
  嗯?我又糊涂了。他看出我眼中的不解,温和地问道:“雪灵,你有没有注意过你们这里的山洞,多半是哪一类的样子?”
  
  我绞尽脑汁在记忆中搜索,“哦,好像都和这个洞差不多,里面很大,通常有水,地面起伏不平,壁上常长有这种石乳。”
  
  “说得非常对,雪灵!这种洞有一个名称,叫做‘溶洞’,它的洞壁都是非常软的,尤其是在被水长期侵蚀过以后,可以用指甲划掉”他划了划洞壁示意给我看,果然如他所说,被剥落的粉尘纷纷坠落。
  
  “但是,你身后这一面墙壁则不然。虽然经年的水渍把四面壁的颜色融得已经没有区别,但这一面墙壁极硬,则是与其它各处完全不同的。所以我断言,这块石壁,或者说巨石,是后来从洞外移来,补在此处的,而这里很可能就是原先通往山的另一侧的那条通道的入口,让我来看看如何将它打开。”
  
  他借了我的剑,小心地划去这面洞墙表面层生着的菌苔,如拨云开日般,石壁表面现出一圈模糊的文字,我俯身过去看看,确是我们滇越的文字,只是奇怪的是,写得完全词不达意,句法也甚是不通。我把每一个字解释给他听,他只边听边颔首,我征询地望着他,“也许,是禅语吧?”
  
  “嗯,想法很好!”他冲我笑笑,开始低头面壁,沉思起来。时而,他会抬起头,试着用手在那面墙壁上点点画画,时而又低头继续沉默。时间慢慢地流逝过去,我能感觉到他的情绪里逐渐泛起了一丝焦虑和烦躁,眉头皱得紧紧的,额上沁出一层细密的汗珠。我心疼,走过去把手按在他的肩上,“孔明,别着急,慢慢来。”
  
  “雪灵,我心里有种不妙的怀疑,这道门也许不是靠我们一己之力可以打开的了”他拉我在他身旁坐下,指着面前的石壁说,“我自认我已经参透了文字中的奥秘,可是不知为何就是没有效果,我也很是疑惑不解”他沉吟地抚着我的长发,“雪灵,如果真的出不去了,你会怎么想?”
  
  8
  
  “我不怕。孔明,你知道我现在最希望的事情是什么吗?就是我们两人一起留在这石洞里,永远也没有人能找得到我们” 我听到自己虚弱的声音,在喃喃地说着。
  
  他带着几分无奈几分爱怜笑了,轻轻摇了摇头:“傻孩子,你的爹娘会着急的,也有很多人正在等着我回去。”
  
  他说得对,爹娘会牵挂,怎么可能一辈子就躲在这洞里不出去了呢?只是,我说的也确是真心话。此刻在我的心里,对他真的是越来越产生了一分强烈的依恋,我真的很害怕这种如梦如烟如飘在九层云端的心醉神驰,只是这黑暗的山洞带给我的一个幻觉,一旦重新走进外面亮丽的阳光下,就会尽皆飘散而去。依着他的肩,我也长时间地沉默了。
  
  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忽然面前“轰”的一声巨响,惊得我们两人一起跳了起来,同时向后退去,还好,反应还算快,就在我们刚刚惊魂稍定地站稳之时,才见方才面前那块石壁现已全部倒塌,碎石四溅,打得我的脸上身上生痛,我转头看了孔明一眼,他也和我一样,一头一身的泥,我们不禁相视大笑起来。
  
  一道亮光闪处,执着火把的天海大步跨进洞来,焦灼地喊着:“灵妹,灵妹!你在哪儿?”他举着火把,边喊边四处张望着。
  
  “天海哥!你是怎么找进这里来的?”我且惊且喜,如九死逢生,后怕不已。
  
  “我有藏宝图呀!我来晚了,那一侧有火,进不来,我在附近到处喊你喊不到,就知道你一定自己进来了!图上说山的这一侧还有一条通道,我就从这边过来了…”他猛地住了口,视线移到站在一旁的孔明身上,惊诧不已地忙施礼道,“孔明先生也与你一同进来了?”
  
  “噢,我以为你们两人都从着火的那一侧进来了,我进来是想看看能不能帮得上一点忙”孔明说得极是平淡,就如同他上一次救了我们的时候那样,仿佛只是不经意地援了一下手,其实他对我和天海哥的这几番“帮忙”之尽心尽力,又岂是言语能够谢得?
  
  “可是,你们两人都没有图,是怎么进到这间密室里来的呢?我想了这么多天,又百般打听,才自图中悟出进入这里的玄机”天海哥看看我,又看看孔明,一脸的不可思议。
  
  还能说什么呢,指指孔明,我慨然叹道:“因为,我们遇到了一位旷世奇才。”
  
  孔明却摇摇头,“最后如果不是天海从外面打开这块石壁,我和雪灵都无法逃出去。”
  
  天海铺开藏宝图,指给我俩看:“可是这里明明标注着,这道石门要从里外共同开启机关,方可打开呀?我自己一个人从外边,怎么就把它给打开了?”
  
  我恍然大悟,原来孔明已经在内部正确启动了机关,才有天海哥从洞外的一举成功,瞄了一眼孔明,他微笑着向我悄悄摇手,于是我也笑了,对天海哥说,“就不要去管那个图了啦,如今宝找到了,想想怎么处理吧?”
  
  “孔明,找到这些珠宝全都是你的功劳,它们应该是属于你的!”天海哥真是与我这么心灵相通,我也正想这么说!
  
  “并不只是我的功劳,雪灵一路上都很有发现…”我的脸红了,孔明真叫给我面子,我哪里做出了多少不可或缺的“发现”啊。
  
  “它们对我没有什么帮助,我所真正渴求的东西,不是金银财宝可以买到的”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苍凉的意味,虽然我不能理解他所说的,他真正渴求的东西是什么。
  
  “但是,这些东西对这里的乡亲们却是非常有用的,天海,雪灵,这些珍宝现在是你们的了,但是如果你们愿意把它们分发给寨子里的乡亲们,则能令它们发挥出最大的作用,对吗?”
  
  我眩惑地望着他。自小,我和天海哥也曾经做过不少次找宝淘宝类的调皮事儿,但是因为我父亲的寨主身份,我俩的生活一直很优裕,所以一向都以“视金钱为草芥”自诩,今天我才真正见识到了什么叫做超凡脱俗的清高。
  
  黑暗中天海和我一齐点头:“嗯,我们现在就回家,叫人来把这些东西搬回去,分给乡亲们。”
  
  9
  
  平南结束后,诸葛亮在南中暂住了下来。经历了一路上所目睹的这片土地上贫病与极端落后的状况,他决心施以最大的努力,来帮助这里的百姓过上更好的生活。
  
  他带领手下的官员,走访了各处山寨,了解民情。李恢和吕凯被派去协助种稻兼改良稻种,马忠和马谡在各地督察丝帛制造及采矿情形,孟获率一干老部众饲养军马,他自己则亲率子龙,孟节以及另外一些官员,深入民宅为乡亲们治病,同时在各村各寨建竹楼,设学校,普及教育。
  
  他始终忘不了第一次给人看病的体验,那是一个才五岁的天真活泼的小男孩,叫娃娃,在山上玩耍时小腿上被毒蛇咬伤了。当他走进那座低矮破旧的竹屋时,正听到小孩的爹在跟几个年轻小伙儿悄声商计:
  
  “要不要请孟大人的巫师来作作法?听说很灵的…”
  
  诸葛亮微笑地走上前去,“老伯,可否让我看看?”
  
  屋里的人们霎时静默下来,大家彼此传递着疑惑的眼神,不说行也不说不行。赵云征询地望了他一眼,似在提醒他把身份点破,但他摇摇头制止了,径自走向床边。
  
  这孩子被蛇咬,必定已有十来个时辰了,他一眼便能断定。孩子的脸色已转为青黑,近乎昏迷不醒,生命垂危。
  
  他低声吩咐站在身后的孟节,“去把我的金风玉露霜拿来”,同时对赵云说,“子龙,准备清水,和干净的刀”。
  
  先将伤口两侧已呈深黑色的溃烂的肉剜去,以清水洗净,随后他又亲自用嘴为孩子吮出毒液,直到伤口一带黑色逐渐淡去。赵云在一旁,见他漱口时嘴唇发青,脸色有些不寻常的苍白,不禁担忧,“丞相,让我来。”
  
  他摆摆手,坚持自己做完了,把金风玉露霜取出一部分敷在伤处,另一部份以水兑了,给孩子小心地灌服下。孩子仍在昏迷中,但脸上的灰暗之色大半尽去,已呈好转。他又留下了一些药以便给孩子继续外敷和内服,然后站起身来,带着手下人准备离去。
  
  但当他刚一转过身来,便不由自主地愣住了,而且,深深地动容了。
  
  屋内,已经不知何时黑压压地跪了一地,包括孩子的爹娘,还有左右邻居,连屋外都已经聚满了人。他忙将众人扶起,说了些没什么不用谢之类的话,但是这些淳朴的人们是那样地感恩与崇拜着他,以至于他都已经走出去了几里开外,他们还在后面情不自禁地跟着,跟着…
  
  如同在隆中时那样,他再一次深切地体会到了以自己的所学造福乡亲时的这份由衷的快乐,而且,这一次,他能做的还将会更多。
  
  10
  
  在一次偶然的早起散步中,诸葛亮发现了附近的一座风景秀丽的小山,名叫银泉山。更令他对这座山情有独钟的是,这里生长有多种他一直在苦苦寻找的名贵药草,发现这一点之后,他就光顾得更为频繁了,几乎每两三天便会去上一次。
  
  一天早晨,他带着赵云和娃娃,又来到了银泉山上。已是深秋的山间仍是花妍草翠,一片景致宜人。娃娃的腿伤已经全好了,现在他是诸葛亮和赵云最忠实的小影子,每天随着他们上山来采药。
  
  三人边走边察看道边的各色植物,诸葛亮一一指点给他们两人看,这是曼陀罗,那是相思树…突然,身后的草叶间发出唰啦啦一声响动,诸葛亮还未及反应,娃娃已一下飞奔出去好几米远,惊恐无比地大喊:“蛇!”
  
  赵云急忙一把将诸葛亮掩到身后,拔剑来刺。草丛间果然窜出一条硕大的蟒蛇,五颜六色的花纹触目惊心,嘶嘶地吐着信子,向他们两人扑来。赵云欲斩蛇头,但蟒蛇灵活地避过了,他的这一剑只刺破了蟒蛇的肚皮。蟒蛇并没有因此倒下去,反倒更凶猛地一个转身,蛇尾将他们两人几乎扫倒,而三角形的头也其势汹汹地探了过来。这一刻时间似乎停滞了,诸葛亮和赵云徒然无计地与蟒蛇对垒着,只能听到几步开外娃娃的一声声嘶哑的尖叫。
  
  唰!一道劈空的呼啸声自半空中倏然而至。与此同时,诸葛亮只觉面前血光一闪,蟒蛇极其痛苦地翻卷了两下,通地一声跌落在地。他们两人惊魂甫定,已经听到娃娃喜悦万分的声音,在忘形地大叫着:“雪灵姐姐!雪灵姐姐!”
  
  雪灵?那个当日盘蛇洞一别再未见到过的,明眸皓齿灵慧剔透的滇越女子?
  
  转过头来,一个红衣少女牵了娃娃的手,袅袅走来,在他们身后,一匹白马漫不经心地踱着方步。确是她,雪灵,一如前日见时的娇媚动人,笑靥如花,诸葛亮心中漾起一瞬间的隐隐的激动,虽然阔别多日,若有若无间,她的身影和她的巧笑嫣然始终停留在他的记忆里,不曾忘却。
  
  “哦,是你呀,孔明先生。”
  
  赵云十分诧异,向诸葛亮望了一眼。诸葛亮一时间仿佛语塞,只能指指地下的蟒蛇道:“雪灵姑娘英武,有百步穿杨之功夫,适才十分感谢了。”
  
  “难道你们不明白打蛇要打七寸的道理?”雪灵不可思议般看看诸葛亮又看看赵云,目光停留在那柄尚沾着蛇血的青钢宝剑上,“将军身手极好,但是要知道这第一招是最重要的,若是不能一剑击中关键部位将它杀死,反倒会激怒它,令局面难以收拾…”她举重若轻地指着地下的蛇身,“将军请看,我把剑掷过来,直刺入它的七寸,它即刻便死了。”
  
  赵云笑着投剑入鞘:“我等因平素不常打过蛇,故而不知。”
  
  雪灵回望过来,也忍俊不禁,“也是,你们不是这里的人,不像我,从小在这山间玩蛇玩惯了的…”她止了口,看看他们两人手中的药罐,“请问将军与孔明先生在这里做什么呢,采药?”
  
  “对,我们在配制各味草药,姑娘与我们一道走走罢?”
  
  雪灵牵了马过来帮着背药,他们一行四人鱼贯地走下山去,回去的路上,她还带上了那只巨蟒,说是留下它全身都有用,诸葛亮和赵云相视而叹——看来,在对付蛇方面,久经沙场的他们反而是大大地不如这个小姑娘了。
  
  晚上,诸葛亮正在研制白天采到的药草,赵云进来了:
  
  “丞相,以后不要去银泉山了,有蛇,这么危险,今天若不是遇到雪灵姑娘…”
  
  “子龙不用担心,以后你我每次再去,便约了雪灵姑娘同往,如何?”想起那个红衣的小精灵,他的唇边不由露出会心的一笑。
  
  赵云觉得诡异,不知道诸葛亮这自顾自的笑为何故。
  
  11
  
  孔明——这个名字时常在暗夜里划过我的脑际,如一道炫目的流星,切割着我的心神,令我在一个近乎无边的绝望的深渊中渐渐沉没。含着对天海的深深歉疚,我尽量维持着自己内心的平静,努力试图不去想那个仿佛远不可及的他。
  
  盘蛇洞一别,犹如过了几百个世纪。多少次漫无目标地在附近游弋时,我都在悄悄地指望着哪一次能够再有机会碰到他。真的想不到,我的愿望居然在不经意间实现了。今天,在银泉山上,居然是我的一柄剑,将他和那位佩剑的将军从蟒蛇口中救下,也算是回报了他对我诸多次的临危相救之恩吧。
  
  第二天早晨,又是一个秋光明媚的好天气。像是被一种奇异的力量驱使着,我又一次纵马向银泉山驰去。
  
  才到山脚下我便远远望见了他。他独自一人,青灰色的长衫飘飘玉立于风中,我的心在那一刻宛如激情鼓荡的风帆。我从马上向他频频招手,他也笑着向我招手。
  
  牵了马,我们沿着昨日的路线慢慢朝山上走。
  
  你是每天都到这里来吗?我问他。
  
  差不多吧,这里的景色很幽雅。而且,我主要是来采药的,他笑笑说。
  
  昨天和你一起的那位将军呢?他怎么没来?
  
  子龙吗?他略一迟疑。嗯,他今天有事…
  
  哦,原来那位将军名叫子龙。我看看他,他的神色平静间有着什么?我无法确定,但他的迟疑仿佛带给了我某种福至心灵的闪光,连我自己都不能解释地,我停下脚步,突然问道:“你今天是特意到这里来等我的吗?”
  
  他微微一震,也站定了,转过头来望着我。我的视线有点模糊,努力咬紧唇镇定住自己,我恨自己太不争气,让脆弱的泪暴露了我心底的秘密。
  
  “是的”,他久久地凝视我,目光中流动着一抹不寻常的深情。
  
  我含着泪笑了,这是多少天来我第一次这么放松,这么舒畅地笑了起来,他也笑了,终于伸过手来拉住了我,我们像两个孩子般,开怀地往山上跑去。
  ……
  
  从这天起,我和孔明每天早晨都一同去银泉山上采药,有些时候,那位子龙将军和娃娃也同来,还有的时候,我也会带着天海哥一同去。当我们这一群人浩浩荡荡地“游历”银泉山时,没有人注意到我和孔明之间的这份不平常的感情,我们俩都很谨慎地保守着这份秘密,对外俨然一对师徒状。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多了,我的中草药知识也日益丰富起来,渐渐地也能够给乡亲们看一些简单的病症了。孔明很欣赏我在这方面的聪颖,他总是开玩笑说,我不是“雪灵”,而是“医灵”,简直就是上天给他派来的女弟子,好教他的这些妙手回春术有了传人。我好奇,问他以前从哪儿学来的这如许多特长,他只笑而不答。
  
  而当我们独处,有时走累了的时候,便会并肩坐在这山谷中,看花丛锦簇,鸟鸣溪涧。我就依在他身上,随意地从地上挽起草叶来试着吹,一次不成又试一次,我的执著令他失笑,于是他给我起了个名字叫“百草仙子”,以报复我给他取的“百药道长”,后来这两个名字居然就成了我们相互攻击时的“爱称”,完全取代了最初的“孔明先生”和“雪灵姑娘”。我的最爱是“跳舞草”,我轻轻地哼歌,草叶便随了我的歌声起伏颤动,非常灵验。孔明对这种草很感兴趣,事实上他对所有的奇花异草都有浓厚的钻研兴趣,什么望天树啦,见血封喉啦,最神奇的是“龙血树”,只要割开一片树皮,便会流出浓浓的紫红色的树汁,我告诉孔明我们滇越人说这种树的汁液有止血的药用,他便立刻采了许多去配制他的“金风玉露霜”,后来他的金风玉露霜就成为了立竿见影收效奇快的止血灵药。山里还有好多种美味的菌类,雨后天晴时我便指导他去采花菇,那满山的菇我每一种都认识,可以一眼就辨出哪种无毒,采回家炖汤喝。
  
  有时他会很神往地望着东北方向,不知在想什么。我知道他的家乡在那边,他曾经对我提到过不只一次,但是我不知道那里叫什么名字,也想象不出是什么样子的,据他说,是一个叫隆中的地方,很美很美,也有着幽隐的青山,和漫山秀丽挺拔的翠竹…不忍见他这么忧郁,我不由问,你离家是不是很久了?
  
  是啊,很久了。他略一沉吟,有十二年了。
  
  那你为什么不抽时间回去看看呢?
  
  我一直想回去的,可惜,就是太忙了,所以一推再推…他只淡淡地苦笑一下。
  
  我从地上一骨碌翻身起来,趴在他膝上恳求他说,明年,你带我回隆中去看看好不好?我陪你去,你总该能抽出时间了吧?总不能再以忙为借口推掉了啦,好不好,好不好嘛!
  
  我推他,他笑着点头,随后又轻叹一声,无言地揽住我,目光仍深深地停驻在一个我无法看清楚的远方。
  
  以前和天海哥还有寨子里的其他男孩子在一起的时候,我们的生活里充满了简单的快乐——对歌,采花,泼水节,围着篝火对月当歌,女孩子以最漂亮的筒裙为傲,男孩子以猎到最大最好的兽皮为傲,这就是我们滇越人多少年来一直过着的生活。但是孔明出现了,他改变了我的思想,使我懂得了许许多多以前不曾听说过的道理,但他身上所负载着的沉重的思虑也令我深深迷惘。而且,他太忙了,我教他跳我们滇越的竹竿舞,他也跳得很开心,但是一转眼那位子龙将军便会上山来寻他,跟他讨论一些我听不懂的名词,什么四郡七郡啊,夷治汉治啊,深奥之至,听得我满脑子都是浆糊。
  
  有一次我对他说,和你在一起我觉得自己太渺小了,什么时候我能变得像你一样那么有深度有思想呢?他却不寻常地严肃起来,对我说,雪灵,做你自己,永远不要像我这样被世间的俗务所牵绊,和你在一起之所以令我心净空明,就是因为你是你,一个有着最颖慧真纯的思想,最善良美好的心灵的“百草仙子”。
  
  12
  
  这天傍晚,我跟娘还有天海在屋里收拾一张刚打来的虎皮。天海近来越来越在我家出入频繁了,爹娘都很喜欢他,别人也都纷纷向我暗示喜期近了。我却高兴不起来,每天,我的心里都是乱乱的,人虽然和天海在一起,心却时常飘忽地漫游在不知什么地方,在那里,有清幽的山野,有一个朦胧的梦境,里面有一个朦胧的影子,那么英挺,那么儒雅,深邃的双目里蕴含着一份令人迷醉的神采….
  
  “灵儿!海儿!快快出来,拜见诸葛丞相!”我的发呆被屋外爹洪亮的声音所打断。
  
  “来也,来也!”我边叫边往外跑,带翻了虎皮,娘赶紧一把抢下,拍了拍,微愠地说:“都快嫁人的大姑娘了,还是这么个急脾气,怎么跟你爹是一模一样!”
  
  我调皮地冲娘做个鬼脸,到得屋外,一抬头,我愣在原地,血液瞬间凝固在大脑中。
  
  他的脸色也有些难看,没有说什么,只向我投来略带不安的一瞥。
  
  “什么丞相?”我呆呆地看着爹问,浑然不明白。
  
  “傻孩子,咱大汉的丞相啊!丞相率大军亲自来咱们南中,造福百姓,这是咱们乡亲有福了啊!”父亲仍旧掩饰不住激动的心情。
  
  汉丞相…亲率大军来南中…父亲的话一遍遍回旋在我的耳边,我终于明白了他那始终神秘却又分明显赫无比的身份。但是,望着人群簇拥中的他,我却那么深那么痛地感觉到,我们之间原本有着的一份默契在悄悄地流走,流走…那些盘蛇洞中和银泉山上共同度过的美好时光,都已不复再回了…
  
  我趁喧嚷的人群不注意,悄悄溜到屋后,拉了马出去,发疯一般地直奔盘蛇谷而去。
  
  站在坡上向谷内俯瞰,火烧过留下的草木焦黑仍清晰可见,当日的浓烟滚滚又如昨日重现般在我脑海中历历浮起。是了,我还记得第一次在他的书房,他在那面绢子上信手写下的那无数个“火”字和问号,原来那个时候他便知后来有此一烧,因为他不是普通人,是督领千万大军的“咱大汉的丞相”…
  
  我坐在谷边,痴痴地望着盘蛇洞的方向,体会着这一份痛彻肺腑的心碎的感觉,这种感觉,在和天海失散的那段日子里都不曾如此强烈,如此刻骨铭心。只要一想到从此失去了他,我便觉得整个生命似都已从我的身体里被蓦然抽空了。
  
  轻轻的脚步声传来,愈走愈近,停在我的身后。我没有回头,知道是他。天海是个蹦蹦跳跳的孩子,从来就不会这么安静地走路。
  
  “灵儿!”他极温柔地叫我,从后面抚着我的肩。这是他第一次叫我灵儿。
  
  我神经质地从地上一跃而起,动作太猛,几乎将他撞了个趔趄。我想我当时的表情一定很狰狞,目光涣散且泪流满面。
  
  “你走吧,走吧!再不要来找我!”我冲他歇斯底里地狂叫着,“你为什么一直不告诉我你的身份,要不是今天碰巧爹说出来了,你是不是还准备对我一直瞒着?”
  
  “灵儿,你听我说…我没有刻意隐瞒你,其实我早就想告诉你了的,但是,每一次都恰好被别的事情岔开去…”
  
  “我不信!如果你果真有诚意,就不可能被岔开,我们之间有过那么多的机会…”
  
  这一回他沉默了,只是悠悠地望着远处的群山。夕阳徐徐落了,晚霞红得像火,映照着碧蓝色的天空。
  
  我见他不再理睬我,也有些索然,静了一会儿,便走去欲牵了马回家,我刚一转身,箫声响了。
  
  自从有一次我偶然发现了他的箫,就一直磨着要他吹一曲给我听,但他总是笑言,吹箫要有意境有心情,方为“雅音”,而现在,我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做高山流水,以为知音。听着他曲中婉转流出的那种无奈而又悲凉的伤感,全然就像是在吹奏着我的心声,我只觉神为之摧,百转千回中一颗心竟似已完完全全地被碾作齑粉。记得几何时,还曾与他相约同去隆中,现在均已是往事如烟,随风飘散。
  
  一曲渺渺而终,他突然拉住了我,脸上的神情是我从未见到过的庄重,和挚诚。
  
  “灵儿,明天你大概也不准备再去银泉山等我了…在你离去之前,请允许我解释几句话好吗?”
  
  银泉山…相思树…我心中重重地一痛,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他的眉宇颤了颤,从他紧紧盯着我的目光里,我读出了一种无法名状的无奈的悲哀。我泪雾迷蒙,已无力再去抗拒他的坚持,扭过头去,只虚弱地点了点头。
  
  “灵儿,你说对了。的确,我有太多的机会可以解释,然而,并不是每一次我都有足够的勇气来面对你,讲出这份真实,因为我所担心的,也正是现在终于发生了的——在你知道我的丞相身份以后,我真的就从此失去你了,对不对?灵儿,我怎敢冒险,你明白吗?”
  
  我转回头来看他,他眼睛里满含的柔情冲垮了我最后的防范,我再也忍不住地扑进了他的怀里,失声痛哭。
  
  “丞相,你为什么会是丞相?我该怎么办?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他辗转地轻抚着我的背,停顿了半晌,低低地说,灵儿,我带你回成都。
  
  这句话犹如在我的心湖里投下一块巨石,撞击得涟漪四起。
  
  我失去了思想的能力,只是拼命地摇着头回答说不行不行,我不能去,也不会去的…匆促间又狠心加上一句,我和天海哥,三日后就要成亲了…说这句话的时候我恨不能一剑刺死自己。
  
  他的脸色发白,拥紧了我不肯松手,我使劲挣脱出他的怀抱,掉转头,哭着跑走了,连马都丢在了山坡上,任由他在背后大声地喊我,空洞的声音回荡在这茫茫青山翠谷之中。
  
  13
  
  三日后,我家的竹楼里笑语喧哗,宾客盈门。我一经决定,便以极坚定的态度向父亲请求为我和天海尽快置办婚礼,于是隆重的婚礼果然如我对丞相所说,三日后便如期举行了,全寨的亲友都前来向我们这一对“金童玉女”道贺。
  
  丞相也专程遣人送来了贺礼——当日我在他书房中见到的那副雪景图,看上去刚刚完工,且添上了一个大大的“禧”字,在画的右上方还有三个修拔的楷体小字,写着“南岭雪”。
  
  泪水迅速地弥漫了我的双眼,直冲到屋后的一个无人的角落,我站定,无法抑制地掩面低泣,身后突然传来一个熟悉无比的声音,“灵儿!”
  
  我闻声回头,他就站在我的面前,依然是那一袭飘逸的青布长衫,一瞬也不瞬地望着我。想必是我的一身新娘装令他自觉尴尬,他刻意地回避了离我过近,只有他的眼神,我不敢正视,我知道那里面定然布满了伤痛的留恋。
  
  灵儿,你真的已经决定了?是没有勇气,还是你在逃避?难道你不愿意和我今生相守吗?
  
  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它不属于我,属于一个从金属躯壳里逃逸而出的幽灵。
  
  你我之间,身份地位相差何其太远,有情,还需有缘,是不是?丞相,请原谅…这是无论如何不行的,群臣会反对,没有人会同意你娶一个滇越族女子。
  
  没错,会有人反对,也许很多,但是我不在乎。我只要你,灵儿,因为我爱你。
  
  可是我在乎,丞相。我不愿意让你已经那么艰难那么沉重的责任里,又加上这一层重负。丞相,我也爱你,但是请记得我是一抹“南岭雪”,所以我注定了只能永远留在与你万水千山相隔的南方。我也爱天海哥,这里才应该是我的归宿。
  
  许久许久,他缓缓地伸出手,抚摸着我的发,细心地为我理了理鬓边的云簪,又温存地拭去我眼角唇边的泪。
  
  你真美,我的百草仙子。答应我,永远快乐,好吗?
  
  丞相,请你也答应我一件事——下辈子,请你不要再做丞相,好吗?陪我做一个平平凡凡的滇越人,与我结为夫妻,白头偕老,相依相伴。
  ……
  
  拭净了泪,我重新整好衣妆霞冠,转身回到屋内。我知道,我不能哭,周围正是喜庆的好气氛,而我,还是今天的主角,一个幸福的小新娘。
  
  第二天,爹早起就告诉我,丞相要率大军回成都了,他问我和天海陪不陪他去送行,我只含泪摇了摇头。整整一天,我都失魂落魄地站在屋后的山崖上向北望着,隐约可见谷中风烟弥弥,旌旗飘飘,漫卷着遍野的山花烂漫。
  
  他走了,带领着他的军队凯旋而归,离开了这岭南的山山水水,也带走了我的心,和我的梦。今后,我将不再孤身去浪迹天涯,继承了他传授给我的医术,我要尽力帮助父亲和天海医治病中的孩子们,筹办寨里的学校,因为这是我深爱的他——丞相,在这片土地上所播洒下的一颗希望的种子。
  
  苍山月,洱海雪,千里孤骑从此驻,万般相思无语间。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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