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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已骑着马,不眠不休地游荡了三天三夜。 我在找我的天海哥。他和我从小青梅竹马,我们一起在盘蛇寨里长大。他的父母早亡,是寨主也就是我的父亲养育了他,并收他为义子。寨里多是我们滇越的同族人,多年来,我俩一同从我的父亲拜师学艺,一同纵横岭南,亲密无间,无拘无束。 但是他却在一个八月的早晨神秘失踪了。 我本来以为我猜得到他去了哪里——两周前,卧虎寨的一户大家的家丁当街打人,被我和天海哥着实教训了一顿。后来,知道了那被打之人乃是因为身上暗携有一张藏宝图,我俩救了他的性命,他便以藏宝图为重礼相赠。不过,由于这张图他也是辗转得到的,故于其中的秘密也是一问三不知。 天海哥拿到这张图后就着迷了,一连几天神思恍惚地对着它又是比划,又是自言自语。随后的突然不见,我知道必然是此图被他看出了什么端倪,去证实了,所以我一开始也不是特别担心。但三天过去了,他没有回来,七天,还是不见踪影。我紧张了,开始在外面四处寻找。 找来找去,不可思议地我发现自己居然又回到了这家人的竹楼前。 我有一个强烈的预感,天海哥一定是在回来找图的原主人询问情况的时候,又被那几个家丁盯上了,并且很有可能被他们抓到家里囚禁了起来,我决定夜深人静时再来探查。 夜色悄然降临了,星月阴霾,天色乌沉沉的,整座院落孤零零地冷寂无声。我趁家丁换防的空隙,蹑手蹑脚地从院外跳进来,倒悬在檐角,往正厅里偷看。 厅里灯光暗弱,只能恍惚看到几个模糊的背影,只听有个老老的声音恼怒地在问:“怎么?还是没有搜到?” “爹,依我看….”另一个声音故意压得低低的,我费力地把耳朵贴在窗纸上,才勉强捕捉到几段忽强忽弱的声浪,“还有个妹妹…一定在她身上…等她找来,抓起来搜…” 果然我猜对了!哼,还想连我也抓起来,休想!我一边愤愤不已地想着,一边溜下地来,沿着院子的四角一间屋子一间屋子地悄悄找寻。 快到正门口时,地上有处浅坑,夜色中我没留意,滑了一下,身侧的佩剑叮当互碰,我忙按紧,已经迟了。“谁?”院子里有人警觉地大声问,一时间,好几支火把同时亮了起来,人声喧嚷,“有人偷听!” 糟糕,被发现了!我忙拔出剑来,边招架边向门边退去。 原以为这批家丁的武艺绝非我的对手,两周前在街上我和天海哥就已经领教过一二,今夜,内中却有一名未见过的黑衣的中年男子,剑法精深不在我之下,当我发现情势危急时,已是脱身无计。 我一时突不出去,越战围上来的人越多,我也越打越急,仓促间,左肩中了那黑衣人一剑,痛得钻心。我不敢恋战,使出师傅所教绝技,一招“沁雪梅花”,剑尖微颤,在半空中抖出一片雪亮的银光,直指那黑衣人。他不曾防备,本能地向后退了半步,我足尖轻点,一个飞身已自人群包围中旋出,急速地向院外逃去。 “好剑法!是那个妹妹,追!”必是那黑衣人,我无暇回顾,只是一径地飞跑。一干人骑马追来,我没有马,显见身后追杀而来的人们愈来愈近,眼前突然现出一幢小小的竹屋,篱笆疏落有致,门半掩着,小小的窗棂竹帘微卷,映出一个伏在书案前的颀长身影。我不及思索,一个箭步翻过竹篱,推开门撞了进去。 2 室内那人似是吃了一惊,从案前抬起头来。好一重俊雅的风度!他着一身烟灰色的家常长衫,同色的头巾束着发,眉目坚毅而身形挺拔。他有一双很清亮的眼睛,投射出的两道目光稳健而又犀利,蕴含着一种无声的力量。 “姑娘这是…?”他愕然地问,右手还擎着一支饱蘸了墨的毛笔。 我顾不上多说,向他指一指门外,纷至沓来的人声马蹄声此时已响成一片,火光冲天。 他挑着眉,很快地向窗外瞟了一眼,回头又环视了一下这间小小的,布置简易的书房,不由分说地一把把我塞到了屋角的一面屏风后面——只有那里可以勉强挡挡人。我躲在那里,悄悄探头看看,天,他居然没事儿人一样地走回案前,端坐下,又提起了毛笔。 只听得脚步声咚咚地到了门口,我忙缩回头,大气也不敢出。 “喂,看到一个穿红衣服的年轻滇越女子没有?”气势汹汹地当头便问,是那黑衣人。 停顿了几秒钟,响起一个浑厚的男中音,不急不徐地道:“你是什么人?” “我?我是贡望老爷的长子阿龙!你这是有眼不识泰山!” “呵呵,泰山?”我听到他爽朗的笑声,“我这两天正准备去拜望令尊,刚好劳驾你回去转告一下。” 躲在屏风后的我看不到那黑衣人的脸,但我能想象他此刻脸上那种惊愕和不敢置信的表情,过了好半天,他似乎咬紧牙关,慢吞吞地说了一句:“你究竟是什么人?”话锋里不觉敛起了刚刚的盛气凌人。 “想知道我是什么人么?去问令尊吧。” 室内又是片刻的安静,我屏着呼吸,心情紧张,忽听那黑衣人“啪”地一掌拍在书案上,叮呤当啷一阵巨响,想是发怒了,笔墨砚台等均被震落于地,“你以为可以唬得住我?我什么人没见过?来人,给我带走!” 我的心倏地提到了喉咙口,室内听声响一下多了好几个人,但闻他不紧不慢地说,“你若担当得起,便把我带走”坦然自若,似是一点也不惊慌。那黑衣人越发怒了,“废话这么多!走!”脚步声零乱,出门而去,那黑衣人的手下果真把他带走了?“搜这屋子!”重重的脚步声同时向我藏身的屋角走来。 我这会儿却是一丝一毫也不怕了——一人做事一人当,不能因为我的缘故,凭空连累了一个好人。正当我要从屏风后面现身出来时,突听门外传来一声大喊:“阿龙!” 黑衣人答应着转身去了,隐约中我听见院子里一个老老的声音在说“阿龙…捅漏子…赔罪…”正是我今夜听到的问“搜到没有”的那个人,想必是黑衣人说起的“贡望老爷”了。 能劳驾这位大概素日里威风八面的“老爷”亲自赶来要求他儿子赔罪,可见这屋子的主人果然是个身份不凡的神秘人物呢!我暗暗开心,今夜,敢是有贵人相助。 待得外面的喧嚣声去尽了,竹门呀地一响,我正从屏风后面探头出来张望,见状忙缩回身去,已经来不及了,推门进来的他视线和我碰个正着,不禁莞尔,走过来敲敲屏风,故作严肃地道:“你!可以出来了。” 我得意地猛然一个起身,扯动了左肩的剑伤,不禁痛得倒吸了一口冷气。刚才进来时我紧紧地压着伤处,怕他发现,现在不幸暴露了,只能讪讪地松开了手,不安地望着他。 “呀,姑娘伤得不轻,快快到这边来上些药”他脸色一凛,忙悉心地扶我到竹榻上躺下,递给我一杯水,又拿了药粉,坐在榻边细心地开始为我敷药。 当他修长的指尖触到我肩头的肌肤时,我的心底升起了一份异样的激颤,向来“男女授受不亲”的信条下我从未体验过与一个陌生男子身体接触时的感觉,连最要好的天海哥也从来只有拉过我的手,我猜想当时我的脸一定红极了。 为了掩饰慌乱晕眩的心情,我随意地打量着这间小屋。室内的陈设十分朴素,除了案椅竹榻之外,主要就是几大捆的书卷。地上横七竖八地散落着刚才被那“阿龙”打翻的笔砚,还好绢子完整无损地仍铺展在案上,上面残留着一幅未作完的画,似是雪山景致。 我心里好生过意不去,欲起身施礼:“对不起,给你添了这么多的麻烦…” “不错,是很麻烦”他的眼中含着笑意,将我的身子推回到榻上,“如果你不想给我增添更多的麻烦的话,最好安安静静地休息一下,你的伤口很深,我的药也只能起到暂时止血的效果。” 我听话地躺了回去,乖乖地闭上眼睛,听到他走开了,在收拾那一地的狼藉。又过了一会儿,室内静悄悄的,我偷偷睁开眼睛,见他正对着那张雪景图沉思,但却良久没有投笔。后来,他收起了画卷,重新拿出一小块绢,提笔在上面写着什么。 我的伤口很痛,牵扯得头也晕沉沉的,不知何时我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3 一觉醒来,天已大亮,低垂的竹帘间透过一丝和煦的阳光,照得我神清气爽,伤也似乎好了九分。我起身四面望望,他已不在室内,榻边的小竹几上摆着粥和小菜,看样子是给我准备的。我的心里一阵感动,更兼深深的内疚——我就这样在他这里睡了一夜?而他呢?一夜都没休息?这真是太对不住他了啊… 我心不在焉地在屋里走来走去,踱到他的书案旁,案上有块绢子,上面纵横地写满了一个字——“火”。字是刚劲的楷体,只是写字人的心情显出有些凌乱和矛盾重重,很多“火”字的后面都跟着至少一个大大的问号。 我正端详着这块绢子出神,门一响,他走了进来。 白天的他比昨晚显得更为飘逸,云冠鹤麾,手执一支羽扇。见了我他微微一怔,“哦,姑娘起来了?伤可好些?” “好多了…”我急于要向他表现,试图去抬左臂,稍稍一动,伤口处便一阵剧痛。 他笑了,走过来查看了一下我的伤口,神情很严肃,“不行,还得过四五天才能随便走动,现在,你还是躺回去静养的好”他走回书案前,见我盯着看那块写满了“火”字和问号的绢子,轻轻叹口气,把它收了起来,回过头又指了指粥,“把粥吃了,再回去睡睡吧。” “我已经睡好了,你昨晚还没有休息吧?”我不安地问道,望望他眼睛里布着的血丝。 “哦,我已经习惯了,你不用管我”他径直埋下头去,开始看一张类似地图的东西。 我坐在榻边,望着粥,没有一点心情去吃。想着昨夜的遭遇,我已经知道了天海哥必是囚禁于那人家里,但是带了剑伤,无法发力,不能去营救他,天海哥肯定也担心我,现在他还不知道心里怎么急呢!我心里一酸,眼泪哗啦啦不由自主地掉了下来。 他闻声一愣,放下地图走到我身边,关切地问:“姑娘怎么?何故如此伤心?” 我抽抽噎噎,告诉了他关于藏宝图的故事,只隐瞒了一件事——我说天海哥是我的亲哥哥。他静静地听完了,点点头道,“原来如此,我都明白了。姑娘莫急,我有办法救你的哥哥。” “真的?”我吃惊地抬起头来望着他,他的神情郑重,绝非说笑,而且,那自信与从容的气度也令我不能不从心底里信服。“可是,你还不知道他现在哪里呢?要不我带你去找那家人?” “我知道那个贡望老爷,我这两天正要去拜访他呢”他的指尖敲着羽扇,呵呵一笑。 当晚,月上枝头时,我正无聊地坐在他房间里托着腮发呆,他在一旁看书,突然清晰的叩门声传来。我还没有反应过来,他抬起头来,冲我狡黠地笑笑,“姑娘,劳驾帮忙开一下门。” 这个请求好生奇怪,我不禁一愣,下意识地走过去打开门。夜色静谧,门外,天海哥正站在那里笑嘻嘻地望着我。我狂喜地扑过去拉住他的手,上下打量,“天海哥,你让我找得好苦!你坏死了,坏死了!”我拼命捶着他,又是眼泪又是笑。 4 天刚破晓,诸葛亮就已经出了房门,信步踱到盘蛇谷上方,站在山崖上向下眺望。 深深的蜿蜒的谷底,晨曦的微光中已经隐约可见一队身着“汉”字军服的士兵在来来往往地搬运着什么,一眼望去,谷里异样的荒凉,铺满了大颗大颗的鹅卵石。 身后响起熟悉的脚步声,不及回头,一件披风已轻轻搭在肩上,“丞相,起得这么早。” “哦,子龙,你也来了”他以手指指远处的天边,“今天,历经半年之久的平南战争就要结束了,百姓不会再遭涂炭之苦,陛下也当可以宽心了。” “是,丞相,一切都准备就绪了,何时点火,你发令便是。” “好”他看看天色,卯时快到了,即刻,他便准备派子龙回去调遣三军前来盘蛇谷,已经在心中计划和犹豫了许多天的“火烧藤甲兵”一仗,马上就要开始了。他有种说不出的心情,既渴望着战斗的胜利,又感觉心中有些不忍。 “丞相,你看,那里好像有个山洞”赵云指指右面山坡道。 诸葛亮不经意地顺着赵云手指的方向看去,真的,以前还从来没注意到那里有个挺大的山洞。不对,这洞看上去十分眼熟啊,似乎在哪儿见过…但又模模糊糊想不起来。 赵云已经号令兵士都布置完毕,一切就绪,众将的眼光此刻都集中在诸葛亮的身上。他沉稳地向下看去,魏延已依计诈败进谷中,其身后马蹄得得,呼声震天,正是“乘胜追击”的南兵,一路跟进,深入谷底腹地。时机到了,诸葛亮果断地羽扇一挥:“点火!” 话音刚落,他脑中突然电光石火一下,明白了为什么刚才所见坡右山洞那么眼熟,原来是昨晚那对南中“兄妹” 给他看过的那副藏宝图上所画。雪灵那小丫头,还对他说天海是她的亲哥哥,他一看便知显然是一对情深意重的小情侣,不过,他也只说了自己的名字是“孔明”,没有暴露更多的身份,也算彼此扯平了。当时,他只匆匆扫了一眼,虽觉图中所画的那座山似曾相识,但并没有意识到就是他已经观察和巡视了十来日的盘蛇谷。 他在那夜巧遇雪灵,又为她治伤,这个南中女孩的秀丽,明快和活泼仿佛给他暂时寄住的那间竹屋带来了一份春天的气息。她不是很白,肤色是滇越女子常见的健康的微黑,但是很细致,水灵得宛如吹弹可破。着一身红色绣着雪花的小背心和筒裙,俏皮的小红帽,轻盈的小马靴,她走到哪里,哪里就洒下一串银铃般的欢笑。她衣袂翩然,顾盼之间眼波如秋水流转,最美的是她的笑,秀气的唇线微微上挑,衬着一对小酒窝忽闪忽闪,英姿飒爽而又轻灵出尘。看着她好起来是一件令人宽慰的事,为她找回她的“青梅竹马”,看到她喜悦的甜甜的笑更是牵动了他心底久已尘封的一份情愫。 其实他所做的很简单——那天雪灵告诉他天海被囚于贡望老爷家,但不知何处。他便带了手下去“拜访”这位“老爷”,诈称有要犯潜逃,明日要对该府进行搜查。他知道贡望一定怕天海被搜出,当晚便会派人将其带出,转移往别地。他只须派了两名武艺极好的手下,中途伏击,便轻而易举地将天海救出,带过来与雪灵相见。 而雪灵,这小小的,好心的女孩,她对于此事,比救她自己还要感恩百倍。她一直在热泪盈眶地拼命向他谢了又谢,直说得他甚为不好意思起来。最有趣的是,“兄妹”俩居然拿了那张什么藏宝图给他看,还力邀他今晨卯时共同前去寻宝,按照天海的说法,他已经基本搞清楚了那幅图的奥秘,成功在望了。他不能告诉他们两人今晨他要做什么,只能无奈地笑笑,简单说一句今天不行,我有重要的事情,“兄妹”俩人还不肯甘心地力劝了半天,才终于恋恋不舍地结伴离去。 他心里霎时悚然而惊。卯时!他抬头看看天,便知戊时都快到了。此时,只见山顶巨石乱木纷纷而下,滚入谷中,伴着谷内浓烟四起,惊慌的马嘶和人声混杂成一片,盘蛇谷今天这一把火,现正成如火如荼之势,不知何时能熄。如果雪灵和天海早在点火前已进入洞中,这会儿谷内的烈火浓烟很有可能将他们俩人封在里面,无法逃出,时间一长,更会有使他们被烘烤和窒息而死的风险! 他回过头吩咐赵云:“子龙,你在这里盯着,张嶷马忠两位将军若须接应,就派五千兵出去,文长那边,也需时刻关注。另外…”,他略一沉思,脸上浮起一丝怆然的表情,“也不要太过残杀了,若最后没什么关系时,一息尚存者,都放他们逃命去吧”把手中的羽扇也交在赵云手中,他又郑重地拍拍赵云的肩,一转身,急骤地离去。 “丞相,你去哪里?…到处都是火和烟,危险,丞相!”赵云在身后喊,但是诸葛亮没有答话,一径地疾步向坡右面走去。 5 我的眼前突然闪现了一丝亮光,是幻觉吗?我绝望地抬起头,却俨然发现,那扇刚才阻住我归路的石壁似乎在缓缓地移动,伴着隐隐的轰隆之声自洞口的方向传来。 一定是天海哥拿着藏宝图来救我了!从地上跳起来,我直向洞口奔去,边跑边惊喜交加地大喊:“天海哥!” 石壁洞开,站在入口处的人左手擎一火把,昂然而立,却是孔明。在他身后,不知何故浓烟四起,擂鼓声声,甚是喧嚣。 “孔明,怎么是你?你不是说今早有事,来不了吗?”我愕然地问。 他只微微一笑:“嗯,我不来,你便再也出不去了。” “你!…”我跺脚嗔怪道。真惨,又被他救了一次,难怪要说风凉话。 “你哥哥不在?”他环顾四周。 “他还没来,我提前进来了”我惭愧地说,“图在他手里,我们在这里等他一下吧。” 他摇了摇头,高举着火把察看洞内的边壁:“他现在进不来了,洞外现在在烧大火,我进来找你的当务之急,不是为了什么宝藏,而是要想办法救你出去。” “啊?!”我大吃一惊,归路没有了?而且,他是特意赶来救我的?我的心一阵狂跳。 他在洞内绕了一圈,回到我面前,黑暗中我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但能听出他的声音十分严肃:“雪灵,带上你的火把,我们现在只能想办法往前面走,我大约记得那张图上的路线,这个山洞曾经还有一个出口,在山谷的另一侧,不会有火。” 我真后悔没把图带在身上,本来约好和天海哥一起来的,他临时有点事,叫我到洞口等他,结果我好奇心一起,就自己冒险进来了。结果,刚走了没多久就迷路了,想回头,突然不知触发了何处机关,洞口自己关闭了,把我困在里面。现在,虽然孔明来救我了,但是我们两人都手中无图,而我对那张图几乎是没有印象的,幸好昨晚让他瞧了一瞧,现在就只有完全依靠他的记忆力了。 他带着我,在黑暗潮冷的山洞里踽踽而行。洞相当深,壁上遍布石乳,地面也高高低低坑洼不平,几乎每走几步,我或者他就会不小心踩空一脚,生生受惊。我的左肩伤还没有好,昨天从他那里离开的时候我也知道,但是天海哥已经找到了,我怎还能继续不明不白地住在他那里?临走他给了我许多药。现在,感觉到左肩越来越火烫,我拿出一丸服了,继续坚持着往前走。 每多趔趄一次,伤口都被扯动,痛便从我的五脏六腑逐渐升起,模糊了我的视线,使我不自觉地越走越慢。他很快发觉了,也陪着我走慢下来,把他手里的火把尽量朝我的方向偏过来,以便让我接受到更多的光亮与温暖。 “呀!”突然我不小心踩在一块溜滑的石乳上,脚下一歪,直向左边倒下去,他本能地伸手一拉,我站立不稳,整个身体全都倒进了他的怀里。在那一瞬间,我和他都愣住了。 6 黑暗中有份奇异的静默,我甚至希望这一刻时间停滞下来,好让我什么也不需要反应。他的胳膊强劲有力,压迫着我的呼吸,也压迫着我空空洞洞的意识。我抬起头,借着火把微弱的亮光,看到他也正紧紧地盯着我,双目如炬,闪烁着一种我没有见到过的,令我心动的光芒。 “雪灵,坚强些,我们已经走了很长的一段,很快就要到洞中心了。而且…”他戏谑地盯着我,“你不是对找宝兴趣很大的吗?前面就是藏宝处了。” 我经他这么一提醒,才想起自己进洞来的最初目的,不由又是哭笑不得,又是汗颜非常。同时,天海哥的影像不知怎地突然在我脑海中一闪而过,一重内疚的感觉在我心里徐徐蔓延开来,心绪十分紊乱。 我们重新开始艰难地往前走,孔明把两支火把合在一起,另一边手揽着我,边走,边给我讲起了很多他小时候的故事,以保持我神智的清醒。我机械地迈着步子,隐约只记得他提到竹子,我最喜欢的植物,眼前是一片青翠茂密的竹林… 走着走着,他突然停下了脚步,我也下意识地抬头望去,前方已没有路,一面高耸的石壁密不透风地挡在面前。石壁前的山洞顶上,刻着一副很奇怪的图案,在我看来,就是一大片同样大小的圆点,毫无规律地散布着。 我不明所以地望望孔明,他正胸有成竹地微笑着,盯着那副图沉思。片刻,他回过身来,先把我扶到旁边一处平缓处坐下,又叮嘱我说,“当心,一会儿石门打开时,要非常警觉,可能会有暗箭飞出来伤人。” 我点点头,疑惑地望着他——他怎么就能如此笃定,知道石门一定会打开呢? 只见他回到壁前,举起手中的火把仔细丈量着洞顶图案上的间距,洞很高,借着两支火把微弱的火光他察看得相当吃力。我突然恍然大悟,“哦,原来这里画的是天上的星星”。难怪这些点要画在洞顶,在黑暗中银光闪闪,恍若夜空,故而提醒了我,但是我以前从来没有想到过这些繁星点点中还隐藏着什么奥妙。 孔明转过头来,赞赏地看了我一眼,“正是。雪灵你看,这里是大北斗” 他指着图中的某几个点,手势在空中过了一遍,好像把它们相互联起来。“像只勺子!”我惊讶地喊道。 “不错,按照《歇冠子》一书中所言,这支勺子的斗柄东指,天下皆春,这是一副春天的星象图”他沿着勺柄的最后两颗星画了一条连线,延出去大约五倍的距离,恰好指到一个圆点上。他小心地沿着竖直的方向瞄了瞄准,然后在这只圆点所对应的地面位置上,也标注上一个点,大小位置一丝不差,完全仿制。 “这是北极星,它属于小北斗”他又把这颗星附近的几个点信手一连,果然是另一只勺子形状,而且可以清楚地看出那颗“北极星”正处在这“小北斗”的斗柄之中。 “自大北斗的第四颗向着第三颗的方向延伸出去,这里是轩辕十四”他又点点图中某颗星,“再沿斗柄往南天…”他的手在半空中画出一道轻巧的弧线,“这里是大角星。这三颗星,就是为张衡的浑天仪所记载的,春夜星空之大三角”他又在地面的对应方位处,标注上这两颗星的位置。 我听得完全是云山雾罩,还不及提问,“现在,注意!”孔明话音刚落,已身形飘飘,在刚才所找到的“北极”,“轩辕十四”和“大角”三颗星上各踏了一下,随即快速地闪开,贴身于洞侧。 石门訇然而开,我们两人的面前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洞室。 7 金光闪闪,四壁映辉,满箱满袋的金元宝珍珠翡翠玉石等不计其数,令人眼花缭乱,果然是一间巨大的藏宝窟。倒是孔明刚才多虑了,并没有任何的暗器机关跳出来陷害我们。 “太神奇了!”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亲眼所见。这些天以来,孔明的每一件所做所为都令我不能不叹然观止。 对于我的惊异和叹服,他只淡淡一笑,“雪灵,这些都没什么难的,只要你多读书,也都是能学会的。” 读书,这是我第一次听到别人这样教诲我,以前我的生活里只有练武,狩猎,和纵横山野,我忍不住盯着他出起神来。他注意到了,回过身摸摸我的头,“我知道现在你们大部分寨子里都没有学校,我会想办法帮助你们的。” “你能想出什么办法呢?”我好奇地问。我想告诉他我爹是寨主,如果他想办学校,兴许我爹可以帮上一些忙,但是迟疑了一下,又不知道该从哪儿说起。 他好像也蓦然惊觉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不再继续,只对我讲了一句,“雪灵,你先休息一下,我来看看这里通往山外的暗道在哪里。” 火把不知何时已经熄了,洞内越发阴冷得令人毛骨悚然,我抱紧了身子缩在一个角落里,牙齿不受控制地一个劲儿打颤。我喊他:“孔明,你冷不冷?” “我还好,雪灵,别着急,虽然目前还看不到任何暗门的机关,但是我肯定会很快找到的”他的声音沉着舒缓,仿佛也给瑟瑟发抖中的我平添了几许勇气。 “为什么有些地方很硬,有些地方又很软呢?” 我无聊地用手指随意在洞壁上划着,跟他没话找话。 “什么,哪儿?”他突然警觉地大声向我喊,“哪儿很硬?” “这儿,我背后!”我挪开身子,他走过来,摸着我身后那一面的墙壁,话音里带着明显的激动:“雪灵,谢谢你!这可是你的一大重要发现哪!暗门找到了!” 嗯?我又糊涂了。他看出我眼中的不解,温和地问道:“雪灵,你有没有注意过你们这里的山洞,多半是哪一类的样子?” 我绞尽脑汁在记忆中搜索,“哦,好像都和这个洞差不多,里面很大,通常有水,地面起伏不平,壁上常长有这种石乳。” “说得非常对,雪灵!这种洞有一个名称,叫做‘溶洞’,它的洞壁都是非常软的,尤其是在被水长期侵蚀过以后,可以用指甲划掉”他划了划洞壁示意给我看,果然如他所说,被剥落的粉尘纷纷坠落。 “但是,你身后这一面墙壁则不然。虽然经年的水渍把四面壁的颜色融得已经没有区别,但这一面墙壁极硬,则是与其它各处完全不同的。所以我断言,这块石壁,或者说巨石,是后来从洞外移来,补在此处的,而这里很可能就是原先通往山的另一侧的那条通道的入口,让我来看看如何将它打开。” 他借了我的剑,小心地划去这面洞墙表面层生着的菌苔,如拨云开日般,石壁表面现出一圈模糊的文字,我俯身过去看看,确是我们滇越的文字,只是奇怪的是,写得完全词不达意,句法也甚是不通。我把每一个字解释给他听,他只边听边颔首,我征询地望着他,“也许,是禅语吧?” “嗯,想法很好!”他冲我笑笑,开始低头面壁,沉思起来。时而,他会抬起头,试着用手在那面墙壁上点点画画,时而又低头继续沉默。时间慢慢地流逝过去,我能感觉到他的情绪里逐渐泛起了一丝焦虑和烦躁,眉头皱得紧紧的,额上沁出一层细密的汗珠。我心疼,走过去把手按在他的肩上,“孔明,别着急,慢慢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