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个晚上,我梦到了锦屏山的崩倒。
梦中的轰然翻滚而下的流石向我逼来,待我猛然醒来时恰恰听到三更的宫漏。水滴声在偌大的宫殿里漾开,伴随了急促起伏的呼吸。我的心一沉,把目光投向窗外的夜空。混沌阴沉看不到一丝星光。 每一颗星宿都对应了一个英雄的命运。星辰冉冉上升,英雄乘势而起,星辰华光四溢,英雄叱咤风云,星辰黯淡摇曳,英雄失意消沉,星辰簌然而坠,英雄黯然逝去。英雄的时代仿佛已经过去,阴险代替了刚烈,血腥更多地发生在宫闱而不是沙场,曾经的逐鹿天下的豪言都随了英雄的背影远去。原野上尸骨堆积,鹰隼盘旋,偶尔一个俯冲,啄去仅剩的残骸。乱世的后续者们,在厌倦中乱哄哄地瓜分着最后一点利益,偶尔咏叹一下那些幼年时仰望的高大形象与神话一样的辉煌。 然而我知道还有个人,孤独地坚持着,支撑着。原野上的秋风把他层层包裹,巨幅的旗幡早已褪去朱红,文牍累案,烛光黯淡。他把模糊目光投向远方的渭水,“再没有了,再没有蜀将能够到达这个地方。” 那个人死后的二十多年,日子在平淡中飞逝。朝堂上却渐渐聚集成一种紧张的沉闷,仿佛在等待一个日子的到来。或许是恐惧吧?没有了那个人,我每每在恍惚中发觉,即使是高耸威严的朝堂也摇摇欲坠。 魏吴的权力更迭如流水一样频密,蜀汉的政局却波澜不惊。四平八稳,向来是那个人的风格,即使是在他死后的朝廷也必须如此。 “臣请继承武侯遗志,北伐中原。” “将军小心用兵。朕等着你的捷报。”我淡淡地回答。大家心里都清楚,还于旧都,不过是一个口号而已。这个魏国的降将需要在蜀汉的朝堂上自保的本钱,北伐只不过是这个男子留住兵权的借口。他需要兵权来赢得敬畏与地位,我需要北伐来掩饰蜀汉苟延残喘的虚弱。 然而那一日,终于到来。 降了。没有太多的抵抗和挣扎。 魏人攀越穷山恶水而来,随之又发生内讧,我怀疑,魏人在蜀地流的血比蜀人还要多。站在空荡荡的大殿上,我想起当年他的话。不知他可曾料到,当日他所言之鲜血,竟然是他儿孙胸前汩汩涌出的殷红。 “丞相此番北伐,能够有几成胜算?” 百官退朝后的大殿显得格外空旷透亮,一道道光从外面打进来,就连沉黑的砖地也好似黑瓷一样流利透明。亮堂堂的朝堂里,回荡了我毫无避讳的,日光一样直接的话。 眼前这个男子,一语不发,他的白发和黑袍被阳光勾勒出金色的轮廓。数次北伐,这个曾经笼罩在不败神话中的大汉丞相,三军统帅,在一次次空手而归中迅速苍老。朝中的流言开始像云雾一样四散,而这个男子,唯一笑而已,第六次北伐的准备,并没有一点的缓后。 他显然怔了一下,没有立刻回答我的话。 “那些以为臣穷兵黩武的奏议,陛下怎么看?” “不无道理。” 我和他的交流从来不需要太多的修饰与隐晦,因为相信他的忠诚,也因为我尚不懂在他面前掩饰。 我的回答显然没有让他不满。手中白羽轻摇,他用灼灼的目光看定我,“陛下以为,臣为什么孜孜于北伐?” “挽汉室于将倾,归王纲于正统。” “宇内大乱,天下唯能者居之。未知秦末乱世,汉高祖斩蛇起义,攻的是何姓之土地,掠的是谁家之城池?”淡淡的笑容浮起在他的脸上。 “丞相是为了先王的愿望、为了报答父王的知遇之恩。”说出这句话时我有一种隐隐的满足,即便是这样骄傲的人,也需要带上恩德的脚镣。 “施与亮一人的恩义,需得两川男儿以血肉身躯冒矢石来报答吗?” (未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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