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妆儿。
我从不去记自己的年龄,但我记得我那时喜欢穿红色的衣裳,梳个简简单单的发髻,长长的,鲜亮的红丝带从发顶垂下来,风一吹,它就飘啊飘的,象是在飞一样。 竹林里很闹,喜盈盈的乐声吹打着,来来往往的人踏过小径,将那些落叶都踩的碎了,沙沙地响。我坐在一丛竹子的后面,看着不远处的茅舍在阳光下闪亮,房顶上新覆的稻草金黄温暖,它们的存在不是为了遮挡风雨,而是因了另一种古怪的用意,至少在我看来,那是古怪的。但我并不因此而觉得讨厌,我甚至有些喜欢它们,那些稻草,金色的,映着翡翠色的竹子,褐色的门廊,看上去是多么的漂亮啊。 我一直看到了日暮,直到那些穿着新装的人们纷纷离去,竹篱内安静下来,没有了阳光稻草不再闪亮,有支烛光,红红地映在红红的窗上。 窗内,红红的两个人影。 “先生……” 那个身形纤长的新娘子背了窗,将一盏茶放在案上,她的声音温温柔柔,就象山下的溪水一样,汩汩地淌着,叫人觉得安静。 “放在那里吧。” 俯身案上的人挥了挥手,另一手仍执了笔,在案上铺着的绢幅上点点画画,连头都没有抬。 “先生——”,新娘子的声音有了嗔怪,有种格外的风致自声音中流溢出来,使忙碌的人终于抬起头,我听到那一向清朗的声音突然多出几分柔和。 “是你……,看我,竟没有听出来,谢谢你……” “先生说哪里话……”那女子低声一笑。 未完的画卷搁在案上,烛没有被吹熄,一夜长明,天亮时终于燃尽。 天气越来越清朗,我仍旧喜欢在竹林里走动,时时回头望一眼林旁的院子。 院子打扫的很干净,今天早上,院右新支起一张石案,上面刻了些繁复的图案,两个人正伏在上面,指指点点。 “绶儿,这八卦阵当真奇妙,亏你布的出来。”布衣的男子直起身来,拍了拍手上尘土,温和地笑着看向妻子。 那女子却不肯起身,只将案上黄豆一颗颗移来移去,一面笑:“轻视我是么?兵书阵法,只你们男人读得?”她将纤长的手指按定一颗黄豆,笑嘻嘻仰起头来,年轻的面庞上尽是娇嗔欢喜。 “我从小看这个……,爹爹不叫我学女红针线,说那都是些没用的东西,我若……”她面上突然一红,润润的象芙蓉初绽,复低了头去摆弄豆子,“就该有些真本事在身上,你瞧,这阵法若上了战场,能不能用上呢?” 男子突然伸手拉起她来,低头看定了她面,微笑地问:“你若如何?话不能只说半句,会急死人的。” 女子面上愈发红了,微咬了唇,只是笑,眼波流动中,实有无限娇媚。 男子突然低叹一声,伸手拥了她肩,低声道:“能和你结发夫妻,白头到老,实是我平生之幸,如愿遂心啊……。岳父将你下嫁与我,亮……”他微笑地问妻子,“该如何感激他老人家呢?” 女子在他怀中仰了面,微一抿唇,神色多了几分沉敛,“我虽学得些东西,终究是个女子,就算有天大的抱负,休说这样的乱世,便是太平天下,又能有什么用呢?幸而遇上你……,老天果然成全我,叫我不白读了这些书。” 男子笑着,拥紧了她。 “哎,那是什么?” 我倏一闪身,躲进竹林密处,悄然望去,原是几个青年男子沿小径而来,有一个正向了我藏身的地方大惊小怪。 “方才我明明看见了什么,哎,你们看见没?” “休胡说了,广元兄,我们还是走快些,再晚孔明兄又要出去了。” “绶儿,依你看,今日几位朋友谈起的刘将军,如何?” “孔明想要出山了么?” 女子将一卷图幅辅开,端详着:“这图卷,还没有完成呢。” “没想什么出不出山吧。”男子走过来,接过她手中狼毫,俯身去看图卷:“只这位刘将军殊非常人,亮往日游历荆襄,实是见过他的,仪表倒在其次,难得仁和宽厚,又秉信义,可称是个英雄。” 女子不言,只将红烛拨了又拨,烛火旺旺地将她身影映在壁间,一飘一摇。 秋日。 大雪。 春光。 大半年的日子里,我看到三个人来了又去,去了又来。 一人锦衣白马,一人绿衣红马,一人黑衣黑马……乍一瞧,象座黑铁塔。 一来一空回。 二访二伤怀。 第三次来时,正是春光明媚。竹林里的竹子都抽出了新芽,地下有嫩嫩的笋尖冒出来,整个林子都弥漫着一种清新微甜的气息。 马蹄声惊走了飞鸟野兔,我依旧在竹后,看着他们将马栓在篱外树上。 “最后一次了。” 我微笑。将手指在竹身上滑过。 凉凉的,有些冷,又有些欢喜。 茅舍里的烛亮了一整夜,窗上映出的,是两个男子的身影。 窗外的另两个男子,一夜来来去去,将院中青石都踏的薄了。 四匹马,哒哒哒哒,惊碎了整座竹林的晨梦。 女子站在篱外,微笑地,喃喃几句话。 “书生戎马,以报三顾。楚江饮马日,蜀道行军时,亮唯谢夫人贤德。” 气候可真好,不是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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