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沉如水。弦月被厚厚的云层包裹，听凭成都城的广袤宫阙静静的睡卧在黑暗中。。。 　　　　他睁开眼睛，瞪着不可视物的窗外。侍者们都去休息了，诺大的寝宫里就他一个人。深秋的夜很冷，他下意识的往床角缩了缩，好像要让自己融进黑中去，然而身形可以轻易融入黑暗，他的心却不肯进去，因为刚才的梦境。 　　　　刘禅，是他的名字，而他却更喜欢自己的另一个名字：“阿斗。”阿斗尤其喜欢一个人这样叫他，喜欢这个人叫他“斗儿”，这个人，阿斗叫他亮叔叔。 　　　　阿斗知道，自己在别人的心目中不是个聪明的人，因为他总从别人看自己的目光中见到各式各样的情绪，有惋惜、有怜悯、有无奈，还有阿斗最不愿意见到的：嘲笑，可亮叔叔不一样，每次亮叔叔叫“斗儿”的时候，他都能从他的眼中看到慈祥、怜爱、关怀。其实阿斗并不像外人以为的那么笨，他能够看懂别人的心思，只是不愿意表达而已。不过没关系，有亮叔叔对他好，此外还有一个赵云叔叔，虽然严肃了一点，但也对他很好，以前还有二叔、三叔，当然，还有父亲...... 　　　　父亲离开已经很久了，亮叔叔也不再叫他“斗儿”，所有的人都叫他“陛下”，他也不得不改叫亮叔叔“相父”。阿斗觉得很不习惯，不过让阿斗高兴的是，亮叔叔眼中的慈爱和关怀始终如一，只是多了一丝忧虑。叫亮叔叔相父也很好啊，感觉就像父亲一样呢，阿斗这样想。 　　　　父亲的影像早已隐藏在他的脑海深处，时间让这影像变得模糊。可刚才的梦境，却让他再次见到了父亲，再次见到了相父和自己跟父亲分别的一幕，再次见到了他以为不会再想起的地方...... 　　 　　　　梦中的夔门峡还是那么险峻，江水从鬼斧神工造成的裂缝中蜿蜒流过。在这万倾的山壑之中，坐落着那扇巨大而刻满沧桑的木门。 　　　　白帝城。 　　　　梦境是那样的清晰。初夏的永安宫中还是透着一丝阴冷，大臣们鱼贯排列在大门后。 　　　　在大厅的南端，是代表着荣耀和权力的龙榻，蜀汉天子、昭烈大帝、阿斗的父亲，刘备刘玄德，就无力地静静倚坐在龙榻的中央。 　　　　阿斗站在父亲的身后，看着父亲苍白憔悴的面容和满朝大臣忧虑的目光，他的心情也不由得压抑起来，一种大厦将倾的压抑。可他不敢开口询问原由，他知道父亲和大臣们在等待着什么。 　　　　时间一点点过去，终于，门口出现了一个高高的身影，他快步走进厅来，清瘦的面容、飘逸的长须、雪白的羽扇。“亮叔叔！”阿斗高兴的叫起来，他注意到，父亲和满朝文武的眼中流露出跟自己一样的喜悦。 　　　　来人正是蜀汉之丞相，武侯诸葛孔明！ 　　　　“陛下，微臣来迟了！”孔明急步趋前，他的声音颤抖。 　　　　“爱卿，朕终于等到你了！”玄德的声音同样带着哽咽。 　　　　“朕不久于人世矣！”玄德请孔明坐于龙榻之侧，扶着孔明的肩膀支起身来：“朕自得丞相，幸成帝业；何期智识浅陋，不纳丞相之言，自取其败。悔恨成疾，死在旦夕。嗣子孱弱，不得不以大事相托。” 　　　　阿斗默默地听着，他强忍住自己的抽泣，他很伤心，却不知要如何宣泄，因为他感觉到了别离的征兆，这感觉即使在梦中也是如此真切。他看到，伤心、恐惧、彷徨的情绪萦绕在满朝文武之中。 　　　　“阿斗，过来！”玄德将这看起来呆呆的孩子叫到自己身边，疼爱地轻抚上爱子的脸颊。阿斗感受着父亲掌心的温暖，这曾经无比有力的大手，此时是如此的孱弱，那被双股剑和马缰磨出的老茧，划得脸很疼，阿斗却舍不得挪开自己的脸，这感觉对现在的阿斗来说，是如此的弥足珍贵。 　　　　“朕不读书，粗知大略。圣人云：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朕本待与卿等同灭曹贼，共扶汉室；不幸中道而别。烦丞相将诏付与太子禅，令勿以为常言。凡事更望丞相教之！”玄德取出写好的遗诏，将阿斗的手放在孔明的手里，眼中凝聚着最后的希望。 　　　　“陛下！”孔明的心中百感交集，这位自己的君主、知己、老朋友，留下的是怎样的一个重担啊！如果可以选择，他宁愿面对无数场艰苦的战役而不是一个国家、一个朝代的责任！他努力地将自己的悲痛和不安掩藏在内心，他看着满朝文武，他们也在看着他，他知道他们在等待着自己的回答，而这个回答，将左右未来的历史。 　　　　孔明不由得回想起了以往的岁月，回想起了那风云的起处，与玄德初会的隆中茅庐。就是在那里，两个人一起开始了一个梦，一个以天下万民为己任的梦想。他看着一旁的阿斗投来的清澈目光，孔明知道那是毫无保留的信任，就和他父亲对自己的信任一样。“也罢，从出茅庐的那一天起，你我不就决定了将此身献给天下万民吗？陛下，就让臣帮您把这个梦做到底吧！” 　　　　“臣安敢不竭股肱之力，尽忠贞之节，继之以死乎！”孔明的回答掷地有声！他的声音感染着每一个人，众人的目光重新变得坚定。阿斗惊奇地看到，亮叔叔那瘦削的肩头却让人感觉可以挑起千斤重担。 　　　　玄德笑了。这欣慰的笑容定格在阿斗、孔明和在场所有大臣们的心中。那是最后一笑。 　　 　　　　后面的事，阿斗已经不甚清楚了，因为，当时的他，已经哭倒，而此时的他，已经梦醒。 　　　　醒后却再难入眠。 　　　　他只觉得心中涌起强烈的不安，这种不安的感觉就像梦中与父亲分别时的感受，这是怎么了？他不懂，只能望着漆黑的天空，心中想到，相父，你七出祁山伐魏，现在五丈原还好吗？ 　　　　这时，天空中突然划过一颗长长的流星，如火炬般照亮了夜幕。 　　　　阿斗的眼中竟留下了眼泪，他不知道为什么，只是觉得好难受，感觉好像失去了亲人一样。他忽然随口诵起了不久前亮叔叔曾念过的一首词： 　　“　　 　　　　布衣躬耕本少年， 　　　　闲赋歌， 　　　　醉卧田。 　　　　隆中一对， 　　　　为君驽烽烟。 　　　　羽扇轻摇出乱世， 　　　　荆棘遍， 　　　　只等闲。 　　 　　　　几番憔悴蜀川前， 　　　　烛下思， 　　　　案旁眠。 　　　　缘了白帝， 　　　　肺腑谁堪言？ 　　　　愿付余生酬知己， 　　　　...... 　　” 　　　　后面的是什么阿斗不知道，也许是没听到，也许是相父没作完吧，阿斗想，只有自己会在此时念这首词吧。他真的很累了，慢慢合上沉重的眼皮，终于，他的心也融入了黑暗...... 　　　　阿斗错了。 　　　　同一时刻，在离成都千里之遥的襄樊隆中，一个长身玉立的身影伫立在那久已无人居住的茅庐前，点点白发无损她的风华，平凡的面容难掩那智慧的双眸。那颗流星同样映入了她的眼帘。 　　　　只见她轻启朱唇，缓缓念出了这首《江城子》的未完两句： 　　“ 　　　　业未竟， 　　　　星已湮...... 　　” 　　　　流星照亮了她脸上的泪行，她用尽全身的力气，对着苍穹呼出了一个本该只属于她自己、现在却属于天下人的名字：“亮～～～”

原文不详 发表于三联（?）  浏览：7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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