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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远的孔明

戏曲孔明之尽瘁祁山

竹影

  序
  我想我是老了。尽管找不到什么来证明这一点,却有个声音固执地一直对我说,你老了,很老很老了。
  我住在一片葱郁的竹林里,这是我自少年时保留下的习惯,说不清为什么这许多年我一直遵守着这个习惯——是的,可能仅只是个习惯罢。多数时间我不太活动,偶尔在林中走走,临溪照一照连自己也快要忘却的眉目,那是张依旧年轻的容颜,令我感觉陌生。
  有一天我突然听到了非常奇怪的声音,这声音穿越深林直入我耳。一种莫名的情绪使我拨开竹枝走到阳光下面去,金色的光芒披面而下,令人忍不住侧了面,之后,我看见了几个人。
  几个衣着古怪,举止古怪,神情亦古怪的人。他们绕在朱瓦白墙前手之舞之足之蹈之,反复吟唱一组古古怪怪的句子,其中一个青衫束发的,将手按剑,突然拔出个凄厉的音节,仰天一声长啸:
  丞相——祠——堂——何处寻——!
  青天瞬间朗开,我将面倏然仰向天宇,看见一目雪白,尽掩天地!
  
  班师
  很久以后司马懿都记得土原上那场令他心惊胆裂的战役。铺地向前的滚滚黄尘里,两色旗帜的交错混杂里,擂鼓般震动大地的蹄声里,一道雪亮刀光惊电般划开飞扬的尘土,向他扑面劈下!
  空气中弥散开浓烈的血腥味,混乱中他已记不清是谁迎上前接了这一刀,他只记得自己情急中甩下金盔,摧马狂奔,马背将他五脏也颠的碎了,发髫也颠的散了,更教他自此牢牢记住了一件事:绝不再与诸葛亮沙场交锋!
  很多年后,司马懿想起他的这个决定,依然为之抚额而庆。
  
  祁山营内,一袭灰衣纶巾的诸葛亮快步走入中军帐。
  他去至案前,将一手掂起司马金盔,微笑着叹息了声,眼底虽有惋惜之意,却更多的流露出喜悦,这喜悦相当程度上鼓舞了帐中众人,使一种跃跃欲战的热烈于盔甲间传递开来。
  诸葛亮微笑着,将中指在盔上轻叩了叩,语调轻松地问道:“粮草可到了么?”
  长史杨仪应声道:“李严押运粮草远在剑阁。”这老者面上是掩饰不住的忧虑,于众将的激昂视而不见,只将目光望定了诸葛亮。
  “哦……?”诸葛亮将金盔搁在案上,抬眼看向杨仪,“还在剑阁?”
  他话声中没有传递出任何不豫的情绪。帐内一片沉寂,李严因其身份特殊,曾多次得到朝廷——实际上是出自诸葛亮授意的宽待,这使得众人不敢肯定此次诸葛亮对其的态度。
  “丞相!”一将军耐不住,上前道:“军中粮草,已只能支撑半月……”
  话音未了,营外蹄声骤起,一道飞骑直入中军,蹄声未止,骑者滚鞍而下,扑倒帐内。
  “报——!都护李严密信专致丞相!”
  
  “严得密报,东吴举兵来犯……”
  诸葛亮慢慢地将那页薄绢摊开在案上,注视片刻,取了羽扇信步踱出帐外,举目望向遥遥天际。
  一轮红日正徐徐坠下西山,染的天地交接处一片绚烂绯红。
  满帐将军焦灼的目光相互碰撞,轻微噪动的盔甲在暗帐中闪动金属冰冷坚硬的光泽,魏延忍不住一步上前:“丞相,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我军普建新功,正是……”
  诸葛亮轻一抬手。
  “我若不回,成都空虚,陛下危矣……何况主上有命,怎可违背。”
  一声叹息,悠悠散于帐中。
  “传令,兵退汉中。”
  
  很多年前我身在锦官,我目睹了锦官城盛装迎接它归来的军队,也目睹了那个坐于华盖高座之上,不时扬起羽扇向众人致意的男子目中潜伏的沉郁怒气。
  因延误军机而犯下不可饶恕错误的李严已亲手判定了他的命运。
  事实上当天朝堂上的诸葛亮前所未有的发作了,他一反惯常的淡定温文,满心沉痛化为锋利无匹的锋刃,片言间将李严逼的步步倒退,终至冷汗淋漓瘫倒于地。面对幼帝征求处置意见的目光,诸葛亮只淡淡说了一句:任凭陛下裁夺。
  李严面如死灰。
  他想没人能救他了。
  没有人能救得了他了。百官也这么想。
  只不过他们都想错了。
  诸葛亮并不想杀李严,作为个托孤老臣,李严的存在自有他不可替代的意义,现在,朝廷还需要他。在诸葛亮的示意下,百官跪求,李严被削职贬为庶民。此同时,他年轻的儿子李丰被赋予重任,一跃而为朝廷大军粮草官,担负起乃父未尽的使命。
  很显然,李丰将竭尽性命来挽回乃父犯下的错误,他感激涕零,同时又满怀雄心。
  
  回府
  诸葛亮在步入府门时犹豫了一下,他抬头望向丞相府朱红高大的门楣,飞挑的檐角在阳光下闪闪发亮,这使他一时有些恍惚。
  很久没有回来了罢……,诸葛亮在愧疚于每一次离别的同时,还担忧着是否能平安归来,因为畏惧离别,有时候竟会生出不愿归来的心思了。
  他收回目光,暗自嘲笑于自己难得的温情,一面忍不住脚步匆匆,直入后宅。
  他在后院竹枝下看到迎上来的妻儿。因为喜悦,黄氏甚至流露出些慌张。
  诸葛亮已经将要忘记儿子的年龄了,黄氏替他宽去长衣,他却将目光追着儿子蹦蹦跳跳的身子,惊讶于这个小生命如此迅疾的成长。“几年了呢?”他暗自问着自己,一面摇摇头,为这个不称职的父亲叹息了声。
  “先生……”
  诸葛亮回头,迎上黄氏微湿的双目,见她手中拿着自己刚取下的冠带,诸葛亮抬手抚上有些花白的鬓边,微然一笑。
  “老了啊……,不是当年隆中的少年了。”
  “不,先生在我心中,永远是当初的模样。”黄氏小心地将冠带置于案上,低叹道,“先生是太累了,这么多年,先生太累了……”
  黄氏一直叫他先生,这个年轻时惯听的称谓总让诸葛亮想起太多往事,他凝目望着妻子有些憔悴的面容,想起当初黄老先生向自己描述女儿相貌时的神情,不觉哑然失笑。
  “岳父当年言语相戏……黄家阿丑呢,呵呵……”
  “是啊,是个——丑妻。”黄氏抿唇而笑,将盏茶递到诸葛亮手中。
  “谁说的?”诸葛亮应声反驳,扬了扬眉。这一瞬,他少年时的明朗又尽然回归,“一轮小车送来的,是位丞相夫人哪!”
  片言之中,凛然是属于江东白衣儒生的,逼视天下的锐气与骄傲!
  
  我是喜欢这样的诸葛亮的,那样明亮至于灿烂的风采,此后我再未于任何人身上见过。我常常想他为什么会是这样呢?以他的性子,为什么会在青年时,竟焕发出如此逼人的光采呢?假如这样的光采正是真正属于他的,那么如今的诸葛丞相是否已经不再是他的本来。
  繁复的事务,政治的争斗,天下的所属,这些重量,本是可将任何人压倒在地,使他们彻底改变了旧有,成为另一个人。
  另一个,绝不能够成为‘诸葛丞相’的人。
  
  诸葛亮在府里并没有呆太久,于他而言,国事永远比家人更重要,即使为此需要牺牲。
  那些牺牲,往往是巨大的,包含着不可与他人言的同样沉重的愧疚。
  
  斗智
  司马懿再一次败了!
  这是他一生中最后悔的一次决定,那些看起来唾手可得的胜利冲昏了他的头脑,“打败诸葛亮”的诱惑使他扬鞭催马,直直撞入诸葛亮设下的生死圈套!
  上方谷火光四起,烈焰冲天。
  焦头烂额的司马父子听到了悬崖上回荡寰宇的长笑。
  “司马懿,你死期已至!”
  这是司马懿唯一一次听到这个对手的声音,在他听来,这声音远比火光更可怕,更可恨!他冲着崖上嘶声叫骂,换来的是不绝的朗朗笑声,这笑声冲撞着上方谷壁,混杂着魏军士兵声声惨叫痛呼!
  “诸葛亮,你为何苦苦相逼!”
  司马懿仰天长嚎,浑然忘却这是场争夺天下的战争。
  没有谁逼谁,只有谁胜谁败。
  
  诸葛亮很久没有这么痛快的笑过了,崖下熊熊的火光映着他的面容,那眉目之间流动了逼人的神采,长久积劳的疲倦全然不见,他牢牢地捏着扇柄,感到再一次将天下握在手中的快意。
  正如二十七年前,隆中三分策!
  诸葛亮……诸葛亮这个名字,绝不仅仅停留在‘蜀汉丞相’的位置上。
  诸葛亮睁大了双目,看向崖下那个垂死挣扎的身影。
  
  如果说上方谷的大雨给司马懿和诸葛亮都带来了不可抵挡的疾病的话,那么连我也不知道,它带给我的是什么。
  我在大雨中俯视着那个惨然色变的男子,他垂下的羽扇经受着雨水的冲洗,他的发上,须上,衣上,全都是滚动的水珠。
  黄昏大雨倾盆的土崖上,仿佛只余下他孤零零一个身影,默然地看着精心布置的火源一处处熄灭,没有叹息,也没有举动。仿佛只是尊立着的雕像,全然失了生气。
  只是我相信,那挂在他面颊上的,并不只是雨。
  
  司马懿病了,他是吓的,病的明目张胆。
  诸葛亮也病了,大家都说他的病是积劳成疾,需要调养,诸葛亮因此病的无声无息。
  每日里仍有大批的文卷送入帐中,仍有进进出出的将军接受任务,演兵场上操练依旧,粮车轧轧来往于艰难蜀道,分批的士兵开始与农人一起垦田。
  一切看起来都如此平静。
  唯有暗夜的烛光,映出诸葛亮深蹙的双眉。
  “兵不厌诈……”诸葛亮松开手,一页绢帛滑落案上,他向后仰去身子,微合了双目一声喃喃。
  诸葛亮觉得很累了。这种累极了的感觉在李丰自魏营下书归来后倏然变的沉重,比起司马回信客套的言辞,那一句‘岂能久乎’更重地击中了诸葛亮的内心。
  食少事繁……岂能久乎!诸葛亮睁开眼,目光费力地自面前一撂撂文卷,一张张地图上掠过去,落在飘摇的烛光上。
  夜很深了,烛,已是半残。
  很少有这样累的感觉吧……,上一次以言却敌是对曹真,一封书气的他吐血而亡。诸葛亮的唇舌,向来凌厉的很哪。却没料到司马竟忍下这口气,更没想到李丰年少识浅,轻易地将‘事必躬亲,饮食甚少’八字送到司马懿耳中,苦苦掩饰的虚弱,刹那间被对手看了个清楚。
  还能,撑下去么?
  诸葛亮突然将手扶案撑起身子,向烛光逼视过去,不知是烛光相映还是什么,他目中熠熠跃起夺人的光芒!
  
  祈禳
  你见过传说中的“禳星”之术么?你见过四十九颗星辰一起闪烁在方寸之地的辉煌么?那暗夜里舞蹈的火之精灵疯狂且沉静,我看到九天巨星跃然其中!
  
  “……不期病入膏肓,命垂旦夕,不及终事陛下……”
  诸葛亮在火光中望着手中的长剑,寒光凛烈的剑光被烛火所扰,变幻着捉摸不定的光泽。
  一块素绢缓慢地拭上剑锋,徐徐往来。诸葛亮的目光亦在光影中变幻,他拭过长剑,仔细地审视着它,突然将剑归鞘。
  主灯倏忽一闪。
  诸葛亮缓慢地站起身,握住羽扇,一步步有些艰难地走入七星灯阵。灰色的长袍不易察觉地波动着,他身形有些佝偻,灰白的须发轻微拂动。
  诸葛亮慢慢坐在了四十九盏灯的环绕中,慢慢闭了双目。
  “先生……”
  黄氏的面容突然自烛光中浮现,神情凄切,含泪欲诉。
  “夫人……”诸葛亮神情一动,扶膝想要站起,却终于没能做到。“亮……对不起你啊……”
  
  尾声
  出师未捷——身先死——!
  青衫人一声长哭,惊得我肝胆俱裂!
  
  那一瞬我突然明白,原来自己真的已经如此老了。
  低下头,见我一袭白衣浮动在晨光里,其色如雪。
  原来我一直都记得这种颜色。
  
  那一年的锦官城惨云愁雾,铺天盖地的白色掩盖了城墙宫苑,我看不见另外的颜色,白衣,白鞋,白布包头,蜀人将悲伤挂满全身,泪水浮起锦官,哀声不息两川,一个人的名字,成为蜀中永久的传说。
  我掠过灰白的天空落在章武宫檐角上,见蜀主瘫伏在灵位前不顾身份地嚎啕,其上桐木棺内,静静地躺着西蜀掣天的玉柱,躺着他荣华享乐的支撑。
  我自街道上走过,见着铺天的白和铺地的纸钱香烛,我自每一户人家中走过,看到张熟悉的面孔在不同的位置向我微笑,我走进官衙,走进宫殿,走进朝堂,唯独不曾走进相府的后宅。
  诸葛亮即便死了,也不能属于这里。
  诸葛亮即便死了……
  我定睛望向那一带乌瓦白墙,门楣上朱红三字灿然入目。
  武侯祠。
  诸葛亮即便死了,也有无数英雄在漫长岁月里为他泪流满襟。
  
  我叫妆儿,我用无穷尽的一生,讲述一个叫‘诸葛亮’的故事。
  我最后一次醒来,是在一个叫‘唐’的朝代,一个叫‘杜甫’的人,教会了我一首诗。
  丞相祠堂何处寻,锦官城外柏森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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