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以此文纪念一位朋友,紫菱-桑桑
也纪念一下未完成的合作《祁山月》 那一年我遇见她的时候,正是满目金黄的初秋。 一柄剑,一件行囊,我离开一直居住的地方,茫然然而坚决地踏入纷繁世间。对我而言它充满陌生和新奇,我恍若稚子,携着盼望和胆怯上路。 我的行走漫无目的,看着不同的人擦肩而过,听着那些对我来说又陌生又熟悉的话语,我只是沉默着走过。尘土渐渐沾满布履,我看见自己的心渐渐黯去。 原以为就是这样走过去,也就罢了。然而命运是种很奇怪的东西,它总在不经意时,教你遇见一生都无法忘却的人。 有一天我于月下擦拭长剑,听到一声欣悦的夸赞:“好剑!” 眼前的女子笑意盈盈,并不很美,却温润明朗,她向我伸了手来,眉梢眼角都是暖意,“你很好,”拉住我的手时,她说,神情间甚至有毫不掩饰的羡慕,我惊讶的同时,触到了她手上曾经握剑的痕迹。 “我并不喜欢剑。”她将指轻挑琴弦,笑着告诉我,“如果愿意选择,我宁愿最早拿起的是一案琴,或者一支笔,剑这样的利器,往往只能伤人,而不能给人带来任何的好处。” “可是你有很好的剑术。”我回答她。她比我大,可是她不要我叫她姐姐,倒宁愿我与她没大没小地说话,在她抚琴的时候笑倒在琴案前。很奇怪我无意于在她面前隐瞒什么,这个人,是个叫人愿意敞开来给她看的女子。 “学习当然有它的用处,只是没有什么是不要付出代价的,我的代价,就是你看到的样子。” 她独居在一处茅屋内,茅屋布置的很精致,到处是清雅的竹器,房前种了一丛竹,只一丛。 “明庐。”她以手指细细抚着竹子青绿的躯干,微微笑着,“我很喜欢这个名字,你呢?这里可以作了我们的家。”她向我回过头来,眸子里闪着喜悦的光亮,“看见你,我就知道你和我是一样的,我相信对于某个人,你和我一样怀了深沉的思念和爱慕,我也相信你没有胆量和奢望,去到他身边最近的距离,这样很好,我们只需要在这里——明庐——好好地守着,我一直相信,当我们谈论他时,清风明月,还有这丛竹,都可以听见了。” 他。他是个把我们连在一起的名字,因为他我遇到了太多事,因为他我经历悲伤,甜蜜和痛苦,得到和失去总在猝不及防间发生,而我迟钝到许久后才知道走过了什么。 “我比你幸运,可也比你痛苦。”她说。每个月明的夜晚,她都会收拾三两小菜,搬到院子里,我们对坐着,无一例外地谈他。有时茶水会因为我们的大笑而打翻在桌案上,有时酒盏间浮起我们含泪的眸子,更多的时候我们因为同时说出了同一句话而将茶水倾进了肺里,咳的满面绯红。 “真好。”我说。 “是啊,真好。”她笑嘻嘻地取了帕来拭净酒渍,“真奇怪我怎么就看见了你,更奇怪的是,因为你我常常哭泣,呵……你瞧,那竹子也在笑这两个痴人儿。” 真的,月光下的竹子,正自枝叶飘摇。 “我曾经想做一枝木棉。”她说,“火红色的一枝,木棉这种花,具有热烈的秉性,经得风雨,耐得年轮,最适宜在他身边。” “星儿,”她握住我的手微笑,“你和我,一个出自楚地,一个止于祁山,恰恰一始一终,莫非真是天意么?” “错了,”阳光下我的手指冰冷,“我不要做天上的星星,你知道那有多么寒冷么?我想要做一枝竹,如果我是一枝竹,我就会拚命修行,直到修成个女子,我就远远近近地看他,远远近近地跟着他,我会让他身边一直有楚地的竹香。” “傻丫头,”她一怔,忍不住笑,“真真是傻了,你知道他是谁么?没有女子能长在他身边,便是他的夫人,也只能远远地看着,惟有那些文卷笔墨,才是他最亲密的近侍,那些胜利和无比的光芒、国家和百姓,才是他目光停留的所在,你,和我,都不过是他衣上的一缕尘,得停那么一停,已是机缘了。” 得停那么一停,已是机缘了。 明庐从来都不会太过热闹,一些女孩子三三两两地来了,细细地看竹,喝杯竹叶茶,便又去了,她倚了窗看着,向我一笑:“和你一样的。” “和你一样的。”我反口。 “星儿,我有一个愿望。” 薄暮时,她倚在窗前几上,手指在五弦上抚来抚去,眼睛却瞧着窗外。那一丛竹在暮色里已看不分明,朦胧的影子摇摆着,象微笑,也象叹息。 “我要去定军。”我没有回答她,径直地说,“我要去看他。”我的手指捏着剑刃,寒铁很冷,冰冷刺骨。我垂头瞧着昏暗光线下那游动的一抹幽寒,想,假若血溅在上面呢?假若可以……使身躯和血肉最真切地感受这寒意,是不是很痛快,是不是就不会疼痛。 我仰起面,感觉到我颈上的皮肤在深秋里的颤抖。 她沉默着,突然卟地笑了:“真不知道你算是我的什么呢?为什么我想说的话,你都先说了出来?” 她的手伸过来,将我的拉离剑锋,握在掌心。她五指修长,柔软和温暖。 “星儿,我们做一个约定吧,将来……将来我们有机缘的时候,一起去看他,好不好?我们要顺着他走过的路,一处处地,走下去,我们去找他,我相信,”她又转头看窗外,“我相信他的气息,还停留在每一处他停留过的地方,我们会感受到他的。即使有了丈夫,孩子……”她又笑,她温润的气息在空气中飘浮,驱除着寒意。 这是个温玉一样的女子呀,淡定地,坚守着自己。 “即使我们有了丈夫,孩子。”她转过头来,我们的目光在黑暗中相对,握紧彼此的手。 我们不会有丈夫、和孩子。 我和她,都知道。 她是个有经历的人。这一点我从不怀疑。每每看到她微笑着倚竹而立,消磨掉大半天时光的时候,我就想要去问一问:她经历了什么?她见过了什么? 是什么,令她如此淡然和坚持地悲伤着,是什么,令她唇边的微笑沾染了莫名的萧索,我从她大笑的眼睛里,看到了刻骨的凄凉。 “很累啊……星儿。” 寂静的夜里,她握着我的手,慢慢叹息。“你瞧,星星多亮,有些地方,是看不到这样亮的星星的,星星很亮的时候,是它们很孤单的时候。” “回来吧,月。”莫名其妙的回答。 “回不来了。”她怔一怔,笑着摇头,从竹榻上欠起身来,指向窗外,衣袖垂在空气里,轻飘飘的,“你看,有一颗星星,曾经落在那里,它落下去了,就再也回不来了。我,我也回不来了。” “你可以的。” “你呢?你可以吗?” 我挣出了手,起身向门外去,踏出门的时候,听到自己的声音清清楚楚的留在了屋内:“我和你不一样,我不要回来。” 那是我最后一次看见她的悲伤。 她再也不和我说相似的话题,只淡淡地操持着明庐内的一切。偶尔指给我看院内新添的一处景致。夜时一起品茶,她端起杯来,先向我一咳:“嗯……小心不要呛到。” 相顾大笑。我转头,眼里的竹叶上升起层薄雾,水蒙蒙的。 日子过的很快,冬了,春了,夏了。 竹叶一日日青翠起来,小轩窗下,日日都有阴凉。 “我真喜欢这里。”她向我笑叹。我笑,看住她的眼睛,“我很喜欢你。” 我们是要分别的,我知道。 我一日日地留恋着这种相处,就象我曾经无比留恋一种温暖和疼痛,尽管我并不知道这种疼痛从何而来。 八月四日。 很清凉的早晨,她不见了。 我坐在竹下,扶剑,倚竹,等了整整一天。 二天。 三天。 她不见了。 有个女孩子来向我打听,开始有人来找她,男子,女子,满面焦急。 我一日日沉默。 明庐渐渐旧了。 八月十日的晚上我做了个梦,梦见个满身素白的城市,梦见个巨大无比,梧桐的棺木,我看见自己催马急驰,我看见自己面上,泪痕纵横。 月,我是认得他的,我去过他身边,感受过他的温暖。 还记得你说过的话吗?你说你相信我没有去到他身边的奢望,可是你说错了,我是个贪心的人,我一向都奢求着。所以,我什么也没得到。 月,假如你翻开书房里第二格的第一册书,你会发现你的名字。 祁山月,女子,不明来历,不明身份,汉章武 年秋十月,欲于五丈原行刺汉丞相诸葛亮,事败,为丞相赦,不知所踪。 “我知道你,月……祁山月。” “我等你回来,定军山的山道,等你和我一起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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