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青子衿，悠悠我心。我纵不往，子宁不嗣音？……　 　　 　　初春的泰山脚下，林茂田青，一派安宁祥和的景象，仿佛是这战乱的汉末年间一个与外隔绝的避世之地。迎着凉风，三个少年纵马驰骋于山林之间，忽听得一缕歌声从不远处传来，甚是清越悠扬。那年纪约摸居中的少年笑道：“此地好生风雅，不知是何人以毛诗作歌？”三人拍马向歌声来处寻时，只见瑶溪边一位少女缓缓踏歌而行，自是适才的歌者了。 　　三人在近处下马，正待细听歌咏，，忽然歌声停住，那少女扬声朝三人道：“三位好兴致，在这里听歌伎献艺么？”语气中颇带愠意。年长的少年忙上前拱手施礼，方欲致歉，却听得旁边一人说道：“何处歌伎会以毛诗作歌？我等并非纨绔子弟，也请姑娘休要自贬身份。”这话不卑不亢，欲抑还扬，说话的人青衫纶巾，眉清目朗，正是方才那年纪居中的少年。 　　那少女反被折嘲一番，不禁有些羞恼，正要出言，那青衫少年走上前来躬身道：“只因姑娘歌声婉转，我等才不自意近前细听，不想惊扰了姑娘。无理冒犯之处，还请见谅。”话中语气甚是诚恳。那年长少年也道：“这位姑娘，我兄弟三人是泰山郡郡丞之子，复姓诸葛，某名瑾，此乃二弟亮，三弟均。敢问姑娘尊姓？” 　　“原来是三位郡丞公子，怪道在此仗势欺人。——本姑娘尊姓岂可轻告外人？”三位少年听她说自家姓氏也称‘尊姓’, 不觉好笑。只见她身着淡绿绸衫，白色裳子，甚是清雅；她口中虽硬，脸上却已怒意全无。 　　那名唤诸葛亮的少年微笑道：“某兄弟原是琅琊人氏，因家父迁职随行至此，尚未足旬，何来仗势欺人？姑娘既不便透露‘尊姓’，似乎亦非本地口音，可否告知是来自何方？” 　　少女明眸流转，欲言又止，忽指向西边花开如雪的梨林道：“若说我是这林中精怪，你是信也不信？”言罢粲然一笑，转身离去，盈盈身影渐没入林中。 　　三个少年均有些诧异，年纪最幼的诸葛均不由问道：“大哥、二哥，这人不会当真是梨林精怪吧？”“世上何来鬼怪之事，三弟休生妄想。” 诸葛亮道，“此人衣锦吟诗，又非本地人氏，当是别处商宦人家之女，随家人来此或避乱、或访亲友而已。”“二弟所言甚是。我们还须回家温书，快些上马吧。” 　　三人复又上马，一路上大论诗书经史、胸怀报负，相谈甚欢。诸葛亮口中侃侃而谈，却回首往梨林望了一眼，眉头慢慢地皱起来。 　　 　　次日清晨，诸葛瑾和诸葛均兄弟起来便不见诸葛亮的踪影。案上只留了一书，书曰：亮有要事出城，勿禀父亲，午后便回。诸葛瑾担心道：“二弟又是去学什么奇门遁甲之术了。他生来聪颖好学，一门心思却不用在正道上，怎怪得父亲总为他生气。” 诸葛均亦道：“午后父亲要看我们兄弟的骑术箭法，二哥莫要忘了才好。”兄弟两个于是老老实实读了半天书，又练了一个时辰的箭，吃过午饭不久便来到郡丞府衙的教练场内。这日天和风暖，旌旗飘扬，校场上已有数百军士在操练枪法。郡丞诸葛珪已在等候了，见只有他二人前来，问道：“亮儿怎么不见？” 　　诸葛瑾为人忠厚老实，一时哪里能编出谎话来瞒过父亲？支吾了半晌，仍道：“二弟有急事，不知往何处去了。” 　　“他能有甚么急事？不过又是出去游手好闲。” 诸葛珪素知此子天生俊才，本欲倾力培养他成为栋梁之材，不想他不服管束，成天日与一群朋友游山玩水、学些旁门左道之术，实在令人又爱又恨。想到自己已上了年纪，几个儿子却未见出息，诸葛珪暗自忧虑，一阵咳嗽起来。 　　“不等亮儿了，先看看你兄弟二人的骑术进展如何。” 诸葛珪命人牵来两匹良马，二人登鞍上马，并肩在校场内疾驰数圈方停。诸葛珪不由捋须微笑，“接下来是箭法。” 　　诸葛瑾张弓搭箭，倏的一声、箭已离弦，众人望去，箭在靶中离红心尚有半寸。诸葛珪笑道：“瑾儿文事虽佳，箭法还欠火候啊。” 　　诸葛均方向囊中取箭欲射，众人只听得远处马蹄声疾，一骑绝尘而来，正是诸葛亮。因他坐下之马极是神骏，颇易认出——此马名曰“御风”，乃是方外异人所赠，通身纯白，仅眉间与四蹄为青色，虽不及赤兔之名，亦属珍品。众人见诸葛亮身子伏于马上，左冲右突避开校场上障碍，纵驰跳跃时任与马竟似合为一体，不由高声喝采。说话间诸葛亮已来到父亲面前、下马拜见。诸葛珪喜道：“亮儿的骑术不必再试了，且射箭来我看。”手指五十步外箭靶，“须得一箭便中红心。” 　　诸葛亮笑道：“成天射靶子也忒无趣了，待亮射下对面百步外的旗子给父亲看。” 诸葛珪忙道：“亮儿不可冒失……”争奈为时已晚，诸葛亮已扣上箭、拽满弓，那边众军士只见箭从头上过，红旗应声坠地。霎时欢声雷动，众人皆喝彩道：“好箭法！” 　　诸葛亮收弓拢马，朗声道：“亮有一言，请父亲及诸位尊听：刀枪剑法及马术，此皆匹夫之勇。然方今扶危拨乱、除贼攘凶，所需者非但军士骁勇，更赖将帅之谋略。高祖有云，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军中若有能用谋者，其军可以一当十; 若能教其演练阵法，更可以一敌百。亮受父亲教诲，以天下为己任，往日访友出游，遍观韬略、奇门之书，以求安邦定国之策。若为此而教父兄为亮担忧，实亮之过也。” 　　众人皆惊叹不已。诸葛珪大喜道：“好！好!未想亮儿有此大志！诸葛珪得子若此，复有何憾！”大笑未止，却剧烈咳嗽起来。众人慌忙扶入内堂，遣人请医问药。 　　诸葛亮于医理亦精，当下先诊了脉，心中暗忖道：“父亲脉象虚浮，嗽声中又带杂音，看来并非寻常症候，竟是损了肺腑。”心下大忧，只虑如何为父疗疾，将之前一件心事竟抛到九霄云外了。 　　 　　光阴荏苒，由春到夏、由夏入秋，而今已是深秋时节。泰山郡博阳县城中金风肃杀，落叶飘零，一副萧条气象。却说城南有间大宅子，近日来却里里外外忙得不可开交，甚是热闹——此处乃是博阳县主簿舒楠府上。 　　 　　第二节 　　 　　光阴荏苒，由春到夏、由夏入秋，而今已是深秋时节。泰山郡博阳县城中金风肃杀，草木摇落，一副萧条气象。却说城南有间大宅子，近日来却里里外外忙得不可开交，甚是热闹——此处乃是博阳县主簿舒楠府上。 　　这日暮色四合，二家人正打扫庭院中的落叶，其中一人道：“这番县令大人到来，不晓得是为了什么事情？”另一人压低声音答道：“听闻这位老爷向来不出访外人，今日来作客，有人却说是来做媒的呢！”先前说话那人奇道：“那是向谁提亲？”“咱们家小姐年纪还小着呢，自然是侄小姐了。那提亲的似乎也不是等闲人家，只不知是县老爷的什么人……” 　　说话间，外面来报县令大人到了，众人忙改容拜候；舒楠及弟舒嘉出迎。一行人到得厅上，县令上坐了，舒楠居左，舒嘉居右；献茶既毕，三人介绍寒暄数句，县令便对舒楠道：“此番前来，只为私事。吾一老友闻君有一侄女才貌俱全，心甚倾慕，欲求为儿妇——彼之次子颇有令才，年齿亦与令侄女相当，故央吾为媒。此诚美事，君可思之。”舒楠答道：“吾弟即侄女之父也，此事应使吾弟定夺。” 　　县令便问舒嘉之意。舒嘉道：“大人过誉了。小女蒙大人和令友抬爱，实不敢当。不知令友是——”县令微笑道：“若说起此人家世，亦不辱没了令媛——彼乃先帝时典军校尉之后，本郡郡丞是也。”舒楠兄弟大喜过望，舒嘉便答道：“得蒙郡丞大人青目，实小女之大幸。此时容某告知内人，定当速遣回音。”于是县令辞出；提亲一事阖家皆知。 　　自有两个爱事的小鬟暗地计议道：“侄小姐一直在房里没出来，定然不知此事；不如我二人先去报与她知晓，也好教她欢喜一晚。”于是二人便来到后院梅树边一间厢房前，见门虚掩着便轻轻推开，房里摇弋烛光中一个少女蓦然回头，但见她肤光玉曜，眉目盈盈，不是半年前诸葛瑾兄弟在瑶溪边所见的歌者却是谁？ 　　原来当日被诸葛亮料中大半，这少女家中本是淮阴富商，姓舒，单名一个襄字。为避淮南袁术与吕布战乱，随父亲舒嘉阖家迁至泰山郡博阳县，投奔伯父舒楠。她家里虽是商户，却有读书之风; 更兼舒襄天性痴迷诗歌音律，是以她年纪不大，在这等风雅事上却是精于常人。因父母慈爱，并不十分管束，她从小便活泼好动、喜欢出外玩耍，亟爱抚琴吟唱与山水清音相和；故此才与诸葛瑾兄弟在泰山脚下邂逅。 　　却说 舒襄回头见是两小鬟，方欲问何事，其中一个先笑道：“小姐大喜！才有好人家来向老爷提亲，还是县老爷做的大媒哩。”舒襄一听之下、又羞又惊，忙问道：“提亲？提亲的是谁你们可知道？”话未说完，已是红晕满颊。另一小鬟见了她神情，笑意更浓，答道：“小姐若是知道了，可不定怎么高兴呢！——县老爷做媒，怎会是寻常人物？小姐未来的姑爷，是郡丞大人家的二公子！” 　　郡丞大人家的二公子？ 　　郡丞大人家的二公子…… 　　舒襄心里默默念着，半年前那个已渐模糊的影子慢慢清晰起来。那是个神采飞扬的青衫少年，他的一语一笑、一举一动在眼前宛然如生；轻扣心门，忆起他眉间少年人的意气和难以言喻的神情…… 　　不过是昔时一次不期的相遇，竟注定了与他一生的因缘！似真似幻，是邪非邪？舒襄不由得痴了。 　　一抬眼，见两小鬟仍杵在那儿好奇的看着自己，舒襄只觉面上微微发烫；将她们打发出去，自己却于窗前对月伫立。 　　月光如水，清寒漠漠，舒襄已分不清心中是惊是喜，是醉是痴。凉风吹起的帘幕似是少年飘扬的衣袂；窗外鸟儿的啁啾渐远渐低，仿佛当日潺潺流淌的瑶溪——她只觉自己被浸透了，是此夜无限的清景，是树间婉转的鸟鸣，抑或是自己心中的浅唱低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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