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直知道自己是不平凡的。
从小就做着同样的梦。 从小就看见不该看见的东西。 梦里绿色无垠的天地间有一抹幻彩的颜色。 追逐着,奔跑着裹住她周身。 她知道自己逃不掉。 同样的声音总在耳边响起。 低沉、温柔。 “你是我的新娘。” …… 又是这个梦。 她有些无奈地睁开双眼。 十二年来每天都困扰着她的梦。 再不谙世情,她也明白这不同寻常了。 何况,她并不是一无是处的孩子。 还有两年,她就及荠了。 可她却比大多成年的孩子沉静。 虽然已经有些人上门提亲,只是母亲却从未曾逼过她。 而父亲,父亲…… 她多久未见到父亲了? 起身披衣,推窗而望。 天尚未泛白,微湿的风却吹得人周身难耐。 九月的蜀中依旧是那么地燥热。 今年格外令人烦闷。 想来南中是更厉害吧。 唉! 为了不毛之地使归王化,父亲年逾不惑仍统军亲征。 皇上却安稳地在宫里醉入花丛。 不公平。 她轻敛秀眉,眼角不经意瞄到一丝白影。 她讶异地挑起眉,天还没亮呢,回来了? 她还未回过神,白影就飘至她眼前。 “大姐,回来了?” “那么早起来?” 冷静的声音透露着不悦。 “睡不着了。” “你也感到了?” 她吃惊了。 “感到什么?有什么事情发生了吗?” 轻微的叹息声流露出太多的疲惫与无奈。 “父亲就要班师了,府里上下该准备一下了。” 她不敢置信,“父亲要回来了?真的吗?父亲真的要回来了?” “是啊……终于,回来了!……” 她不明白。 为什么大姐的声音透着愠怒。 直到皇上下诏,百官出城相迎凯旋雄师,众口相传之后,她才明白。 府里的下人们也在窃窃私语,议论纷纷。 他们讨论的是父亲的盖世功勋。 她关注地却是那一句, 盘蛇谷火烧三万藤甲兵。 以她十二年的特殊经历,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大姐也知道。 突然间她竟然不想去迎接她朝思暮想的父亲。 她害怕,害怕她的预料会成为现实。 …… 父亲一直不知道她的特别。 所以当父亲张罗着替她准备妆奁时,她断然拒绝出嫁。 那天父亲雷霆震怒。 可是第一次,她坚持。 那是她及荠两年之后。 她十六岁。 论年齿她已经偏大了,嫁人堪虞。 可她依然拒绝了。 她必须留在父亲身边。 因为她的特别的“看见”。 只是当日她没有想到,这一次的拒绝,引来了她多年的梦魇。 …… 父亲终于不再追究她的悖逆。 代价是大姐在书房跪了一夜。 父亲终于也知道了她的不平凡。 其实他们一家,何尝平凡。 大姐年长她整整十岁。 却至今未曾婚嫁。 在大姐提出的可笑的长幼有序的论调之后,父亲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可是,这并不是长久之计。 她必须, 必须和大姐一样, 做些什么。 …… 这一年是特别的。 父亲领军北伐。 大姐一如既往,暗地随行。 原本她想跟去的。 可是小弟出生才满周岁,母亲需要人帮持。 两姐妹只好分工。 这一年,她十七岁。 她第一次,不在梦中,听见了那再熟悉不过的声音。 那是一个晚春的午后。 她小憩醒来,发觉十七年来隐在她身后的影子不见了。 从记事起,她就知道身后总拖着一道外人无法看见的影子。 她不知道那是什么。 但是影子也仅仅是拖着,而已。 大部分时候她甚至是忽略“它”的。 可是蓦然失去,她也有些怅然若失。 很快她就知道她错了。 她起身站在窗前,习惯地闭起双眼,感受万物。 她一直奉行,聆听,是最好的感受方式。 突然她感到腰部被紧紧裹住,一如千百次在梦境中。 她猛睁双眼,听到了那句再也熟悉不过的, “你是我的新娘。” “谁也无法更改。这是上天的旨意。” 大姐临走时提醒她,今年诸事都要小心。 原来,这就是。 这一夜,她知道了她的梦。 她见到了梦里的颜色。 她知道她将会是他的新娘。 这一年,她十七岁。 她知道他还要等待。 …… 四年不是太漫长。 也不是太短暂。 她让他等待了四年。 这一年,她知道,九年前的事情,会在今年爆发。 她害怕。 大姐也害怕。 她们这些年来做的一切,难道都抗争不过虚无缥缈的所谓“天命”? …… 十八骑快马,十八次带来父亲的噩耗。 母亲悲痛欲绝,痛不欲生。 她又一次感到不公平。 为什么! 为什么她们做尽了人事,却消弭不了九年前的火焰? 她不懂。 白衣如雪,包裹得她愈加出尘。 站在最爱的窗前, 她留下二十一年的第三次泪, 挥下她二十一年的第一剑…… …… 冥界 黑白無常鎖著一隊隊的靈魂,走向幽深的地府。 鬼卒拍動著翅膀,如鷹般逡巡著,如有亡靈膽敢出逃,便會被無情地丟入阿鼻地獄,永世不得超生。 判官廳 亡魂依次排隊,等候著判官的詳查。 判官目光如炬地核對著死亡名單,安排著不同等級的亡魂進入不同的審判廳。 不時卷起的幽風撩起亡魂的衣腳,刺入亡魂早已無實體的身軀。 突然,判官的眼一下子瞪大了。 他簡直不敢相信在生死簿上看見的這個名字。 他猛然擡起頭,在愁雲慘霧的亡魂中尋找著這個名字的主人。 是真的。 她真的來冥界報到! 判官叫過一名鬼卒,命他立即去稟告死神。 亡魂中,她一身的白衣。 入殮時的白衣,包裹著她有些孱弱的身軀。 對於任何事都莫不關心的神態,游離在其餘亡魂之外。 無常扯著鎖鏈,拉動其他的亡魂走向奈何橋。 孟婆,等著他們。 判官廳外 只剩下她一個人了。 死神陰冷的身形出現在她面前。 俊秀的面容上掩飾不住驚訝。 她擡起頭,與死神四目相對。 “是你?” 死神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的鎖鏈上,眉鋒一皺,一揮手,鎖鏈立刻掉在地上。 她低頭端詳自己,“爲什么?” 死神走向前去,恭敬地單膝跪地行禮, “小姐。王等了您很久了。” 冥王殿 高踞寶座的冥王正在處理著紛繁的事務,華麗的長袍襯托著他愈發英挺。 死神匆匆地腳步打斷了他的思緒。 冥王不悅地皺起眉。 “怎么了,那么不顧儀態?” 死神跪下行禮, “王,今日無常拘來一批亡魂。” 冥王的眉皺得更深了。 “這種小事,也要來煩我?” 死神擡起頭, “可是在這批亡魂內,有潔明小姐!” 冥王立刻站起身,難以置信地盯著死神, “你再說一便!!!” 怒吼聲傳到殿外,使冥界的所有行動立時停止了。 王的怒氣,誰也抵擋不住。 “她在哪兒!” 冥王失去了往日的優雅,雙眼憤怒地射出火光。 “判官廳。” 言未已,冥王早已掠出殿外。 判官廳 新一撥的亡魂在登記,而她仍然站在那裏。 許多亡魂疑惑地看著她,又疑惑地走開。 判官不時的用眼睛偷看著她。 “冥王駕到!” 隨著死神的唱諾聲,判官廳內跪下一片。 冥王的身形在她面前驀然停住,她擡起頭,雙眸射出海洋深情。 緊接著,兩個身軀緊緊地擁在一起…… 標準冥界時間三年後 清晨 她從床上坐起,望著身邊熟睡的冥王,嘴角含著淡淡的笑意。 輕輕地下床,披上長袍,走到窗邊。 綠草如茵 誰能想到,冥界也有如此美景。 冥王溫柔地從後面環住她嬌弱的身軀,俊逸的臉上溢滿了憐愛。 “那么早起來?” 她輕輕靠在冥王的身上, “求你一件事,行嗎?” 冥王扳過她的美顔, “你想見他?” 她平靜地看著他,勾起一抹驚心動魄的微笑, “不行嗎?” 冥王眯起雙眼,思索了一會兒,接著無奈地笑了, “我能不同意嗎?” 定軍山 她猶如出塵的仙子,從地底的深淵慢慢走出。 一身素孝的白衣,赤足走向山頭。 淅瀝的雨絲混在風中,飄打在她的周身。 她幽幽地走到那魂牽夢縈的山頂。 跪倒在地,兩行清淚劃過面頰。 望著簡樸的墳塋,她默默地叩首。泣不成聲, “父親,女兒潔明,來看您了……” 雨絲淅瀝地下著,混著那幽咽的哭泣聲,飄蕩到很遠,很遠…… …… 什么? 要他娶皇帝的女儿? 开玩笑! 他和皇帝是平辈! 怎么可以娶他的女儿? 洞房 无可否认,公主真的很美。 可是,这又有什么用? 她那个皇帝父亲只是把她当作工具而已。 他甚至懒得去掀盖头。 驸马督尉? 他自嘲地想起自己的新头衔。 皇帝以为,把女儿嫁给他,高官厚禄收买他,就可以让他回心转意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