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山大寨
时当偶中 师父于中帐小憩。自出祁山以来,师父日里万机,几日不曾合眼了。 憩歇未到一刻,忽闻细作来报,师父似知有事,急急唤入,问道:“可是孟达有异?” 细作慌惧吞吐,半晌才说:“司马懿知其有反,有被申仪几人内应,孟达被杀,现司马懿以张郃为先锋,引兵来拒我师!” 师父轻叹道:“孟达不听我劝,事在意料。”言罢,仰倒于座上。 我在后帐无意听见,知道师父哭闹,如今几日才歇,倘若如此操劳,怎能不病?我郁郁出帐,慰师父道:“师父,事已至此,师父当抵抗曹兵才是。” “昀儿看当守何处?” “这……”我羞愧沉声,虽然几十年跟随师父征南讨北,却未曾用心学过兵法军事,只得勉强作答,低声道,“当守……咽喉……” 师父略有喜色,问道:“何地为我军咽喉?” “可是……街亭?” 实言以论,我随师父出山以来,只细究吟赋修辞,抚琴下棋,谈书作画,描溪赏月,聊以消遣。师父常叹:“昀儿倘是个男儿,可解我所少忧虑矣!”每每听见师父哀叹,我便决意遣能尽心通熟兵法,承师父之任,然而却终是无功之谈。 师父只听“街亭”二字,拍手大喜,道:“昀儿不愧我徒儿也!司马懿定截我咽喉,断我粮水。” “速速吩咐众将,至我帐中议事!”师父嘱咐左右道。又让我回后帐读书去了。 兵将齐至,各自披甲秉剑,军容备显尊威。 师父谓众将道:“细作来报,孟达做事不密,死在固然,如今司马懿引军前来,必去街亭、列柳城以断我军粮水。街亭虽小,然而关系重大,倘其有失,我师几十万大军皆休矣。” 言毕,正色问道:“不知诸将,何人愿去驻守街亭?” 我在后帐听闻,已知师父意用马谡,只是顾虑先帝临前嘱咐,故而未敢擅断。 “某愿引兵守之!”马谡果然清明。 师父思而不答,须臾,才挥手令他退下,道:“此事关系我军存亡,容我再思,众将且退。”马谡只得告退,众人皆散去。 师父回到后帐,我忙问道:“师父既然有意令马参军前去驻守街亭,有为何不应允了呢?” “我本有意,却忆先帝白帝托孤之嘱,况且,街亭乃汉中咽喉,断不敢轻易。”言讫,见我默默点首,便问:“昀儿观幼常如何?” “师父怎会问我此言?”我大惊,冥思半晌,方道:“马参军虽熟读兵书,却未见大用,师父倘若有意令他前去,不如先设阵法,令他依计扎营,以保安全。” 师父笑道:“我亦有此意!”遂引我至案前,点图道:“此乃街亭,侧边虽有一山,却不可屯兵,倘贼兵火攻,则街亭休矣!必令其当道下寨,使贼不能透过,我再令数将于街亭几侧屯扎。” 我大喜,拍手笑道:“诚如此,街亭可保!只是马参军似乎有些自恃才高,目中无人,师父怎么能放心?” “我自派王平随之同去即可。” 言未毕,忽报马谡欲见丞相。 师父抚我肩膀笑道:“此人必是来请立军令状,昀儿,你且暂去休息罢!” 师父出帐去了。 不出师父所料,马谡果当立了军令状:街亭有失,乞斩劝架。师父从之。 次日卯时,师父依计将安营之法,一一吩咐,待行前嘱咐王平:“下寨必须当道而立,安营妥,可画成图本送来我看。” 又唤高翔、魏延等在周近屯扎,众人皆领命而去。 马谡去后,师父踌躇不定,寝寺不安;气温骤降,师父又染风寒,口中念念不祥。 是夜亥时,帐中灯烛未息,我在填歌,池沿在绣纱。 她忽然哼哼问道:“先生病情可又众了?” 我不知池沿言下之意,疑惑地注视着她的双眸。 她笑笑:“我前日在周近村中为姑娘买砚时,曾听当地百姓说列柳城西侧小坡上有种野生良药,治风寒疗效显著,列柳城百姓唤它‘仙草’,姑娘何不去取来为先生熬药呢?”池沿显得笑颜得意。 “可是当真?”我大喜,“姐姐问过郎中否?” “这是当然,否则我哪里开得起这个玩笑呢?” 我连连点首,道:“明日便告明师父,你可识得这草药?” 池沿起身至案边,执笔将“线槽”画于帛上。 次日清晨,师父已醒,贯旧伏于案上观图,我缓步行至案欠,师父尚未觉察。我在师父身后静立了三刻,他方知晓,问道:“昀儿今日如此辛劳?这样早就来请安了?” 我嘻嘻而笑,向师父撒娇道:“您老人家的病,见安否?” 师父问道:“昀儿,你明明有事,怎么瞒得了我?说罢,可是要去贪玩?” 我哼着稚腔,爬上卧炕,为师父捶肩,口中娇地问道:“昨天夜里,池沿说列柳城有奇药可治风寒,甚是有效,昀儿想为师父取来医病。” 师父佯怒道:“明摆着偷懒玩耍,却以采药为掩乎?”师父见卧屈疚的双目,有抚胡大笑,“去罢去罢!为师疼你惯了,切记小心便是。” 我谢过师父,与池沿驾马赴列柳城而去。 我们沿途打听,终至列柳城西坡,此坡阔平日明,可远眺至街亭,“仙草”长于背阳处,坡上难有数棵,盘旋了几柱香的时间,仅仅找到九棵。 我与池沿登至坡巅,山虽低平,却可见大片景致,绿郁葱茏,却见远处浓烟腾升,虽之,火光冲天。 “那处…………可是街亭?”池沿惊惧而道。 我跌足大惊道:“我们火速回营报秉师父…………丞相,恐街亭有变!” 我与池沿星夜掣马奔回祁山寨。 池沿回帐中熬药,我急赴中帐而去,师父见我惊魂未定,问道:“出了何事?” 我气不相接,跺足道:“我在列柳城坡见街亭火光冲天,杀声惊震,我军旗帜似在山上!” 师父大惊:“莫非幼常一意孤行,私动安营之策?” 忽报王平差人送图本到了,师父唤入,左右呈上图本,师父拆开视之,拍案大惊:“马谡无知,坑害吾军矣!” 我心中顿空,问道:“莫非街亭果然有变?” 师父颤声道:“马谡……竟屯军于山上,如此,魏军截其水源,断其归路,引火烧山,我军安不败乎?街亭安不丢乎?” 言讫,咳喘连连,左右急劝。 我见师父病发,顿时泪如泉涌,哭道:“师父息怒,我在列柳城未曾见到兵卒,想必高翔等人已去救援,师父再遣将去替马谡便是!” 长使杨仪道:“某虽布菜,愿替马谡回。”师父应允。将安营之策嘱咐于杨仪,待要赴行,忽有人来报:“街亭、列柳城,尽皆失守!” 师父大惊,重声咳喘,叹道:“吾军休矣!” 急唤关兴、张苞二位将军入帐,咐嘱良策,又令数将修理剑阁,马岱、姜维断后。 师父分拨已定,卧病在床。 师父泛白的发许,紧皱的双眉,苍白的面庞,摸霜的嘴唇,似一根穿心的尖针,把我的心割绞得支离破碎。 我立于塌后大哭,师父在榻上重咳不止。 池沿端药紧张,师父见了只是摆首不服,我劝道:“师父不惜身体,三军将士安忍?倘若病不快愈,岂不是耽误了战事?”师父勉强咽了半碗,看得出他的痛苦,喘气叹息道:“幼常失守,皆我之过也!” 我知道师父自谦自责,不好再劝,只道:“现想退军之策才好!” 师父道:“容我更衣,速去西县搬运粮草。”我失惊道:“师父病未痊愈,怎能去得西县?”师父笑道:“我昀儿所带仙草不是立竿见影吗?”如今我体不虚矣。”言讫,遂领五千兵马,携我望西县去了。 行至西县,粮草官迎师父入城。 又调五千人马协助装粮。 那粮草官向我问道:“诸葛姑娘可要先在官家客栈暂歇?丞相也不必亲自监察,我等自会火速转运粮草。” 师父摆手道:“不必了,昀儿,你先去休息。我不可离开!”我辞了师父,与池沿同至客栈暂歇。 池沿道:“姑娘不知先生病重乎?怎不劝他歇息?”我苦笑释道:“师父得脾气怎能听劝?他受先帝知遇之恩,托孤之重,已誓呕心沥血,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王业不安,师父安肯旁视?” 言讫,心头苦意顿涌。 池沿见我啜伤,道:“姑娘如何不接夫人前来,好助先生分忧?” 我默然不答。 良久,陡然向池沿道:“姐姐迟早要成亲的,那时书昀还不是一样孤单吗?” 言未毕,池沿顿然跪下,泪流满面,哭道:“池沿自跟随姑娘来,情同姐妹,手足不离,今日姑娘忽说此言,真真教人心寒。”我心头一震,扶起她,递巾替她拭泪。 忽闻小卒来报:“司马懿引大军十五万,望西城蜂拥而来!” “城中现有多少人马?” “仅有二千五百军马,其余已运粮草去了!” 我赶至城后,万籁皆寂,只闻琴筝阵阵,如溪如涛,如萤如辉,如歌如啸,耳闻难辨,惑人不已。 仰头见师父身披鹤氅,头戴纶巾,二小童环侍左右,凭栏而坐,焚香操琴。 城楼那面,司马懿大军大疑不进,须臾,司马懿至中军,以后军作前军,前军作后军,望北退去。 我闻魏军已退,心中大疑,登城望之,见师父抚掌而笑,道:“司马懿知我谨慎,必不料此乃空城,疑又伏兵,故而退去矣。” 师父看着我的眼神,读着一种莫明的伤感。 然而我在师父的笑容中,也看见了隐藏着的沧桑,如今他很安静地座着…… 夜,风清月明。 师父的琴声萦绕着我的生命,我就是在这个低清的旋律中浅浅长大。 他显得很疲惫,我知道这不是一个老人的风霜,而是一个臣子的赤诚。 琴声婉若轻纱,弥漫了月色,清冷和朦胧,我洗脱了硝烟的束缚,十几年来,第一次像一个幼时的小女儿,偎依着父亲。 师父告诉我接下来还有很多很多的战争…… 我看到了师父的劳累和不愿,又品味了他的无奈。 那么,师父的背影,同样,允许我也把半生酬与我的亲人…… 师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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