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叔华女士久居美国，今年已九十余岁高龄。前几年于友人处，见女士函札，字迹端谨，文思周密，仍是五十年前典型，寿近期颐，早已预卜矣。 　　 　　　　“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看着凌叔华女士的函札，不禁想起与其同时代的装饰艺术专家林徽音教授。林教授去世近三十五年了，如果健在，也该是近九十岁的高龄。可惜由于长期的肺结核病，身体过弱，较早的凋谢，至可伤也。 　　 　　　　林徽音教授当年是有名的才女，既是画家、建筑学家、装饰艺术专家，又是散文家、戏剧家，真可以说是多才多艺。其先德林长民氏，是著名学者，名宗孟，福建闽县人。清末在东京时，与梁启超是好朋友。民国初年，袁世凯解散国会，设参政院，黎元洪任院长，汪大燮副院长，林长民秘书长。是北洋政府的著名人士。最后林长民跟东北军郭松龄作高级谋士，郭松龄倒张作霖的戈，失败了，为张所杀，林长民也罹祸了。以著名学人而不幸死于军阀权势之争，现在作历史的回顾，似乎感到太遗憾了。但中国这样的人甚多，固不只林宗孟一人也。 　　 　　　　一九一八年，林长民氏去英国，其女公子林徽音也跟在英国读书，她高中都是在英国读的。所以她的英文特别好，尤其长于口语口译。印度诗哲泰戈尔游北京，演讲时，除去徐志摩担任翻译外，再有就是由她来担任翻译。 　　 　　　　林徽音教授是著名建筑专家梁思成教授的夫人。他们伉俪在当时可以说是新旧相兼，郎才女貌，门第相当，情投意合，几乎可以媲美李清照、赵明诚，是最令人艳羡的美满婚姻。为什么说是新旧相兼呢？因为他们在婚前既笃于西方式的爱情生活，又遵从父母之命所结的秦晋之好。因为林长民和梁任公是好朋友，为子女订了这门婚姻。又因林长民是段祺瑞内阁中的司法总长，梁启超作过熊希龄内阁的司法总长、段棋瑞内阁的财政总长。所以说是门当户对。 　　 　　　　林长民胡子很长，有美髯公之称。民国十年福建老诗人陈石遗入京赠以诗云： 　　 　　　　“七年不见林宗孟，■（chan，削去）去长髯貌瘦劲。入都五旬仅两面，但觉心亲非面敬……小妻两人皆揖我，常服黑色无妆靓，长者有女年十八，游学欧洲高志行，君言新会梁氏子，已许为婚但未聘。” 　　 　　　　老诗人的诗记录了林徽音教授的年龄算到今年也只是八十一岁的老人耳。 　　 　　　　林徽音、梁思成二位，一生在事业上也是志同道合。思成教授长期在清华任建筑系主任，夫人则长期任建筑装饰学教授。如果说思成教授的学术偏重于营造学史、建筑工程、工艺方面；那徽音教授则更偏重于建筑艺术的美学方面。思成教授生前，常常爱说：“不愧名父之子”，那么徽音教授自然也不愧名父之女了。因而他们来往的好友，更多是文学、戏剧界的人士，近六十年前，他们来往最多的是丁西林、陈西滢、胡适之、陈衡哲、江绍原、凌叔华等位，那时沈从文、焦菊隐等位，还是初露头角的新人呢。 　　 　　　　我最初知道林徽音的名字，那已是远在上述胜会之后了，因为我的行辈晚他们二十多年。我最初知道林徽音，是在商务印书馆出版的《文学丛刊》创刊号上，她的四幕剧本《梅真和她们》是在这个刊物上连载的。这是沈从文先生编的大型文学刊物，创刊号上还有萧乾、施蛰存等人的作品，过去我收藏有前四期合订本，思之如在目前，但早已无觅处矣。自我得之，自我失之，世事自当作如是观耳。而我真正见到林徽音教授，则是更后十多年，我代表一个机关驱车去清华接思成教授审查图纸，这样才有幸见到徽音教授，后来在一次展览会上又有幸接待过她一回，以后再也没有机会见到她，也不可能再见到她了。 　　 　　　　关于她的情况，更多的是听另一位老先生说的。她与大诗人徐志摩有一段极为深厚的友谊。早在徐志摩在英国康桥皇家学院读书时，林正随其父在英伦读中学。林的祖辈曾任海宁州知州，同徐父申如先生是世交，异国相逢，自然来往十分密切，这样在英伦海滨种下友谊的种子。数年后，大家又都聚会在北京，不但都成为社会上文化界名人，而且又都是风华绮丽之时，过从甚密，风头之健是少有的。林家住景山东街，院中有双栝树，名雪池斋；另西山有别墅，林徽音生肺病，住在其中养病，徐志摩经常去看她，用汽车接了她，开到燕园，故意由另一位女文学家窗下轻轻开过，一时传为韵事。一次泰戈尔生日，徐志摩主持在东单三条协和礼堂举行的庆祝会，林徽音演《齐忒拉》、陆小曼演《卡昆岗》。徐逝后四周年，林在大公报文艺版著文纪念，抄几句作为本文的结束语吧： 　　 　　　　“在昏沉的夜色里，我独立火车门外，凝望着那幽暗的站台，默默地回忆许多不相连续的过往残片，直到生和死间居然幻成一片模糊，人生和火车似的蜿蜒一串疑问在苍茫间奔驰，我想起你的：火车擒住轨，在黑夜里奔过山，过水，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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设置 修改 撤销 录入时间：2004/9/27 16:36: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