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鲁彦先生
周大风 1932 年,我刚满九岁,在镇海县(现北仑区)一个实验道尔顿制的灵山学校读书,一天,教国语的张尔华老师及教务主任毛雪艇老师,在学校后门的河埠头铁围栏旁,听说是在等候一位作家的到来,我问什么是作家?毛雪艇老师说,“文章写得极好的人称作家,张尔华老师就是一位作家,他隔几天就要从这里上船出发,到上海一个报馆中去做编辑。今天来的也是一位作家,就是来陪同张老师去上海的”。张尔华老师接着说,“我还没有做作家的资格,作家是要大家公认的。今天来的鲁彦先生,是真正的作家,是中国文学界大家所公认的。几月前发给你们阅读的《柚子》及《秋夜》这两篇文章,就是真正的作家王鲁彦先生多年前写的,你们读了吗?”正说着,小汽船“嘎嘎嘎嘎”的声音从远处传来,离我们越来越近。“他来了”“他来了”大家异口同声高兴地叫起来,一群同学及几位老师,也闻声出来,年龄稍大的同学还敲着锣鼓来欢迎,因为早几天校园里就在传着有一位名家要来的风声。 过了一些时辰,爱好文章及对新鲜事物感兴趣的师生,约 100 余人,陆陆续续自发地坐在大礼堂里了,大家都在争说鲁彦,有的说是他的邻居,有的说与鲁彦是亲戚,有的说父辈曾与鲁彦一同玩耍过,有的说曾随父母亲到他家作过客,有的拿着鲁彦的文章念┅┅┅正七嘴八舌热闹非常之际,张尔华、毛雪艇两位老师陪同鲁彦先生来到礼堂,大家拍手欢迎,有的还发出欢叫声,情绪相当热烈。 在欢呼声中,鲁彦先生欣然步上讲台,向大家一鞠躬,台下立刻鸦雀无声。他掏出手帕抹了抹额角上的汗珠,然后开口说话,毛先生怕同学们听不懂,还随时在黑板上写着大意。 “我们都是同学,都是灵山学校的学生,不过,我比你们早十五年,应该说是个灵山的老校友。我不姓鲁,‘彦’也不是我的真名。我姓王,奶名‘王衡’,字‘返我’,后来灵山老师为我改成‘忘我’。为什么要改‘忘我’呢,我不明说,因为你们都是聪明的孩子,一定能想得出来。但要真正做到忘我,那可真不容易,我每天检查有否真正的忘我,那是相差很远很远,所以我非常感谢我的母校,非常感谢我的老师,他赐给终身勉励我、监督我的好名字。 “鲁彦是我的笔名,就是写好文章后发表时的名字。一个人可以有很多笔名,也象古人一样,可以有“名”、有“字”、有“号”、或几个“别号”。鲁彦是我最常用的笔名,其他还有好几个,我不介绍了。(这是我第一次听到‘笔名’这个名词) “灵山是一个非常可爱的学校,我在别的学校里也读过书,但常常赖学,常常逃学,只有在灵山学校几年内,却从来没有逃过一次学,不但没有逃学,连暑假、寒假、星期天,我也会到学校里来。因为这里有我尊敬的老师,有我亲爱的同学,每天都有新的知识会装进我的脑子里,每天都有好玩的东西供我玩耍。我喜欢体育,就每天打篮球、打排球、打乒乓球,玩木枪,掷铅球,玩铁圈,还有武术八卦刀,七星剑,秋千,浪木,撑竿跳,游泳,钓鱼,还要做热气球飞向天空。那是太有趣了。今天,在文武殿里还排列着几十支木枪和铁圈,我看到特别感到亲切,因这些都是我十四五岁时玩过的旧物,见了这些东西,不禁想起了我的少年和我的老师。你们今天能在这样好的学校里读书和生活,真是太幸福了。刚才我到仪器室去,到标本室去,到史地室去,到图书馆去,看到了很多我读书时还没有的新东西,可见我的母校在不断地进步。” “我希望我的母校,象太白山一样,永远矗立在祖国的大地上;我希望我的母校,象岩河水一样,永远川流不息地为祖国培育出有用的人才。” 他言简意赅,又富有感情的一席话,博得了长时间的掌声。于是,你一句,他一言,纷纷提问,多是围绕着怎样写出好文章方面,他都一一回答,大意是∶ “有感想时就写,不写无感之事。” “写自己熟悉的事,感兴趣的事或人。” “写文章功在文章之外,要多看、多听、多问、多看书。” “文章写后要多作推敲,多修改,好文章是改出来的。” 他在学校里住了约四五天,后到距校五里,他的老家“王隘村”去了,张尔华老师以及同学李俍民和我总是跟着他,边走边谈,他也问这问那,他说“你们是小同学,我是大同学,大家都是灵山的同学”。我们还在他家中吃了一餐青菜炒年糕,那味道可真好。 几天之后,他与张尔华老师同搭小汽船去上海江湾,到因沪战毁坏而刚修复的立达学园任教,临行时,鲁彦先生和张尔华先生,站在船尾,用手一同拉着长长的五彩皱纸条的一端,我们则在岸上拉着皱纸条的另一端,依依惜别。当汽笛鸣响,汽船启动时,皱纸条被无情地折断,两位先生还手持断纸条向我们挥舞。有的同学哭了,我也流泪了…… 学校里掀起了“鲁彦潮”,图书馆里鲁彦的文章被借一空。 虽然只有短短的几天,但他带给我们的影响却是巨大的。如李俍民同学以后就一心钻研文学,最后成为一名全国有影响的作家及翻译家。如许多同学,因感而作,每天要写二三篇“随笔”,且笔名繁多,我一生也用了 60 余笔名。如许多同学在假期及星期天也来校搞活动。我们还在阅读了他的文章后,顺着文章中所描写的事,去实地体验,如采杨梅,洗杨梅,拉纤淌船过桥洞,做热气球,特别是清明节上祖坟,我们总要带上雨伞……这些都是从他的文章中启发而来。 几年过去了,我 14 岁那年,在上海一个中学里读一年级,报载鲁迅先生逝世,出殡那天,我也臂缠黑布,在送葬队伍里串来奔去,偶然在人丛中见到了张尔华老师,他指着抬灵柩的十几位人说,他们都是全国著名的作家。我因好奇,千方百计地从人群中钻进去,突然见到了鲁彦先生,但却无法与他打招呼及说一句话,被“维护秩序”的警察阻止了。只远远地在万国公墓边上站着,听人指着这几位抬灵柩的作家,这是谁,那是谁,有人指着鲁彦先生时说,鲁彦是鲁迅的学生,鲁迅先生叫他 “彦弟”,是一位多产的乡土作家。 2004年清明节,当我在故乡见到鲁彦先生的一双子女时,鲁彦先生已经逝世60周年了,斯人已逝,音容宛在。正如巴金语:好的人,好的作品是不会消亡的,作家鲁彦将永远活在读者的心中。 注∶张尔华先生,离灵山后一直在上海几个报社做编辑,解放后去北京,在新华通讯社总编室担任重要职务。 毛雪艇先生,又名毛尹,抗战时在四明山老根据地工作,解放后任浙江省高等法院秘书及杭州市上城区法院院长。 ?? ?? ?? ?? |
浏览:1852 |
| ||
| ||
新增文选 | |||||||||||
|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