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怕热，夏天是她最难过的季节，动辄汗流如注。小时候，经常听到妈妈念叨说，她身上又起痱子了。我不明白，从武汉走出来的妈妈怎么还会如此不禁热。 　　我家迁居北京以后，家里经常吃饭的就是五口人，爸爸妈妈和我们三个小孩子。二哥已经在读大学，每个周末都从学校回来，就变成六口人。后来二哥常带女朋友回来，又增加一口人。大表姐的儿子考上林学院后，也常来过周末，就又多一口人。我家北京还有几个亲戚，因为我父亲辈份大，每逢节假日，他们都喜欢到我家来玩。其实，他们也不全是冲着父亲的辈份来的，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妈妈会做菜，而且也很好客。因此，在我家里，经常是十几人在一起聚餐。 　　印象中，妈妈总是和厨房连在一起。常常忆起，妈妈汗流满面地在厨房中忙碌的样子。当汗水顺着前额流到眼睛里，而双手都被物什占着的时候，妈妈就会喊我拿毛巾帮她擦一把。那时，不要说空调，连电风扇都没有，厨房里也没有抽油烟机，做饭，真是个苦差事。 　　所有的菜肴都是妈妈一个人在厨房忙碌出来的，有时我们想帮帮妈妈，可她从来也不让我们插手。妈妈有几样拿手菜，其中最受欢迎的是一种酱蒸肉，有点像现在餐馆中常见的梅菜扣肉。肉皮是酱红色的，油滋滋的发着诱人的亮光，肉片肥的部分呈半透明状，有点像腊肉，瘦的部分则是深酱色，浸泡在油汪汪的酱汤中。父亲喜欢吃肉，而且喜欢吃肥肉，这酱蒸肉是他的最爱。我们兄妹几个随了妈妈的饮食习惯，不吃肥肉，所以父亲每次都能得以饱餐。我们虽不吃肥肉，却喜欢用那香喷喷的酱汤泡米饭吃，在我的感觉里，那种泡饭，比现在餐馆里做的盖浇饭香多了。当然，这也可能是因为那时油水不够的缘故。可惜的是，因为妈妈不让我们插手厨房的事务，这道美味的制作方法已经随着妈妈的辞世而失传了。妈妈做的拿手菜中，还有煮豆丝等等湖北家乡菜，大家都喜欢吃。尽管出了那么多的汗，看到别人吃得津津有味，赞不绝口，妈妈会流露出非常满足的神情。家里无论来多少亲朋好友，妈妈从来没厌烦过，总是任劳任怨地在厨房忙碌着。在忙完厨房的活计之后，她也会加入大家的闲谈，但从来不抢话头，多数时间是静静地听着，清秀的脸上带着恬静的微笑。 　　我小时候比较娇气，妈妈舍不得让我干活儿。待我长大一些，又得了一场大病，一年之内住院三次，还被迫休学一年，把爸爸妈妈都愁得够戗，只盼望我的病不再复发，能够平平安安长大，所以更是什么家务活儿都不让我干，倒是比我小3岁的妹妹承担了一些本应我干的家务，例如去商店打酱油之类的活儿。我长到14岁没有洗过衣服，没有做过饭。文革开始后，学校组织下乡劳动，我才向同班女生学着刷洗鞋子和衣服，这是生平第一次，干得极其笨拙。劳动结束回家后，又恢复了原来的生活习惯，如果不是发生了突然变故，也许我将一辈子也学不会做饭和干家务。 　　我16岁那年，妈妈突然病倒了。三个哥哥都在外地，家中只有我和妹妹。作为长女的我，什么家务都不会干，完全乱了阵脚，简直不知道日子该怎么过了。记得有一次，已经没有食欲、更没有力气起床做饭的妈妈忽然对我说，她想吃一个煎鸡蛋。我慌忙到厨房去做，从来没有煎过鸡蛋的我，根本不知道应该放多少油，结果由于油放得太少，鸡蛋粘在锅底上，糊了。当我把黑糊糊的煎蛋端到妈妈面前时，她艰难地支起身子，看了看，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又躺下了。我非常惭愧也非常难过，为自己的无能。这是妈妈一生中唯一一次需要我帮助，可是我连这么一个小小的愿望都没能满足她！ 　　妈妈去世以后，这件事成了我心中永远的痛。多少次梦见妈妈病好回家，我兴高采烈地跑进厨房，把我后来学会的所有厨艺都用上了，准备了满桌丰盛的饭菜。多想在妈妈面前露一手，只是为了让她知道：我如今不仅学会了做饭，手艺还不错呢！多想让妈妈尝尝我做的饭菜，只是为了看到她脸上欣慰的笑容。可是，妈妈总是还没吃上我做的饭菜，就渐渐地，从我的梦境中悄悄离去……从梦中醒来的我，不愿意睁眼，任泪水汨汨地流在枕头上…… 　　好想，好想，给妈妈做顿饭。 　　 　　写于2003年12月18日母亲诞辰88周年前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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设置 修改 撤销 录入时间：2003/12/18 18:02: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