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研究《红楼梦》,除了小说本身以外,脂评是最可靠的资料了。前边我们已经从“作者自云”中,概括出了“作者”的几大特征,第一,必须是书中“本事”的经历者;第二,须是贾宝玉之原型。
我们先看看脂评中关于“作者”的描述. 脂砚斋知道作者是谁,只是他不明说。但同时,他又想透露点消息。, 七十六回黛玉、湘云在凹晶馆联吟,池面上月影摇荡,庚辰本夹批:“写得出。试思若非亲历其竟(境)者,如何莫(摹)写得如此!” 庚辰十八回眉批:“非经历过,如何写得出。” 二十二回写贾政在场,宝玉“惟有唯唯而已。”庚辰夹批:“写宝玉如此,非世家曾经严父之训者,段(断)写不出此一句。” 二十六回宝玉讲:“惟有我写一张字,画一张画,才算是我的。”甲戌侧批:“谁说得出,经过者方说得出。叹叹。” 看来,脂砚斋所提供的“作者”特征,是对书中“本事”“身历其境者”、“经过者”。那么谁是“身历其境者”、“经过者”呢?答案只有一个:脂砚斋自己。 脂砚斋对书中“本事”,不但熟悉,而且还是当事人之一。甚至连作者的意图、构思,他都了如指掌。这就叫人疑惑了:脂砚斋与作者到底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 脂砚斋既然说“作者”是“身历其境者”、“经过者”,实际上就是曲折地承认自己是作者,因为任何“本事”,他都经历过。 第十六回“贾母正心神不定,在大堂廊下伫立。”庚辰侧批:“慈母爱子写尽,回廊下伫立与‘日慕倚庐仍怅望’对景,余掩卷而泣。”同回“罪过可惜四字竟顾不得了”后,庚辰侧批:“真有是事,经过见过。” 第六回,刘姥姥来贾府,贾母吩咐:“今儿既来了瞧瞧我们,是他的好意思,也不可简慢了他。”甲戌侧批:“穷亲戚来看是好意思,余又自《石头记》中见了,叹叹!” 二十八回宝玉向黛玉表白:“万不敢在妹妹跟前有错处。”庚辰侧批:“有是语。”在“不知怎么样才好”后批:“真有是事。” 值得注意的是,这段话是宝、黛二人的“私房话”,别人是不可能知道的。脂砚斋言之凿凿地说“有是语”,“真有是事”,亦发证明他不但是贾宝玉之原型,还是《红楼梦》之作者。 第六回王熙风对刘姥姥说:“怎好叫你空手回去呢?”甲戌侧批:“也是《石头记》再见了,叹叹!” 第三回写宝玉:“面若中秋之月,色若春晓之花。”甲戌本侧批:“少年色嫩不坚劳,以及非夭即贫之语,余犹在心,今闻此放声一哭。” 第十七回贾政说:“岂意得征风鸾之瑞”,庚辰侧批:“此语犹在耳。” 己卯本十七、十八回夹批:“……余三十年前目睹身亲之人,现形于纸上。使言《石头记》之为书,情之至极,言之至恰,然非领略过乃事,迷隐过乃情,即观此茫然嚼蜡,亦不知其神妙也。” “经过者方说得出”,而自己又是“经过者”,这“说得出”者明明也是脂砚斋自己了。 脂砚斋是本书之作者,还有说得更明白的: 第一回“万不可因我之不肖,自护己短,一并使其泯灭也。”蒙府本批:“因为传他,并可传我。” 同回“形体倒也是个宝物了。”甲戌侧批:“自愧之语。” 第十二回庚辰眉批:“处处点父母痴心,此书自愧而成。” 这个“自”显然指的就是批书人自己。 第五回“谁知公子无缘”,甲戌本侧批:“骂死宝玉,却是自悔。”这里将宝玉与“自”并提,可见脂砚斋不但为作者,同时还是贾宝玉之原型。 说脂砚斋为贾宝玉之原型,决非妄断。除以上所引证据外,脂批中证据不少。 八回写宝玉“三四岁时,已得贾妃手引口传。”庚辰侧批:“批书人领至此教,故批至此,不禁放声大哭。俺先姊先(仙)逝太早,不然,余何得为废人耶?” 这条批语,将“宝玉”与“余”并列,将“贾妃”与“先姊”并列。《红楼梦》的这段描写,在局外人看来,当平平。除非自己之经历,才会“放声大哭”。 二十五回写宝玉“一头滚在王夫人怀里。”这在局外人看来,也很平常。可作为宝玉原型的脂砚斋,却控制不住感情,甲戌本侧批:“余几几失声哭出。” 脂砚斋是贾宝玉之原型,还有一条更有力的证据。 二十二回写贾府为宝钗庆生日点戏时,庚辰眉批:“凤姐点戏,脂砚执笔事,今知者聊聊(寥寥)矣,不怨夫!”这里脂砚斋将自己与书中人并列在一起。 二十二回并未明写谁为凤姐执笔。但《红楼梦》第二十八回,有一段宝玉为凤姐执笔的描写: “宝玉吃了茶,便出来,一直往西院来。可巧走到凤姐儿院门前,只见风姐蹬着门槛子拿耳挖子剔牙,看着十来个小厮挪花盆呢。见宝玉出来了,笑着:‘你来的好。进来,进来,替我写个字儿。’宝玉只得跟了进来……宝玉道:‘这算什么?又不是账,又不是礼物,怎么个写法?’凤姐儿道:‘你只管写上,横竖我自己明白就是了。’ 在这段话后,庚辰本侧批:“有是语,有是事。” 脂砚为凤姐执笔,宝玉亦为凤姐执笔,脂砚是宝玉之原型无疑。 第一部分,我们曾根据作者自云,说过《红楼梦》之“作者”,当为贾宝玉之原型。现在符合“作者”之特征的,只有脂砚斋一个。脂砚斋年长于曹雪芹,经历过书中所描写的豪华生活,《红楼梦》“作者”,除了他,没有第二个人。清裕瑞曾于《枣窗闲笔》中说:“余闻其所谓宝玉者,系指其(雪芹)叔辈某人。”此语可信。 下面我们再谈谈脂砚斋与“石兄”的关系。 《红楼梦》开头虽有“作者自云”那段文字,但并未明指“作者”是谁,与“作者”唯一有联系的是那块顽石。 这块顽石未被女娲所用,故孤零零地被弃在青埂峰下,然后到“昌明隆盛之邦,诗礼簪缨之族,花柳繁华地,温柔富贵乡”走了一遭。后又经历了“几世几劫”,“石头”就将自己的经历镌刻在自己身上,“字迹分明,编述历历。” 这段描写实际上又是“作者”之自白,其意思与“作者自云全一样,也和脂砚斋的经历完全一样。我们不妨对照如下: A作者:一技无成,半生潦倒、自愧。 石头:无才补天,自怨自叹,悲号惭愧。 脂砚斋:自称“废人”。 B作者:饫甘餍肥,锦衣纨裤。 石头:到“花柳繁华地,温柔富贵乡”走了一遭。 脂砚斋:书中繁华生活“实实经过”。 由以上比较可以看出,“作者”、“石头”、“脂砚斋”实际上都是一个人,即《红楼梦》的作者。 有时候,脂砚斋几乎要将《红楼梦》作者之谜揭破了,只不过在此时,他不敢署脂砚斋之名。甲戌本二十七回有侧批曰: “余读《葬花吟》至再三再四,其凄楚感慨令人身世两忘,举笔再四不能下批。有客曰:‘先生身非宝玉,何能下笔,即字字双圈,批词通仙,料难遂颦儿之意。俟看玉兄之后文再批。’噫唏,阻余者,想亦《石头记》来的,故停笔以待。” 批语中忽然出现了一个“客”,这个“客”是谁呢?脂砚斋唯恐别人不明白,在甲戌本二十八回回前又批曰: “不言炼句炼字词藻工拙,只想景想情想事想理,反复推求悲伤感慨,乃玉兄一生天性,真颦儿不知已(己)则实无再有者。昨阻余批《葬花吟》之客,嫡是玉兄之化身无疑。余几点金成钱(铁)之人,笨甚笨甚!” 脂砚斋之用心也够良苦了,可是不管怎样,他总算拉出了这个“客”,说了几句真话,若不然,他之为《红楼梦》的作者,怕世上谁也不会知道了。 庚辰本二十一回有一大段回前总批,虽然为人所常见,但大家并未很注意它。这段话是脂砚斋作《红楼梦》的又一有力证据。 “有客题《红楼梦》一律,失其姓氏,惟见其诗意骇警,故录于斯:自执金矛又执戈 自相戕戮自张罗。茜纱公子情无限,脂砚先生恨几多。 是幻是真空历遍,闲风闲月枉吟哦。 情机转得情天破,情不情兮奈我何!” 脂砚斋评《红楼梦》时,本就“知者寥寥”,哪里会杀出一个“客”来参与批书呢?甲戌批语上说,此“客”曾与脂砚斋谈过话,现在又说“惜乎失名”,真是前后矛盾,谁也不会相信的。这个客,只能是脂砚斋自己。在这里,脂砚斋借“客”之口,说出了一个秘密:他既是《石头记》的评注者,又是《石头记》的作者。 “自执金矛又执戈,自相戕戮自张罗”,说的就是自己评注自己的作品。而且,在这首诗词里,他还承认了自己是贾宝玉之原型。“茜纱公子情无限,脂砚先生恨几多”,公开将“茜纱公子”与“脂砚先生”相提并论。“情不情兮奈我何”一句,更是确指自己是贾宝玉。因为脂砚斋自己曾说过:“宝玉情不情,黛玉情情。”(己卯第十九回夹批) 脂砚斋为了让读者注意,又写道:“凡是书题者不可(不以)此为绝调。诗句警拔,且深知拟书底里。”这个“拟书底里”也就是《红楼梦》作者之谜的谜底. 脂砚斋既然“自执金矛又执戈”,所以也不得不虚拟出一位“作者”与自己并列。正因为如此,才使后世发生了很大的误解。 脂砚斋假托有一位“作者”,是基于一种理性的考虑,是“狡狯之笔”。正如他一开始就告诫读者的那样:“……作者之笔狡猾之甚,后文如此处者不少。这正是作者用画家烟云模糊处,观者万不可被作者瞒弊了去,方是巨眼。” 脂砚斋所作批语,有相当大一部分都没有使用作者字眼,而是自己直接露面: “又忽作此数语,以幻弄成真,以真弄成幻,真真假假,恣意游戏于笔墨之中,可谓狡猾之至。作人要老诚,作文要狡猾”(甲戌第八回眉批)。这等于是自己之宣言。 更有意思的是,脂砚斋有时忘了情,遂在批语里露出了真象 (或者有意露出亦未可知)。第八回写宝玉怕遇上父亲,甲戌侧批:“本意正传,实是曩昔苦恼,叹叹!”此句话,不仅表明了他不仅是作者,而且是贾宝玉之原型。 第二十回,史湘云来到贾府,宝玉听了,忙要去见,宝钗笑着:“等着,咱们两个一齐走……”脂砚斋批道:“‘等着’二字大有神情。看官闭目熟思,方知趣味。非批书人谩拟也。己卯冬夜”(庚辰眉批)。 第二十八回,庚辰眉批:“此写玉兄,亦是释却心中一夜半日要事,故大大一拽(泄)。己卯冬夜。”这绝对是以作者口吻批的。 这些批语,有力地证明了,《红楼梦》作者是脂砚斋,而非曹雪芹。曹雪芹不但在批语中数次出现,在正文里也出现。若他是“作者”,也不会有什么“狡猾之笔”了,谁还被“瞒弊了去”呢! |
浏览:4320 |
| ||
| ||
新增文选 | |||||||||||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