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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胆琴心__绿园 -- 曾经沧海难为水
剑胆琴心

我看文学中的石达开(二):相关女子(2) 发妻:黄王娘 (上)

镝非

  
  黄王娘是石达开的发妻,她的父亲又是天国举足轻重的刑部尚书卫天侯。以石达开为主角的小说里或多或少都会有她的故事,而这些故事里,她却呈现出许多不同的面容。
  
  (1) 《天国恨》《知遇》《大渡魂》 黄倩文
  
  在我所阅读过的写黄王娘的小说里,最花心思的是《天国恨》的作者,而其作者顾文光在其小说《知遇》《大渡魂》中,也都有提及她之处。遗憾的是,这个“黄倩文”也是最令我觉得与石达开不登对的“黄王娘”之一。
  
  《天国恨》中黄倩文出场时还只有十五六岁,在形容她的外貌时,作者用了“娇美”“婀娜娉婷”等词,而与她几乎同时登场的乔装卖卜女子的苏三娘,作者则用了“神色端庄,体态轻盈”,两相映衬之下,这位黄小姐不免立即给人留下副娇滴滴的第一印象。
  
  未几,原本顺利的营救冯云山之事忽起波折,黄玉昆为此“愁眉不展,长吁短叹”,于是,
  
  “(倩文)含笑走到面前,撤娇道:“阿爸,成天在家焦眉愁眼的,见着我也没个笑脸。莫非有什么心事?”要在平日,女儿这一笑,就是天大的烦愁,也会一齐抛丢。。。。。。”
  
  接着,黄玉昆说出想用倩文头上的南珠钿子收买县令夫人帮忙说话,刚刚才说着 “为了救云伯,我什么都舍得”的黄倩文立时“呆了,两手紧紧攥住头上的钿子,腰一扭,嘤嘤啜泣起来:“不,拿钿子送那妖精?我不!””
  
  她这么一哭,爹娘可受不了啦----
  
  “玉昆抚着她的头,心烦意乱地说:“不送,好,不送。阿爸另想法子。我的心肝宝贝,阿爸不要你的。快走吧,饭都凉了。”
  
  李氏听见倩文的哭声,慌慌张张跑进书房,一把将女儿搂在怀里,指着丈夫数落;“你呀,抠得倩文哭哭啼啼。男子汉大丈夫,有本事打别的主意去,偏偏在女儿头上盘算,有什么出息?快别哭啦,倩文,你阿爸再算计你的钿子,我跟他拼命!”
  
  黄玉昆心疼地对女儿千诓万哄,倩文仍抽泣不止,好容易将她拉到餐室,她也不肯动筷。夫妻俩你看我,我看你,胡乱地扒着饭。储文噘看嘴,一扭头回绣房里去了。”
  
  最后,黄倩文还是勉为其难地同意了父亲的提议,然而尽管有这个“深明大义”的收梢儿,也已不难从这件小事中看出这位黄小姐平日是如何被父母当掌上明珠地捧在手心儿里,因而也令人不得不为她的未来担忧----这一节中作者又反复使用了“俊俏”“娇艳”“婀娜”“妩媚”等词来形容她,真如一盆儿温室里被经心呵护着长大的娇贵的兰花儿。一般说来,这种被溺爱惯了,撒娇惯了的年轻女孩儿,嫁人也需嫁个能如珍如宝地疼着她,宠着她,能让她每天倚在怀里撒娇的男人。而就在这时,和她身在同一座县城的那个只比她大一两岁,正和她的父亲为了同一件事而冒险奔波的人,能带给她那样的生活么?
  
  黄倩文与石达开的第一次见面已是生死关头,其时官府已知黄玉昆的身份,派兵缉捕他,黄玉昆与家人虽得到消息先走一步,还是被追兵赶上。就在黄玉昆与听到消息前来助阵的洪宣娇二人被官兵死死缠住无暇分身,倩文为免被捕受辱投江自尽之时,她“万没有想到,有人来救她,来救她的亲人了。”---- 千钧一发之际,率贵县会众前往金田团营的石达开自此经过,他立即挥兵杀散官军,并纵身跃入滔滔江水之中,将倩文救了起来。
  
  故事进行到这里,仿佛经典的英雄救美,如果石达开是楚留香或007一流人物,这时二人便可以顾盼传情一番了。
  
  黄倩文也果然自此对石达开一见钟情。等她换了一身衣服走回来后,“石达开那英俊的面庞,聪慧的眼睛,老在她脑际闪现,扰乱了她的心,使她失去了平静。一种少女的本能,她多么想偷看他一眼。甚至说几句感激的话,吸引对方对自己的注意,但她没有这样的勇气。她摘下一根草,下意识的折为两段,又折为四段,折了又折……”
  
  只是,“可惜石达开缺少风流气质,不能领会少女这种极细腻的柔情,不能领会这种特殊的、表达感情的方式,仍旧与洪宣娇侃侃谈论,仿佛根本没有注意到她的存在,她竟感到了一种委屈……”
  
  应该承认,这一段对少女内心的描写是相当细腻的且有说服力的。黄倩文也是知书识礼的,何以对一个第一次见面的男子便这样意乱情迷起来?这恐怕并非因为石达开救了她性命,而因为石达开在救她之时抱过她了。而她“虽算不得千金小姐,却也知书识礼,又恰好是情窦初开的妙龄。她读过许多宣扬三从四德的文章,又懂得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想起方才她竟被一个男人托住身子,抓住玉腕,羞得耳根都红了。。。。。。”
  
  按照“男女授受不亲”的思想,女子成年之后,唯一可以抱她的男人只有她的丈夫。当然,如果今天救倩文的人是萧朝贵,我们不保证她也会一样的意乱情迷,但倘若不是在这样一种特殊情形下相识,即使石达开才识再过人,风度再出众,这位知书识礼的黄小姐,大约也不会头回见面就这样心动起来。
  
  因为石达开曾经抱过她,她又刚好对他十分中意,很难说心下没有点“你抱了我就应该娶我”的念头。这念头口中是不会说的,就连想想也必觉得唐突,但黄倩文的潜意识里是否这样想过呢?----从她那莫名的委屈看来,不能否认这种可能性的存在。“英雄救美”的虽是永远的经典,却也留下难以弥补的缺憾----在那之后,我们很难清楚地分辨,黄倩文对石达开的爱,究竟有多大比例来自于了解和共鸣,又有多大比例仅仅是“被他抱过,就是他的人了”这种潜意识在暗中作祟?
  
  石达开毕竟不是楚留香或007,黄倩文采取的吸引他主意的方式与他完全不相称,因而他的注意力被刚刚与之并肩作战,此刻又谈得十分投机的洪宣娇所吸引,实在不足为奇了。之后不久,石达开便与洪宣娇坠入爱河。但洪秀全冯云山出于政治上的目的要将洪宣娇许给萧朝贵,最终,当洪宣娇不得不接受命运的安排时,她决定亲自为石达开选择一位终身伴侣,而她所选中的人,就是黄倩文。
  
  洪宣娇去找黄倩文的时候,她正在埋腔幽怨地唱着“满眼新愁无问处,珠帘锦帐相思否?”一见洪宣娇的面,眼泪就掉下来了。看到这里实在令人怀疑洪宣娇的眼光----这位黄小姐,现在就已经“肠断魂销”“梦断巫山路”了,想到未来的日子里,她不但要独守空闺,更少不了担惊受怕,她还不变成一个终日以泪洗面的闺中怨妇?
  
  而黄倩文在这件事中的反应,最终令我大失所望----她顺水推舟地答应了这门亲事,然后每天笑得好象掉进了蜜缸里。
  
  她是真的看不出来,石达开与洪宣娇之间的感情吗?她和洪宣娇关系极为密切,并且清楚地知道洪宣娇对石达开钟情这回事,在这种情形下,就算她不知道洪石“朝夕相处,一起论兵法,习武艺,如鱼得水”的具体情况,但从洪宣娇的神情举止中,竟会辨不出是单恋还是两情相悦来吗?要知道,女人对所爱的人及情敌的反应是最敏感的!何况从折草示情的举动看来,黄倩文的情感本就十分细腻。她在自己的画册中都着力地揣摩石达开气质,实在很难令人相信竟对洪石的关系一无察觉。再说,要不是已经察觉到洪石之间的感情,她又何至有那么多的幽怨呢?看到她忙不叠地答应了订亲之事,有两件事我实在很怀疑:
  
  
  第一,难道她一点自尊心都没有吗?只要能嫁给那个人,即使做另一个女人的替补也无所谓吗?如果她是一个之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从没有自由的思想和情感的人,那另当别论。但问题是她有感情,难道对她而言,自己这份感情的价值不过如此而已?心甘情愿地成为廉价的替代品?
  
  第二,难道她一点都不在乎所爱之人的感受吗?
  
  她和石达开这桩姻缘,背景是十分复杂的。表面看,是洪宣娇想亲自为石达开选择一位窈窕淑女,以稍弥不能与之相守的憾然。但,这件事情的提议者是冯云山,而后者早在最开始参与策划这场政治联姻起,就已在考虑为石达开物色“佳偶”之事。当洪宣娇彻底绝望,从冯云山处奔出,去找倩文时,冯又跟在她身后,后来又一语道破她的目的。这一切都暗示,石
  达开与黄倩文的婚姻背景并不单纯----冯云山如此积极地促成此事,绝非仅仅对拆散洪石二人心存内疚,想有所补偿,否则,这关心未免太过了,而且也用得不是地方。而洪宣娇在尚不能斩断情丝之时被迫接受嫁给萧朝贵的命运,敢说“为石公子觅一佳偶”不是她强迫自己断情的一种方式?否则,一个女人,就算再怎么高尚,再怎么为爱人的幸福着想,在分手当天就能主动促成另外一个女人占有她,实在有些不可思议,(事实上就在黄倩文门前,洪宣娇还闪过不甘心的念头)更何况己之不欲勿施于人,她真的认为选一个自己认为不错的女子嫁给他,他就会幸福吗?
  
  反复看这段情节,我不得不认为石达开与黄倩文的婚事是在一种巧妙策划推动下的结果,策划这场婚事的目的,是怕洪宣娇和萧朝贵有了名分之后还和石达开藕断丝连。它主要的目的是让洪宣娇死心,但也不排除防备石达开于万一的想法。在这个计划中,首先暗示洪宣娇:为了石公子的幸福,应该亲自为她择一佳偶,这样他的幸福中也包含了她的心意。洪宣娇本来苦于无法强制自己断情,如今不但找到一种逼迫自己的方法,还有一个冠冕堂皇的足以说服自己这样做的“无私”借口,她对这个暗示自然会如溺水之人抓住稻草一样紧握不放,而无暇再多想这对石公子究竟算不算一种幸福了。接着是第二步,洪宣娇找到石达开说媒。提出这门亲事的人,如果是其他任何人,无论是洪秀全,冯云山,杨秀清,石达开都可以从容拒绝,因为这完全是他个人的私事,与大业无关。且以上诸人都参与了拆散他和洪宣娇的策划,想必谁都不好多说什么。但来人是洪宣娇就不同了。她的行为,无疑是对石达开的一种强烈暗示:如果他不接受这门婚事,她就没办法安心嫁给萧朝贵。---- 于公,这势必影响“政治联姻”的效果,使两人的牺牲和众多人的苦心全部付诸东流,于私,宣娇看来无法靠自己的力量摆脱藕断丝连的情感,这样下去她今后势必承受更大痛苦。于是,无论是于顾全大局的考虑,还是出于深爱宣娇的心,石达开都无法拒绝由宣娇提议的这门婚事----就让她认为他已经得到幸福,并且这幸福之中还有她的一片心意,然后安心去寻找自己的幸福吧---- 至于这门亲事对石达开本身而言究竟是否幸福,反而不是他所能顾及的了。
  
  但是,石达开虽然于公于私都无法为自己考虑太多,有一个人却可以,那就是黄倩文!当然,黄倩文不可能知道这门亲事的复杂背景及情感纠葛,但倘若她有些自尊心,或者她能够体谅一下自己所爱之人的感情,就不会立刻答应这门婚事。无论如何,石达开答应这门亲事是以黄玉昆和黄倩文的首肯为前提,如果没有倩文的点头,以黄玉昆对女儿的宠爱,也必不会勉强她。甚至,如果她能够冷静地拒绝宣娇,宣娇大约也会从自私的想法中醒悟过来,不去充当让有可能令自己所爱之人再次受伤的角色!
  
  表面看,牵线搭桥的是洪宣娇,石达开本人没有异议,黄玉昆也赞同这门婚事,黄倩文只是顺着大家的意思点了点头而已。装得似乎什么也不知道,似乎一切都是别人安排的。这种自欺欺人的做法其实最自私最狡猾了!
  
  再退一步说,也许对一个少女而言,能够和自己所爱的人长相厮守是不可
  抗拒的诱惑,自尊心与之相比可以抛弃,自私一回也不是不可谅解吧。但,如果她还有一定的自尊心,还对对方的感受有一些考虑的话,至少在订婚之初,应当稍有矜持,并给对方留下一点内心的空间吧。就算她不认为这门亲事有任何勉强之处,至少她也知道石达开和洪宣娇才刚刚分手吧。如果在意自己的伤口,也该在意别人的伤口,更何况是自己所爱的人。可惜,在黄倩文的身上,就连这一点儿自尊和对所爱之人的体谅都看不到!
  
  没过几天,当倩文的两位女友去找石达开商量事情时,其中一位看到他手中拿的一本画册上有倩文的名字,便“恍然大悟,难怪近日倩文整天笑容满面,象掉进了蜜缸里。”接着,没说一会儿话,她“突然从窗口看见黄倩文姗姗珊而来”,连忙拉着朋友“含笑告辞”了。
  
  不难想象,订亲后黄倩文是怎样的每日沉浸在自己的情感之中,丝毫不顾及别人的感受,甚至从没想过给别人留一点情感空间的情形,更不要说此时天地合陈亚贵部义军覆灭,洪秀全冯云山被困在花洲山人村,眼看起义之日逼近却无法与金田取得联络,包括石达开在内的留守金田的首领正紧张地策划出兵“迎主”,包括女营在内的全军上下此刻都正严阵以待了!看这位黄小姐,还真有点“此间乐,不思蜀”的风范。
  
  去苟责黄倩文是没有必要的,她实在只不过是个被宠惯了的小女孩而已。她心地善良,情感丰富,也明得大义,但要让这个娇生惯养的小姑娘主动地为别人的事业和情感去着想,实在有点太难为她了。她和她要嫁的人,除了都懂得弹琴吟诗之外,似乎再也找不到半点共同点了。可是,他们就是弹琴吟诗恐怕也和不到一起去了。
  
  小说中石达开第一次吟诗,吟的是陆游的“刘琨死后无奇士,独听荒鸡泪满衣。”而黄倩文第一次读诗,读的是“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小说中黄倩文第一次弹琴时,唱的是“烦恼韶光能几许?肠断魂销,看却春归去。只喜墙头灵鹊语,不知青鸟全相误。”而石达开第一次议及抚琴之事,曾说“大丈夫的志趣,岂在五音之内,七弦之上?”还是张遂谋反驳说“琴能移情,亦能明志,在于人耳”从而说服了他。但黄倩文的琴,是他心中的“移情”还是“明志”,一望可知。
  
  当然,人总是会成长的,因为现实而成长,因为爱而成长。只可惜,在《天国恨》第一卷接近尾声时黄倩文的一段表现,使我对她成长的潜力几乎绝望了----
  
  “她天真活泼的模样,使冯云山想起了她和石达开的婚事说:“倩文,打完仗,就办你和石公子的喜事吧。”
  
  黄倩文羞得把头低下,心中怦怦乱跳,又慌乱又激动。虽然,早与石达开定了亲,但要作他的妻子,还是十分遥远的事。她不知多少次在睡梦中与他月下抚琴,风前赏花……而这梦幻中的幸福,原来近在跟前了。”
  
  
  说这话的时候,拜上帝会与官府的矛盾已到了短兵相接的地步,大战一触即发。官兵几路围剿,欲将起义扼杀于襁褓之中,天地会张钊,田芳所部突然叛变,形势陡然恶化,冯云山被迫身入虎穴以除隐患,未几,清军八百精锐直插鳌岭,驻扎螯岭的女营以寡敌众,全军覆灭,清军几乎与天地会叛军合兵一处,使得金田门户洞开,并险置冯云山于死地。。。。。。而黄倩文的美梦,做到这个时候还没有醒来的迹象,这就不但可叹,简直可悲了!看来她的美梦,只有等残酷的现实来打破了!
  
  《天国恨》后面的情节,尚未付梓,但黄倩文的美梦破碎,却有迹可循的。在作者顾文光的另一篇描写天国的历史小说《知遇》中,写到永安突围后太平军驻扎大峒时,曾提到石达开与黄倩文新婚不久,这就是说,起义之后紧张的战事使石达开根本无暇顾及亲事,两人直到距此一年半以后,始得成亲。当然那些风花雪月之事也就都不用提了!
  
  并不是说黄倩文不是个好女孩,她的天真,纯情,也是她的可爱之处。只是她这种“可爱”和石达开实在不太相配,甚至让人有点吃不消罢了!她在自己的画册中,画了许多兰花偎依在山巅水侧的磐石之上,那是她的梦想。可是,现实之中,娇嫩的兰花是不可能像磐石那样经得起风雨的,而且也不可能指望磐石成为为之遮风挡雨的温室。与黄倩文相比,我倒宁愿石达开将娶的是一位传统的贤妻良母式的女子,即便她不能理解他的事业和志向,至少也能默默在背后支持他,不需要他为自己操心,所谓“蒲柳韧如丝”是也。而让黄倩文这个被宠惯了的连自己都照顾不了自己的红粉娇娃留在石达开身边,实在很难对其前景产生美妙的想象。
  
  如果单是这样,也就罢了,或许我们不能指望他们如琴瑟相谐,但能够相敬如宾也就够了。反正石达开也没有太多时间和精力放在私人感情上,而且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英雄也是一样。然而,令我不能接受的是,到了同一位作者所写的以石达开为主角的小说,也是《天国恨》的姊妹篇《大渡魂》中,石达开竟突然对黄倩文深情无比起来了!当远征在外的他看到一副黄倩文的画像时,竟然不顾有人在侧,“情不自禁地浑身战”,本来已经想要回师安庆,一看这副画,立即“坚定地说”,“我不能回去!”几乎有股“冲冠一怒为红颜”的劲儿了。难道真是“失去的才是最好的”?
  
  当然,我不能否定有这种可能,黄倩文后来有了惊人的成长,两人终于能够彼此相知,但此前两年中黄倩文那几乎为零的成长,及两人相处的时间极为有限这两点看,我对这种可能性并不乐观。而且,想到石达开不得不领着这个还在做梦的小女孩成长,实在只有一声叹息。。。。。。
  
  (2)《血雨黯天京》:黄淑女
  
  这位黄王娘的名字叫“淑女”,其实却是一员女将。
  
  《贼情汇纂》中记载说太平军中素有女将,且“皆伪王眷属”,太平天国重视男女之别,以王娘的身份,不太可能离开丈夫随军作战,所以石达开作为诸王中在一线指挥作战时间最长的将领,其王娘中有女将的可能性是不小的。只是,尽管他的王娘中可能确有女将,甚至不止一位,却未必是黄玉昆此女。----当然,太平军中青年女子多习武防身,紧急时亦上阵参战,黄王娘或不例外,但黄玉昆典吏出身,不是镖师,教女儿识字读书不足为奇,学武刀弄枪还是不太寻常---即使真有,恐也以防身为主。总之,如果黄王娘是个经常上阵作战的女将,史料间似该有蛛丝马迹可寻,《血雨黯天京》写她草莽女杰气质超过书香气质,总觉略显突兀。(当然,并不说绝对不可能,太平天国前期本身史料大都销毁殆尽,黄玉昆又是文武双全,他女儿曾上阵厮杀而未被记载的可能性不是没有,只是我认为这种可能较小而已)
  
  抛开这点气质上的疑问,《血雨黯天京》中刚中带柔的黄淑女与翼王的关系虽着墨不多,却是我印象最深也最喜欢的刻划。
  
  小说中有段极具匠心的情节,说的是太平军准备发布讨贼檄文,将起义宗旨诏告天下,号召人民群起响应。其时翼王与殿前右史何震川都自告奋勇,愿为执笔。于是决定两人各写一份,再公议好的一篇发布。
  
  “草檄”一节,写了两对夫妻,更确切地说,是对比了两个男人,又用了他们的妻子做了加强对比的映衬。----这两个男人并不是翼王与何震川,却是翼王与洪秀全,至于何震川的存在,只是为两人营造了一个可籍之表现自己的舞台而已。
  
  此议一出,翼王立成众目所瞩----只因来日当众选檄,若他中选,何震川并无损失,但若何震川中选,他面上未免难看。然而,石达开对此种种皆只付诸一笑----对他而言,那是自信,又是仁不让,更是因他此刻心思,都已放在如何借那一纸檄文挥洒自己满腔热血之上了。----所以,这一章的回目便是“赠剑遗衣,愿以深情明远志;挥毫泼墨,敢教热血洒神州”。而翼王这篇檄文,便是历史上著名的太平天国“奉天讨胡檄布四方谕”。
  
  又然而,翼王不在乎,有人却很是在乎,此人便是天王洪秀全了。----原来,众人在殿上议起草檄之事,天王手便痒了,很是跃跃欲试,却终未吭一声儿。----原来,天王很怕自己万一写不满意,未免下不来台。于是呢,当翼王热血满腔,挥斥方遒的时候,天王也正躲在自己后宫,屏退众人,偷偷在那儿绞尽脑汁呢。洪天王写这檄文时的百态,也不必一一详述了,总之当这篇令他颇为自我陶醉的文章被几个宠臣捧得天花乱坠的时候,站在他身后的妻子谢妃,正一面暗骂着“偏你们这几个马屁精最会颠倒黑白,如果“豆腐是鬼,阎罗是水”这种话也叫文章,那“入厕”“出恭”也能入诗了!”,一面替他羞得恨不能找个地缝儿钻了进去。
  
  而翼王的檄文写就,第一个鉴赏者则是王娘黄淑女。黄王娘看了一遍,立即说“写得好”,再看,仍说“写得好。”黄王娘一看这檄文便连声赞好,自非为其辞藻排句,只因她一眼便看懂了文字背后丈夫那一腔欲救天下黎庶于水火,欲复神州上国衣冠的如荼远志。
  
  翼王听到她的赞美,心下想必十分得意,口中却笑道,“昔日邹忌对齐王说,“臣之妻私臣,臣之妾畏臣,臣之客欲有求于臣,皆以美于徐公。”,今卿之美我,是私我耶?畏我耶?有求于我耶?”接着,夫妻间不免一番卿卿我我,谈笑厮磨。
  
  这一节写夫妻调笑,将《战国策》融入其中,极富情趣,却绝不猥秽,方才是气吞山河的豪情,转瞬已化做温馨迤俪的风光,写出了儿女情长,却因是志趣相偕的夫唱妇随,而毫不觉英雄气短,反在短短几笔间,将侠骨与柔情结合得水乳交融,将两人的相知相爱写得淋漓尽致,实乃神来之笔。而黄淑女看到檄文时那发自内心溢于言表的骄傲之情,与谢妃看到天王大作时的羞愧难当,又在担当草檄之任的态度以外,再在翼王与天王间加入了一重强烈对比。
  
  还有一个记得较深的情节,是某次天王赏赐数名美女到翼王府,翼王前已上奏回绝,而黄淑女却在他不在之时代为收留了。翼王问时,她只“笑道:“天王之赐岂可回绝?””感觉上,她能如此之不介意,与其说是因为贤惠,倒勿宁说是因为她对自己有自信,对夫妻间的感情有自信吧!
  
  只可惜,《血雨黯天京》的主角毕竟不是翼王,作者也不可能将太多笔墨着落在他的爱情故事里,所以黄淑女出场的机会是相当有限的。然而,她的故事的收捎儿,却无疑的惊心动魄。
  
  当天京事变北王带兵攻入翼王府时,翼王的义女韩宝英背起襁褓中的幼弟朝外杀去,而身为女将的黄淑女在义女带走幼子之后,却没有朝外冲杀求生。她在厮杀中身著数箭,却一路直向后花园奔去,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她要点燃后花园的林木,让丈夫看见火光,千万不要回来!
  
  最终,她终于支撑不住,倒在一棵桃树的树干之上。
  
  “她死了。
  
  这颗树浸渍了她的血,明年春天,会开出火红的花朵来吗?”
  
  。。。。。。
  
  《大渡魂》《天朝悲歌--石达开》中黄王娘在死前对韦昌辉的破口大骂,《金戈恨》中黄王娘在韦昌辉走近时那决然的反手一割,与这段描写相比,都显黯然失色,甚或就是七年之后那滔滔江畔义无反顾的纵身一跃,也不见得能比这更惊心动魄,更震撼人心了!个人以为,黄王娘之死,《血雨黯天京》已成绝唱,想再超越,实在很难很难了!
  
  而翼王为她落下的热泪,“连女儿和爱将都没有察觉。”
  
  
  (3)《血染大渡河》:黄亚梅
  
  把黄王娘写成一位女将的,除了《血雨黯天京》外,给人印象较深的还有《血染大渡河》。这部小说以大渡河一战为主线,通过回忆和叙述穿插了翼王一生中许多大事。其中,黄亚梅是出现在湖口大捷一段回忆中的。
  
  不过,和《血雨黯天京》相比,这位作者想写的似乎并不是黄王娘,而只是一位女中豪杰,他所写的似乎也不是翼王石达开和他的妻子,而是一对标准的革命情侣。
  
  不知怎地,这位黄王娘的佩剑竟成了北宋梁红玉的佩剑,于是,当翼王将赴前线督师西征,让她在家“置酒调琴以待”时,她振振有辞地说道:“此剑乃梁夫人遗物,有幸落入妾手,不能诛妖杀贼,梁夫人英灵有知,定当责骂.”就这样,一路从天京跟到九江湖口前线去了。
  
  去就去吧,也没有人规定王娘必须守在天京啊。可是,到了前线,翼王让她登石钟山观战,她的佩剑又有道理出来了:“我既身佩梁夫人用过的宝剑,理当击鼓石钟山!”
  
  于是,在那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太平军如下山猛虎般直扑曾国藩帅船的时候,“石钟山上,战鼓咚咚响了!黄王娘手握鼓槌,上下翻飞,丹凤眼注视着江面的火光,战裙在寒风中飘拂。。。。。。”
  
  这段洋溢着革命浪漫主义情怀的“击鼓石钟山”给我的感觉糟糕透了----就算这位黄王娘想表现一下自己的豪杰气概,或是想要激励一下士气,她就不能换个新鲜点的法子吗?难道没听说过什么是“东施效颦”?
  
  我倒觉得,她此刻若在翼王府中从容抚琴,或在石钟山顶披月观战,反而更显心胸。
  
  其实,江山代有才人出,天国英杰自有过人之处,天国女子亦自有奇情之处,何必非要硬套古人事迹不可呢?
  
  
  (4) 《百年风云》:黄蕙卿
  
  《百年风云》中对翼王娘提得不多,只说她“幼读诗书,精通文墨,是位知书达理的闺门小姐”,基本上,是那种比较标准的贤内助,也是典型的温柔贤淑的传统女性。但是,在平凡的贤惠之外,她还是有些不同于平凡女子之处。
  
  如果只是读过些诗书的闺门小姐,那和上面的黄倩文彼此彼此,如果只是“并不为石达开转战南北、没有工夫照顾妻子儿女而埋怨。相反,她更爱达开,更支持达开,常同丈夫一起分享胜利的喜悦”,那她也只是一位那个时代并不少见的贤惠妻子而已。但,她读书读的不只是吟风弄月,她不干预丈夫的事业,并不代表她不关心不了解。她在背地里“不是偷偷流泪,就是默默祷告”,“把心都操碎了”,也绝不仅仅是一个长年征战在外的将军妻子出于人之常情的担忧和祈祷!她过着小天堂的生活,却“并不愉快,总觉得这是不祥之兆。”,她“常问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呢?经过冥思苦想,得出了结论,原来是天王和东王都变了,许多事情也跟着发生了变化。人与人之间的那种关心、体贴、热诚,再也看不到了,取而代之的是冷漠、猜忌和无情。她读过不少史书,也知道不少典故。陈胜、吴广、绿林,赤眉、铜马、黄中、黄巢、李闯,这些历史人物的后果,总在她脑子里徘徊。她担心太平天国也会重蹈覆辙,更担心丈夫的命运。尤其是近一年来,她的这种担心更加剧了。”就因为读过史书,并且理解关心着丈夫的事业,她才无法安心地坐享王娘的地位和富裕的生活。这就是她作为石达开的妻子,不同于众多一般的“贤妻良母”的地方!
  
  《百年风云》中,翼王和黄蕙卿最后一次分别前,黄蕙卿便表现出对局势隐隐的担忧,而翼王则对她吐露了一段此前未对任何人说过的心里话:“你要知道,战场虽然是艰苦的,可是,人们劲儿往一处使,心往一处想,只知道争城占地,杀敌立功。可是在天京,这一切一切都不存在,明争暗斗的世界,找不到什么幸福、欢乐。” 这种隐忧,也是夫妻间一种不约而同的默契吧。只是这种担忧如此快便成为了现实,这一分手便已是天人永隔,却是说话之时谁都没能预料到的。
  
  除了这最后一次谈话,印象中写到翼王与黄王娘的情节还有两处。一处看得我极为不爽,另一处却觉得翼王真有福气。
  
  有一次,东王蛮横无理地要将犯颜直谏的冬官又副丞相吴化鸣五马分尸,适逢翼王回京,在法场上阻止了行刑,并准备第二日在天王东王面前为吴化鸣脱罪。王妃得知后,说道:“我看,你这样直爽,是要吃亏的。不是我多心,我看天王有点变了,每日匿居深宫,不理国事,事事依靠东王;东王变得更甚,依仗权势,盛气凌人,独断专行。他二人鼻息相通,互相依存。你一个人,力单势孤,怎么会争过他们?倘若闹翻了脸,你……还有咱们……两个孩子……识时务者为俊杰,好汉不吃眼前亏。千万别把天王激怒了,也不要伤了东王!能忍就忍吧。不能为一个吴化鸣,把自己断送了!”
  
  接着,““什么?”翼王的脸往下一沉,王妃不敢往下说了。石达开停了片刻,既严肃又温情地说:“你想到哪里去了,我们怎能见死不救?咱怎能和韦昌辉一样,当八面光?我是翼王,应做天国栋梁,多多为国分忧。不能光为自己打算,更不能看着他们胡作非为,把这个用鲜血换来的江山糟踏了。要那样做,即对不起天父,对不起牺牲的弟兄,也对不起我们自己呀!”翼王看了妻子一眼,接着说:“诚然,我这样做,是要担风险的。他们,特别是东王,有可能对我忌恨、排斥,甚至报复。可是,这有何惧?为国尽忠,死而无怨嘛!话又说回来了,我相信,他们也不敢轻易动我!”
  
  “翼王”这段话每次看都令我十分不爽。历史上石达开有“正直耿介”之名,但他的“正直耿介”也犯不着显在这种场合,此处将“翼王”二字打引号,只因在我眼里这人已经不是太平天国的翼王了。能对自己妻子说出这么一番道理来,他已成为一个有着“先进理论指导”的“伟大的无产阶级革命家”了。
    
  另一段故事发生在翼贵丈黄玉昆被杖责后不久翼王回京之时。当天“晚膳后,孩子们都游玩去了。夫妻对坐,谈着离别的情况。石达开发现,妻子的表情很不自然。说话的时候,貌合神离,心不在焉,他问道:“夫人,你好像有什么心事?”“这个……啊……没有……不……这不是……那不是……”黄氏急得不知说什么好了。石达开素知王妃十分贤慧,一般的事情决不会流露出来。像这种情形,必然有重大的事情出现。”
  
  知道事情原委(东王偏信庸臣蒙得恩一面之词,造成冤案,黄玉昆作为刑部尚书,请东王“收回成命,重新审理”,东王恼羞成怒,将其杖责)后,石达开欲向东王寻个公道,在这种时候,黄王娘,和她父亲黄玉昆的反应出奇的一致。开始,在翼王府里,黄王娘”连忙扯住丈夫的袍子,跪倒在地说:“王爷息怒。你这样做,是要吃亏的呀!”,而在卫国侯府,黄玉昆则“忙说:“不可,不可!杨秀清一向不能容人,硬碰是要吃亏的。我看……能忍就忍了吧!””然而,当石达开分别对王娘和岳父表明自己此举“为公不为私,光明磊落”的时候,黄王娘是“慢慢地撒开双手,呆望着丈夫的身影,消失在黑夜之中”,黄玉昆则是“只好命人把他送到府外”。 这一对父女即一心替他着想,又能深明大义,能有他们为妻为丈,真可算得有福了。
  
  《百年风云》中的黄王娘,与翼王其实算不得真正“相知”,作为恋人,或许有所缺憾;但她尽自己的一切给丈夫以理解和支持,但作为妻子,绝对是位贤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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